1、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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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晓月看见杨逍时，他正在吹一片树叶。
昆仑山绵延千里，晓月走来走去，终于走失了方向，正在她一筹莫展时，却忽然听到了清亮的乐声，缠绵的像情人的呢喃，又悲伤的像情人的眼泪。
晓月循着乐声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转过一个又一个山脚，然后，睁大了双眼：
轻纱般的月光下，竹尾曳曳，桃花寂寂，一个白衣的男子落寞地站着，黯然了一派红香绿玉。
他的眼睛像星光般明亮，也像星光般清冷，他的指尖拈着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叶，正自唇边缓缓滑下。
他看见了晓月。
杨逍看见了晓月，他的手便不由自唇边滑了下来。
那是一个奇特的女子，有着灵秀的面容与眸子，系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沉沉地垂在脚面上，一头如月光般光润的银发慵懒地挽着，衬得她有如暗夜的精灵。
晓月望着杨逍，忽然间想问很多问题，比如说：“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在这里吹一片树叶？”等等等等。
可是，她最后问出来的居然是：“教我吹这首曲子，好吗？”
杨逍便忽然失笑，笑如春风沐过心头：“你是谁？”
晓月也笑了，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杨逍的笑容慢慢收回了，长眉轩了起来：“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晓月笑得更深：“我迷路了。”
杨逍的笑容却连一丝也不见了，从来没有人能在他的笑容下说谎，可是，这个女子却能。
像是有流星突然划过了他的眼晴，他的唇角抿了起来，苍白的指尖上，青翠欲滴的竹叶罩上了一层凛冽的寒意。
晓月却依然在笑：“昆仑山这么大，我却偏偏遇见了你，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缘份？”
不知怎的，杨逍的杀气竟然就在下一个瞬间消散掉了，因为他发现，晓月的笑容中藏着跟他一样化不开的寂寞与忧愁。
藏着这样忧愁的人，便不会是他的敌人。
于是，他的竹叶悄然委地。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你是在思念一个很喜欢的人？”晓月第三次听到杨逍的曲声时，这样问他。
“那么你呢？你来这里又做什么？”杨逍第二次问晓月。
晓月眨眨眼睛：“我来放下一些人，一些事。”
“那么，你放下了吗？”
晓月摇摇头：“等放下了，我也就可以离开了。可是，为什么我越想就越想不通，越放就越放不下呢？”
杨逍答不上来，于是便又摘下一片青如翠玉的竹叶。
“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当第一瓣桃花落下时，晓月忍不住问杨逍。
杨逍微笑着回答：“一个既善良，又倔强的女孩子。”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晓月拈着一片竹叶，在指尖轻轻地转动。
杨逍的眼神变得微微迷茫：“因为，她不肯跟我在一起，她是名门子弟，我却是魔教妖人。”
晓月的指尖轻轻顿了一下：“那么，为什么不留她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杨逍的眸光暗了下来：“我试过了，但是她就像是一颗星星在我怀里失去了光芒，所以，我只好放她回天上，至少还可以遥遥想念。”
晓月望着杨逍，手指慢慢收拢，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咬住了唇角。
可是杨逍却没看见，所以他接着说：“那么你呢？你要放下的是什么人？”
晓月定定地道：“放不下的人。”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杨逍轻描淡写的问，像是问晓月，更像是问自己。
晓月的唇角咬得更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么，我又怎样去跟他在一起？”
“他不识得你？”杨逍的眉轻轻扬了一下，“那么，你又何必执着？”
晓月忽得站了起来，抛下手中揉碎了竹叶，紧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来，眼中漾漾的，像浮着一层水雾。
空气像是变得凝重，千万瓣桃花在她身后一瓣瓣零落，像是落了一场缤纷的花雨。但是，无论哪一瓣，都红不过晓月唇边的那一滴血。
“你为什么不哭呢？”杨逍漫不经心的开口，像是用一根针刺破了一个涨得快要裂开的气囊。
“还是哭出来的好。”杨逍继续道，“你这样每天装出来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再这样下去，只怕连我见了你都想要哭了。”
“你若是连哭都不敢，还怎么去放下什么人，什么事呢？”
晓月呆呆的听着，忽然背过了身去，肩头慢慢耸动起来。
当她离开时，林中的最后一片桃花也谢了，昆仑山青涩的春天，终于过去了。
☆风月无情人暗换☆
杨逍再见到晓月时，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换下了黑色的长袍，穿着绯色的纱衣，披散着满头月光般的长发，问杨逍：“为什么，你总吹这首曲子？”
杨逍很快的回答，就像是在心里答过了千遍万遍一样熟练：“因为我在等她回来，昆仑山这样大，若是她找不着我，会害怕的，可是，她若听到了我的曲声，就一定知道，我在这里等她。”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会回来找你？”晓月的笑容像一根刺，刺入了杨逍的心底，“倘若她忘了你呢？倘若她永远也不会回来找你呢？”
杨逍的手颤了一下，暗绿的竹叶落入他绿色的衣褶间，失了踪影。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定会来的。”
晓月望着他：“你等了多久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你还能再等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杨逍摇摇头，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还能等多久。
他不知道，那个女子已带走他一半的生命。
他不知道，其实他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今生再也不能见她一面。
他不知道，在睡梦中他常常念着她的名子，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昆仑山的春天一年比一年短。
他不知道，桃林里的桃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少。
他不知道，他吹得曲子就连鸟儿也不忍心听，要飞得远远避开。
他不知道，有人为他虚掷了年华，暗寄了芳心。
可是晓月都知道。
晓月知道，他眼中的希望在一年年退去。
晓月知道，他心中的愁苦在一年年加深。
晓月知道，他的曲子她一年比一年听着心碎。
晓月知道，她放不下的那个人，一年比一年更放不下。
晓月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到多久？
她望着杨逍，有细碎的纹路偷偷刻在他的眉心，有不易察觉的绝望偷偷印在他的眼底，青丝染了霜意，白衣换了绿袍。
当年那个把酒当歌，笑傲风云的逍遥公子什么时候暗换了眼前这郁郁的男子？
晓月不知道，他还可以再等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看多久？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晓月来昆仑山的第五个年头，杨逍的希望终于灭绝。
一个倔强的男孩子送来了一个精灵的女孩儿，那是杨逍的女儿，万里前来寻父。
他深爱的女子竟然已化做了一抔黄土。
晓月于是亲见了杨逍的崩溃，他只在一瞬，便如是苍老了百年。
他的眼光再也不明亮如天上的星星，他的笑容再也不温暖如春天的和风，甚至他的杀意都不再凛冽地令人害怕。他只是一个失了心的游魂，每日吹着断肠的曲子。
晓月看着年轻而苍老的杨逍，忽然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也失了方向。
于是，杨逍便在某一天的清晨后，再也没见到晓月，只看见一只翠玉蝴蝶挂在竹林之中，振翅欲飞。
杨逍的面色忍不住变了，他认得这只蝴蝶，它们本来是有一对的，许多年前，是自己亲手把它们丢在了地上。那是他几已忘记的往事。
杨逍也曾有过严父慈母，他们曾为他订下最得意的亲事――暗夜流的少主，出生尚不足岁了婴儿，带着超越凡人的灵力。
可是杨逍不喜欢，他不喜欢自己显赫的门弟，也不喜欢同样显赫的妻族，更不喜欢别人来安排他的命运。
于是，十余岁的少年将文订的玉蝴蝶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他以为，他已将这段往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却不知道，当年的婴孩已经长大成人，竟然万里迢迢踏上了这积雪的山峰。
他就是她心底放不下的人。
她或许，曾看过他在岳阳楼头把酒邀月。
她或许，曾看过他在朗月繁星下快意恩仇。
她或许，还曾看过他牵着那个善良而倔强的女孩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哄着她开心。
她或许，什么也不曾看过，只是为了一份心底的不甘，所以踏上这绵延千里的山头。
她是想要放下的，想要将那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再干净利落地放手，却不料，蹉跎了一年又一年，她只有比初见时更加的放不下，所以，她只有走。
杨逍望着掌中的蝴蝶，默然无语。
然后，就像是幻觉般，那蝴蝶，竟然翩翩起舞。
晓月坐在蝴蝶谷的一抔黄土前，怔怔地发愣，直坐了一日一夜，才终于笑了起来：“纪晓芙，你倒底是神仙还是妖精？为什么不论是你生前死后，他都放不开你呢？”
纪晓芙当然不能回答，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晓月美丽的银发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晓月敛起了笑容，幽幽叹了口气：“他越来越憔悴了，神智都有点恍惚了，他始终都不肯相信你死了，总以为，你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纪晓芙还是不能回答，只有蝴蝶谷的蝴蝶在她身边翩翩地飞着。
清冷的月光下，孤零零的坟茔，青森森的松柏，绯红纱衣的女子披着满头月华般的长发，眸子里泛着黑宝石般的波纹，坐在一群飞舞的蝴蝶中，这景象，要多美丽便有多美丽，要多诡异便有多诡异。
晓月伸出手来，一只玉色的蝴蝶落在她的指尖。
她望着那只蝴蝶，幽幽地道：“我可不想看他那副样子，所以，我只好想法子让你活过来，可是，你都去了那么久，尸骨都化做了尘土，我要怎样让你活过来呢？”
玉色的蝴蝶不说话，只是微微地震动着翅膀。
晓月望着它，良久良久，唇角忽然沁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定格出一幅妖异的画面，绯红的纱衣与银色的长发便自画中飞逸出来。
杨逍跟着那只蝴蝶。
他若对别人说，他跟着一只玉制的蝴蝶飞奔，别人一定都当他是疯了，但是，他却的的确确是跟着它在飞奔。
他不知道要跟着它走到哪里去，只是隐隐地觉得是晓月要带他去看什么人，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晓月要让他看什么，可是，有区别吗？还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可以发生在他的眼前？
直到奔到蝴蝶谷前，他才微微停了一下，这是他一直都不敢来的地方。
可是，他终究是进去了。
蝴蝶谷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杨逍踏足在细小的沙石上，发出微微的声响，心中忽然急跳了起来。
他绕过草棚，绕过药庐，绕过蝴蝶谷清清的溪流，然后看见，一件绯红的纱衣静静委在地上，像蜕落的蝉翼。
一只绯色的蝴蝶在上面盘旋飞舞。
杨逍轻轻拾起了纱衣，握在掌心，心中惘然一片。
绯色的蝴蝶振翅在他眼前，盘旋不断，然后忽的，直飞向前去。
于是，他跟了上去。
一片青青松柏下，孤零零起着一座坟茔，坟茔前是一个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月华般的长发直垂到腰际。
“晓月。”杨逍想叫她，却终于没有叫出口。
她不是晓月，虽然她有着跟晓月一样的银发，但是，她不是晓月，她该是他认识的人，她该是曾融入他骨血的人，不然，为何他的心，跳得如此急速而慌乱。
可是。
她是么？
她会是么？？
她可能是么？？？
杨逍的喉咙忽然变得很干，有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脑海中转过，他忽然变得很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又一场幻觉，再醒来，依然是在昆仑山的月光下吹着令人心碎的曲子。
可是，他却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而低沉，带着无穷的希翼与迷惘：
“晓芙？”
那白色的身躯轻轻颤了一下，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却终于慢慢慢慢的转过了身――
芙蓉如面柳如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蝶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