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翡翠妖橘子

12、人形师

　　盛夏，燥热无风。

　　珍珠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窗外天刚蒙蒙亮，还不到开店的时辰。她摸了一把脖子，一手湿湿的汗。

　　倾城坊的夏天是她最讨厌的季节，骄阳整天炙烤大地，四处都明晃晃的，屋檐在地上留下浓重漆黑的阴影。总之，夏天是个鲜明锐利的季节，令人不舒服。

　　而在这个清晨里，珍珠总觉得有什么怪异的气氛在蔓延。

　　有时候，你不知道一些感觉从何而来，但是它的确存在着。

　　珍珠下了床，推开房门，一路到了客栈大堂，天色尚早，客人们都还没起来。客栈里很静，静得连虫鸣似乎都停歇了。

　　太安静了，这不寻常。

　　珍珠觉得在厚重的客栈大门外似乎隐匿着什么，有什么东西静静地蛰伏在那里，等待着。

　　她缓缓地接近，一点一点，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定有什么在那里，一定……

　　她的手掌贴在门上，尽管是夏季，木门依然带着些许的微凉，还有淡淡的木头香气。

　　开，还是不开？

　　或者，她应该把翡翠叫上一起？

　　珍珠咬了咬嘴唇，猛地拉开门，一股凉爽的风扑面而来，风里隐约地有些许她说不上来的香味。天未全亮，灰云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天光，门外的一切笼着一层淡淡的灰蓝，清晨的颜色。空无一人的门口，珍珠探出头，猛地和一张木无表情的脸打了一个照面，吓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是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一张干净却平凡的面孔，乍一看上去只是路上走的普普通通的人之中的一个。可是珍珠发现了，这个人的眼神不会动，他定定地看着珍珠，一步一步近前来，动作僵硬。比如他走路的时候，先把膝盖抬到及腰的地方，然后缓缓地吧腿落到地上，再把另一只腿抬到及腰的地方，落下。他接近了珍珠，弯下腰，一点一点的，带着明显的停顿感。

　　“给——翡翠客栈主人的请帖。”他开口，唇纹丝不动，生硬的声音从腹部的地方发出来。一封烫金的红色信封轻轻放到珍珠手中。

　　珍珠的眼睛睁得很大，她捏着那个摸上去略有些硬的信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黑衣人看到珍珠接了信，依然是那样一顿一顿地直起腰，转过身去，仿佛牵了线的木偶。珍珠似乎可以听到嘠哒嘠哒的声音。

　　“珍珠。”身后的声音让珍珠浑身一震，她缓缓扭头，翡翠披着一件褂子站在她的身后，长发没有绾，披散在肩头。

　　“姐……”珍珠拉住翡翠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有个怪人，送来了这个。”她说着把请帖递给了翡翠。

　　翡翠点亮了大堂里的蜡烛，昏暗而明魅不清的大堂顿时亮了起来。

　　“是人形师玉家的请帖，玉家老夫人明日五十大寿。”翡翠看了一眼请帖，抬头对珍珠说。灯光下，珍珠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刚才那场惊吓里回复过来。

　　“人形师玉家……那么……刚才的，是人偶？”珍珠回想着刚才的种种细节，那些僵硬的动作和说话时不会翕动的嘴唇，的确像是人偶。

　　“听起来像最低级的傀儡。”翡翠淡淡地说。

　　“对了，人形师玉家迁到坊里之后，似乎还没什么和外人接触呢。”珍珠想了想，说。

　　倾城坊是一处地图上没有的所在，只要你和它有缘，就能来到这个地方。又一种传闻说，这里是人世间的一片桃源仙境。也有一种传闻，这是鬼蜮横行的修罗地狱。

　　不过对翡翠和珍珠这种坊民来说，倾城坊就是倾城坊，和尘世间寻常的镇子并无区别。

　　人形师玉家是三年前举家迁到此处的，玉家的家底殷实，坊西头那所大宅就是他们所建。

　　“珍珠，不要接近人形师。”翡翠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可是她的眼睛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悦。

　　“为什么？”珍珠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发光，黑珍珠一般光润的色泽与光彩。

　　“仅仅会制造人偶的只是人形工匠，被称为人形师的，其实是巫者的一支。”翡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桌上的请帖，“古时候有一个故事，一个国君的妃子整天闷闷不乐，国君很宠爱她，他在城门上贴下布告说重金招募有才之士来逗妃子开心。

　　各种各样的艺人都来到妃子面前，他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在妃子面前表演。可是妃子就是不笑。那些艺人都被愤怒而暴戾的国君杀死，作为无法让妃子开心的惩罚。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背着箱子的老者带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来到了国君面前说能逗妃子开心。国君同意了。

　　于是国君就让他们去到妃子的面前。老者吹起了笛子，年轻人随着音乐舞蹈起来。妃子从没有见过那么富有生命力和欢快的舞蹈，很快就被吸引了视线，脸上也渐渐露出喜悦的神情。国君很高兴，他打算重赏这两人，并留他们在宫殿里天天表演给妃子看。

　　不过没有过多久，国君发现。只有在年轻人跳舞的时候，妃子才会露出欢快的神情，她的眼神追随着年轻人，那是只有看着恋人才会有的神情。于是他大发雷霆，下令要处死年轻人。

　　妃子冲上来抱着国君的大腿，苦苦哀求。可是她的这个举动更加激怒了醋意横生的国君。他拔出自己的佩刀，推开妃子，打算亲自手刃年轻人。

　　这个时候那个老者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惊慌的神色，他只是拍了拍手，那个年轻人在瞬间化作一具零碎的木质偶人部件。他把这些部件收在他来时所背的箱子中，在国君和妃子惊骇的神情中飘然远去。”

　　“这个老人就是人形师，人形师能够赋予偶人生命，甚至能够通过一些秘法控制活物的行为。”翡翠敛了敛神色，对珍珠说：“而且人形师多半任性妄为，他们的力量又太过强大，所以遇着他们还是小心的好。”

　　“比姐你强吗？”珍珠目睹过翡翠驭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在她心中，翡翠似乎无所不能。

　　“在这个世上，我不过沧海一粟。”翡翠浅浅笑着，她摸着珍珠的头轻声说：“天色还早，你还能回去再睡会。”

　　翡翠送珍珠回了房，看着珍珠爬上床，正要关上房门。却看到珍珠一股脑从床上坐起来。

　　“姐，我睡不着，给我说故事吧。”她说，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我想听人形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