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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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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沈暮云里雾里的这一句话,站定着的顾西照却似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他又缓缓开口:“沈暮,我很难表达我的感情。因为我喜欢你的程度,嗯,太深了。”
“如果你也喜欢我的话,那沈暮,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沈暮完全说不出话,顺着他线条流畅轮廓优美的侧脸,有眼泪滑落进了绷带里。
他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拼命拼命的点头。
沈暮从来不知道顾西照会用这样的词句说话——他太熟悉顾西照的语言风格了,即使在他们相处最好的时候,顾西照在他面前所使用的语言也一直是冷硬的定义式的。他不会说语气词,他说话语调不会变化,他话语间不会存在不确定性。
顾西照行为处事被人诟病最多的地方就在于语言,如果沈暮不是了解他的话,肯定也和其他人一样,要么觉得他高冷无情,要么觉得他傲慢无礼。
沈暮也从来不知道顾西照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现在的语气小心翼翼,好像在试探。是的,他在试探。现在的顾西照不知怎么的变作了小小一只的猫咪,非常渴望靠近人类,非常渴望得到爱抚,但它仍旧还不大敢,只能怯生生的先扒拉出一只小爪子,试探着和外界打个招呼。
自以为自己表现得体,殊不知自己伸出来的爪子,早就暴露了软乎乎的小肉垫。
“……顾西照,过来,来我怀里。”沈暮手背上扎着点滴的针头,但依然冲他伸出了那只手。
听到这句话,顾西照哭了。
沈暮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哭。即使是那么一次,顾西照在实验课上质疑一个学长没有完全遵守标准微生物操作准则,并猜测他数据造假,课后被报复被他们一群人压着打,甚至他们用脚去按他的头逼他求饶,顾西照也没有哭过,那时的他仍然目光执拗,一直微弱但倔强的反抗。
但是现在,顾西照大眼睛里有着一颗一颗的饱满珠子,那些珠子承受不住似的纷纷滚落。
沈暮颤抖着伸手去触摸。那些眼珠那么多,又那么滚烫,一颗一颗的烙在了他的心上。
沈暮不顾自己也是满脸的泪,他凑上前去,用自己冰凉的嘴唇温柔的替顾西照吻掉眼泪。
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抿到了舌尖,那又咸又甜的刻骨滋味他永生不会忘。
顾西照眨着眼竭力想控制,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他红着眼眶,用怕得骨头缝都在抖的声音说:“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我从来也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恶心我,我怕你会疏远我…”
他原来以为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如今还是说出来了。
沈暮眼里充斥起了浓重的血丝,整个人狼狈得像只困兽。
“一切都是怪我。”他只是哽咽,话说不下去。
顾西照这下找出了纸巾,没管自己,他先笨拙地帮沈暮拭干净眼泪:“不,怎么可能会怪你。”
沈暮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声音里突然带上几分狰狞:“你是个傻子。顾三三,你傻死了。”
“你难道看不出我一直是在和你玩暧昧吗?你难道没看出我对你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吗?你还喜欢我?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不下去了,想扇自己一巴掌或者用什么东西撞头,其实沈暮情绪激动时一直有轻度的自虐倾向。
顾西照敏锐的察感觉到了,他安抚性的把自己整个人往沈暮怀里送,同时温和的喃喃:“不,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沈暮你是特别好的。”
沈暮痛苦地摇头:“你知道吗?我是神经病的儿子!”
他终于选择把即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得鲜血淋漓。这样很痛,但是却也很爽。
沈暮这个人擅长演戏,他能演出给你所有你想看到的样子。但就他自己本身,他始终偏爱把天真活泼的孩童气质示于人前——这倒是他尝试展示的本来面目,他爱卡通,爱玩闹,爱吃糖,爱哭爱笑,他爱一个人孩童时期所拥有的一切东西。
为什么呢?因为沈暮这个人,自己的童年永远死于他六岁那年。
完全无从去获取普通孩子正常时段拥有的一切,他对这些东西的渴求,经年已经长成了执念。
沈暮这个人,从出生起就永远注定要作为一个标本,要被他的父亲视作这辈子无法挽回的遗憾和遗恨,同时要被他母亲永世钉上自己和家族的耻辱柱。
这个人永远拥有着一颗孩子般的心,因为其实他整个人就是定格于六岁那年。他总说苏雨微在那年没有走出来,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孩子从出生,从姓名开始就注定了他不配拥有普通人该有的东西。他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父母的亲呢,他没有兄弟挚友,他孑然一身。他没有正确的途径接受到爱,因此他自己的爱意也从来送不出去。
可现在,在他妈妈死后,在他妈妈的爪牙们被调查后,他终于向最需要解释最渴求真相的这个人,说出了从出生起就缠绕他自己的心魔,说出了他那背负诅咒的矛盾命运——孩子稚嫩心脏被迫参与的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胆寒和绝望,不断刷新的心理极限和永无宁日的恐惧…
与至亲相离,与鬼魅共舞,被监视,被压抑,甚至无数次的自杀想法。
先是童年,他讲大人们始终纠缠无法解脱的关系,讲他无意中看到的与男人纠缠的父亲,恶鬼一样凄厉疯魔的母亲;然后是漫不经心就吩咐杀人的母亲,兴之所至就被当成畜生一样处罚的父亲…
与深爱的父亲分离二十年,彼此思念而相见不得;扭曲的母亲性情时好时坏,钝刀子划肉比明晃晃的刺更加折磨;可能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监视双眼,睡眠时刻也要担心被子里会不会钻出一双枯瘦的手;看着沈奕明像条颓狗和苏雨薇这条腥臭的毒狼,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走到他们谁的哪一步…
后来他一样爱上了自己的男同学,这像是扭曲变形的家传毒瘤;所有的爱而不得和爱而不能,重复上一代命运的恐惧,还要压制情绪出演那些恶心的母慈子孝戏码……
他真是哭得泣不成声,他活得是很苦的,他本来就是苏雨薇和沈奕明唯一的牵挂,他这个儿子是他父母活着的共同理由;他不能摆脱苏雨薇,因为她绝对权力的压制和血肉这层始终的禁锢。
他恨不得割下舌头或者一辈子不见顾西照,因为他总怕突然就得知这个人意外死亡;但他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因为他每天必须在头顶监控的要求下表演;他连心理医生都看不了,因为这同样是戏会穿帮的理由。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顾西照静静听着,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惊扰他的叙述,只是动作极轻的时刻注意给他擦拭干净面颊。
他们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两个男人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直到顾西照不经意间偏头看到一线血红,才猛然惊觉沈暮的点滴早就打完!已经开始回血了!顾西照冲出去把靠在服务台昏昏欲睡的护士小姐拽进病房时,沈暮的血液已经从疯狂的从血管里被倒抽回去,触目惊心的长长一条血线。
慌慌忙忙处理好这些,又重新换了一瓶盐水来挂,顾西照把这次的点滴流速调到了最慢,他把沈暮按在床上,自己则半跪在他身前。
他回想刚刚听到的字句,那些字句每一个都太过于震撼,可能是他穷其这辈子都难想象得到的诡谲离奇。
现在细细咂摸起来,实在是心疼到肝胆俱裂。顾西照拼命咬舌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结果舌头咬破了嘴里全是血。
他忽略嘴巴里的血腥气味,尽力保持声音镇定温和:“别怕,沈暮。你的妈妈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监视你折磨你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知道吗?我爱了你十年,余下的时间也还打算爱下去。”
“你再不是孤单绝望的一个人了,我承诺永不会欺骗你永不会背叛你,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说完他流着眼泪把头抵在了沈暮的胸膛上:“沈暮,没事了,没事了。感觉到了吗,你有我啊,你有我的。”
那一刻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整个世界都格外温暖安宁。
沈暮说不出话,也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好像事情终于到了终点了,好像他整个荒唐的前半生就是为等待这句话而来,好像他一直要为之等待的,就是这个他的救赎。
沈暮突然想到了他的爸爸,那么多年都不敢想的爸爸。脑海里的沈奕明不再是那张病骨支离的那张脸,而是有着和他相似的英气面孔。
爸爸,他在心里小声重复道。
爸爸,爸爸。你看到了吗?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沈宅的一切永远的封存了,它过去了,真正裹挟着往事的尘土过去了。
我终于活到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