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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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仓库，四散的集装箱纸箱，忙忙碌碌的人群。脚板踏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这个仓库如同放久了的泡菜罐头，空气里的汗味与其他酸味相互交替的难以形容的混合味道自顾自地发酵着。
几乎每一个人，都穿着有些泛黄的白色背心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汗衫，长裤的裤脚挽到膝盖以上，露出一节节精瘦而黝黑的小腿，因而衬托得其中一个人格外的另类。
那个人。
被晒了整整两三个月也仅仅只是在原来白皙的肤色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麦色，黑色T恤的后背已经被洇出了一摊深色，搬运东西的动作干净利落，举手时无意间露出一小截精悍的腰，腰腹曲线堪称完美。相比较他的手臂，他的脸依然是白的，眼睛挺大，却时常眯着，繁密的睫毛压下来，在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驼峰鼻的曲线也趋近柔和，嘴角略微地下撇，很没有攻击性但也极其出众的长相，只是表情颇不近人情，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最好也离我远点”的样子。
“傅泽，傅泽！”
一个胖子穿过劳劳碌碌的人群，费力地挤到他的身后，搓着手开口道：
“傅泽啊，你真的不在这儿干了吗……”
那个被叫做傅泽的长相出众的人“嘭”地把肩上一箱东西卸到车上，顺手把手套揭下，左手翻上去揉了揉刚刚放箱子的肩。胖子再叫了他一声：“傅泽！我问你要不要继续在这儿干！”
“不了。”
傅泽这时才听到胖子的话似的回过头，浅浅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要开学了。”
“你这……之前开学也经常回来干啊……”胖子开始出汗，肥油手抬起来不停地捋着有些油腻的刘海。
傅泽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翻出一根被揉得皱巴巴的烟，点着了叼到嘴上，长长地吸口气：“你管得着吗？”声音倒是很轻。
“这……那……”
“少给我一套一套的。”傅泽伸出手，骨节分明而修长，手心粗糙，像所有的人一样都覆了层厚茧，“钱。”
胖子从口袋里翻出一摞纸币，有些心虚地揩了揩自己的汗再递给傅泽：“你看……”
傅泽点钱的速度很快，而且钱确实也不多，他一挑眉：“姓陈的，你拿少了吧？”
“傅泽，你要知道，这一期的承包商，他钱呢，还没有给我放下来……你要是不急着走，再多干几天，我这不是……等他批下来，刚好给你凑上吗？”
傅泽的牙关一咬，整个人从散散漫漫的姿态紧绷回来，胖子一看他这样子更加的心慌，往后退一步，嘴上倒仍强着：
“你小子注意点，上回……上回你的工钱可全用来抵医药费了。”
“我倒想注意点。”傅泽再猛吸几口烟。这烟肯定被扔到洗衣机里头洗过一遍了，涩得发苦，还有些发潮。他“啐”了一口，把烟吐掉，步步紧逼，“我只想拿——钱——一分不少的钱——陈老板。”
“小泽。”
后面有一双粗糙有力的手猛地拉了一下他。傅泽回头一看，是黄叔。
他在这个苦力班子里年纪是最小的，管谁都该叫叔。但他心甘情愿叫的，只有这个黄叔。他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黄叔的名字是什么，但每每他火气上头，真心实意拉住他担心他惹事的也是这个黄叔。黄叔怕事，但是心肠好，四十多了还打个光棍，就把傅泽当亲儿子看。
“你别管。”傅泽下意识地就甩掉了他的手——他火起来，光一个黄叔是拉不住的，反倒是黄叔让他更加地火大了，“姓陈的，你好像上回结给黄叔的工钱也缺斤少两吧？你说你没钱，那我问你……上回我在酒店看到的是不是你！你……”
“嗳，嗳祖宗！”胖子见他的嗓门越喊越响，赶紧给了他几张红艳艳的钞票，“给您补齐，补齐。”
傅泽把钱狠狠地甩回胖子脸上：“你看我他妈是要你这钱吗？我他妈想看看你良心！挖出来是不是黑的！”
“小泽！”
黄叔的声音出口已经晚了，傅泽抬起一脚就往胖子肚子上踹。他从小就被送去练跆拳道，尽管停课已经很久了，但基本功还是在的，胖子就跟个弹力皮球一样往外踉跄了几步，堪堪摔坐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干呕了几声，抬起手指住傅泽，声音已经嘶了：“兔崽子你！”
傅泽一边把袖子捋到肩膀上一边往胖子那儿走：“我以后也不在这儿干了，我就给你知道知道……”
“小泽……”黄叔赶忙拉住了他，冲四周纷纷停下来看热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拦在傅泽面前。黄叔好声好气地压低声音同他说：“小泽……我知道你心里火，但是，但是……”
“你不替我们想想你也替老黄想想。”有个拦住傅泽的人抢过话头，“你倒是不在这儿干了，闹个翻天覆地也不关你事了。你打他也好不打他也好，结果难道还能变不成？”
“我……”
“傅泽，懂点事行吗？上回你打了姓陈的，后面的事儿解决了吗？”那工人拿不够钱本就一肚子火气，“一样的！傅泽！我们谢谢你替我们讨公道，但是——没用！”
傅泽的指节嘎啦一响，总算没有再发起火，反倒有些懵住了。
黄叔见傅泽的火气没那么盛了，从地上把钱捡了回来，叠整齐了塞回傅泽的裤兜里，温温和和地道：“小泽，钱拿好，回家好好念书，有事情就给叔打电话，啊，赶紧回家吧？”
傅泽从盛怒里回过神来，血气依旧不停地往头顶上窜，轰得他头顶发晕。他忽然有些不明了了，什么东西，这都什么事情。
傅泽一直到走出仓库，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也仍没有明晰回来。
他顺手再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半天没有摸出一根烟，倒是有好久之前不知道谁放在兜里面的一颗棒棒糖，他拿出来剥了糖纸塞到嘴里，糖的外面已经有些化了，他用牙齿细细地把那一圈软了的糖壳剔掉。
草莓味的。
他的眼睛忽然地潮了。
傅泽拉开衣柜的时候，初中校服和十七中的校服齐齐地挂在一起，傅泽盯着初中校服上的“南风私立”盯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嘶哑地道：
“妈，不是去年就叫你把我初中校服扔了的吗？”
“怎么了？”妈的脸从门后露出来，她的脸有些浮肿，连续好几周没有睡好的后果，“你姐说干嘛要扔，留着纪念不好？我想想有道理，就给你收着了。”
“没什么好纪念的。”
傅泽的声音很轻，他确信他妈没有听到，于是他把两套校服一起拿出来，穿上十七中的校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口气。
高二了。
他折好南风私立的衣服，随便拉出一个塑料袋放进去，正在打包的时候，妈进来了，说：“小泽，东西都放好了吗？”
“嗯。”
“饭卡带了吗？热水卡？手表，衣服，行李箱要不要我再帮你检查一下？”
“妈——”傅泽有些烦又觉得有些好笑，“我都高二了。”
“我当然知道。”妈皱皱眉头，也笑了，“妈没时间去给你送东西，你姐姐也忙，要是少了什么你还得回家自己拿。”
“好，我知道。”傅泽点点头，“我待会儿自己再检查一下。”
临出门的时候，妈还没有睡。傅泽知道她刚倒完夜班回来，也很累了，正想叫她赶紧休息，妈叫住他，突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傅泽自从初中之后再也不会和任何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对爸妈也一样，性格使然。自然地，他身子一僵。他已经一米八多了，妈妈在他胸口显得很小，很苍老。他顺从地站着，由妈把他紧紧地搂了一会儿。
“小泽，妈知道你很辛苦。”
“没有，妈——”
“妈知道。”妈小心翼翼地抹了一下眼睛，“走吧，在学校记得要开心。”
“嗯。”
傅泽感觉鼻子一酸，吸一口气，把胸口的那股沉沉压回下去，出了门。
十七中啊……
他没办法喜欢上这个地方。但他知道，这已经算是最佳选项了。他们这个城市好的学校无非两所，X大附属高中和萃华一中，其他学校三四五六排下来，实力等级都差不多。
他的初中同学，大多直升X大附中，剩下少数特立独行的清流一意孤行跑去了萃一。他唯一一个还有联系的兄弟肖雨就是清流之一。但像他这种，掉档掉到十七中的还是少见中的少见。
尽管是因为意外。
傅泽皱皱眉头。
不要想。
高二分班结果被贴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傅泽被挤来搡去起码五分钟才站到公告栏前面，匆匆看到自己的名字，记下寝室号和班级就又被挤出去了。他松口气，先去寝室铺了床铺，再去了教室。
也就是这样，这学校大部分人都是想混混过的，小部分不甘心也愿意去学。这个小县城，不进X大附中和萃一，很大程度上就与重点说拜拜了——拼一把也许有结果，也许。
傅泽的打算，就是现在找个靠谱的兼职，以后再慢慢发展，至于学习。
算了吧。
肖雨第一个不赞同他，他也是唯一一个敢跳出来指着易怒体质傅泽大骂的人，毕竟他打得过傅泽。他说：“姓傅的你自己脑子给我拎清了，你脑子这么好不去读书去他妈的打工，你有没有点毛病你想想？”
傅泽好不容易咽下了肚子里的那句“你管得着吗？”，还是没忍住驳回去：“我他妈在你们学校读我肯定好好读。”
肖雨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几乎用吼了：“你心里愿意在哪不是都一样？你他妈就是把自己往最坏打算里面逼！”
争吵发生在高一的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吵过。后来还是肖雨回来找的他：“傅泽，你听清楚，你要读，我把我们学校所有的资料全部给你，反正我们选课一样——你要是不读，我尊重你的选择。”
傅泽没有明确告诉他是要还是不要，他自己也有些不明确方向。
他插上耳机，一路逛回教室，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到坐在教室最后的一个男生，扣了顶黑色的棒球帽，露出一点带青茬的头皮，下颔线锋利分明，眉形凌厉，眉尾斜斜地剃断了，眼睛狭长略有向上挑的趋势，五官精致。相比较傅泽那张童叟可欺的脸，那人的脸显得颇具攻击性。他正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教室，目光忽然停在傅泽身上，嘴角一挑，露出一个流里流气的微笑。
傅泽认识他。
司徒秋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