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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归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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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巫通市北部的钟楼,瘦瘦高高的,层层琉璃瓦,共五层檐。乍一看,样子更像塔。
只是楼顶挂着的巨型钟表圆盘,塑料指针悠悠转着,遇风雨飘摇。
作为历史系学生,褚江在一次去考察西安的活动中,曾一睹西安钟楼真容。
人家的钟楼存放过唐景云钟,是正儿八经的钟楼,方形基座,作为轴心建筑,绾毂东西。
因此他实在不明白巫通市这座偏远地区的钟楼,是凭什么能成为“钟楼”的,一比较他都替这座楼自行惭秽。
意识逐渐聚集,褚江慢慢睁开眼,想抬手活动一下后颈,才发现手脚都被粗麻绳牢牢捆在木椅上。
而四周……
他处在楼底,两个小小的圆灯把白光打下来,照亮了些逼仄的环境,褚江在最角落里,地上是青石板围城的圆圈,最中间有回旋的楼梯,一直通向上空。
只是这灯……怎么像是景区展览专用的?
置身其中,好像人犯了什么滔天罪行,要在这里审判。
这种感觉让人隐隐不舒服。
褚江退而求其次,脑袋自己转了转,酸痛之余,魂差点给他吓掉。
一个红衣男人就站在他身边,约摸和他差不多年纪,直瞅着他看,一言不发。
“大,大哥,你喘气也带点声的吧?”
没有回应。
褚江见他不答,又问:“那我现在在哪,这总能说吧?”
男子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钟楼。”
褚江:“……???”
他马上又环顾四周。
钟楼有入口就算了,反正他也没进来过,但这看起来穷酸磕碜到境界的破地方什么时候还有了壁画?
这些画若不是漆色浅淡些,勉强透露出来历不低,褚江都要判断是刚作好的。能让他眼拙的,绝非一般事物。
壁画上的都是着男子,细顺的线条勾勒出飘飘成仙的身形,姿态各异。其中最显眼的是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一个男人,身穿白衣,风华绝代。
可他的双眸却被一条白布遮了去,显得清冷又苍白。
真遗憾啊……该不会是个瞎子吧……
褚江魂魄都像被吸走,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才堪堪移开目光:“那个,怎么称呼你?”
“镜格。”
褚江从没听过这种名字,他猜是这人不想说透露,敷衍着说了个代号。
那他也没辙,毕竟小命还在人家手上。
“镜格是吧,你绑着我做什么?我是个孤儿,身无分文,就算割了卖肉都不值几块钱。”
那男人不说话了。
“那我问你问题,能说的你回答,如何?”
“……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褚江背起来的手暗暗挣脱,却发现绳子纹丝未动,连弯着的形状都没变,像被一道神秘力量缚住了,“准确地说,要见我的人什么时候来?”
“还要过一会。”
“呵,那这人可真是日理万机。”褚江平平淡淡地说,“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我等就是了。”
“主……褚先生,”镜格生硬地称呼他,“等会见到执法者,能不能……能不能客气一点。”
这近乎请求的话从红衣男子嘴里说出来,还真是稀奇。
褚江偏问:“为什么?”
果不其然,又没回应。
“你不告诉我,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不知道,我这人就是话多、嘴毒。”褚江翘翘下巴,想套他话。
毕竟这货看起来就木讷好惹,连合格的绑匪都不算。
“我知道。”
然而镜格只是看他一眼,其中眸光千回百转,像是隔了大半个时空,隔了无数个冷却的深夜和昼光。
好像他真的知道一样。
然后又偏过头说:“随您。”
……很奇怪的感觉,褚江心口堵塞住似的,如鲠在喉,吞吐不得。
“那就随我吧。”
无趣。
没几分钟,褚江后知后觉得感受到周遭的冷。不是骇人,而像是四周有阴气从缝隙里传进来,源源不断。他的黑外套里只穿了件毛衣,冻得打颤。
“这,这楼里面怎么这么冷。”
“先生忍忍,执法者马上就到。”镜格语气里有敬重,也有安抚。
真是奇了怪了。
“对了,一直忘了问,执法者是啥……咳咳,执法者是哪位?为什么这么称呼?”褚江疑惑地望向并不看自己的镜格,“别又不理我,这儿就咱俩,你不解释我找谁问去,问你的‘执法者’?”
“不,您千万别问执法者这些。”镜格这次答得快,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告诉你便是。
世上有阴阳两极,人活着由天尊统管,死后魂归地府,继而转世轮回。执法者……是阴阳之间比较特殊的存在,可上天可入地,守一方安宁。”
褚江撇撇嘴:“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什么鬼神。”
“那先生每夜看到的又是什么?”
镜格这句话,结结实实把褚江堵了回去。
他居然知道自己每夜见鬼?
“你到底是谁?”
“嘘。”镜格突然绷直了身子,颇违和地紧张起来,“执法者来了。”
褚江被他搞得也要跟着紧张,他认认真真观察周围,并没什么人来的迹象,可就在这时,面前突然现出稀碎的光亮,然后由虚转实,直到一个仙人模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神……神仙?”褚江活了二十七年都没见到过这场景,
来人脸庞棱角分明,一身素衣,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总能品出点温柔来,俨然壁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等等……壁画?!
褚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瞥了一眼墙上壁画,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你,你是那画上的人?”
方才没看出,这人和画上的无论气质、姿态,都一般无二。
面前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褚江,眼神却从温和期待,变成了点点冷彻……
像是寒冬山尖上的那点雪,生生塞进嘴里,叫你尝了又说不出苦。
“果然还是不记得了么……”男人喃喃一句,倏地俯下身来。
有檀香隐隐缠绕着,萦绕于鼻尖久久不散,褚江有些愣怔,心突然跳得欢快,好似要从胸口蹦出,划个抛物线让你求系数。
他……他想做什么?
“镜格,你下去吧,以后不必捆他。”白衣男人的五官突然拉近了,这样看也是雕刻似的完美。
镜格的红衣听话地化作一缕烟飘走,褚江再去看,半分痕迹没留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记住了,我叫边妄。”
褚江手脚一松,他低头,发现原本牢固挣脱不开的麻绳就这样凭空消失。
眼下再唯物主义……那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或许是被镜格偏古的表述方式带歪了,褚江盯着男人,张口就问:“阁下的‘妄’字,可是虚妄的‘妄’?”
褚江敢笃定,如果没有他这句话,这位执法者仙人就真的走开了,甚至有把他往钟楼外一丢、血肉横飞的架势。虽然这位温柔的仙人看起来并不会这么办。
边妄的脚步顿在原地,他重新转过身子,隔了两步的距离凝望着褚江:“你又记得了?”
褚江:“……”
“怎么不答话?”
“你当人是单细胞的草履虫吗,说有就有,说没就没。”褚江毫不客气,转头把镜格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你到底是谁,穿得这么古,还老纠结我的记忆?”
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看着边妄,话就像打翻了家里星巴克的水杯,不全倒出来誓不罢休。
边妄这次明白了,褚江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他起身走远几步,淡然一笑,深处藏着的那点苦涩连褚江都看不出来:“你走吧,这半月来你看到的鬼怪,今晚不会再有了。明晚我在钟楼下等你,在这钟报时的时候。”
褚江:“……”
感情这俩人都知道他每晚“梦游”,还见鬼的事了?
“我要是不来呢?”他冲着边妄喊。
“你被人盯上了。当今只有我能护着你,况且,你一定会来的。”一瞬的恍惚,褚江觉得边妄像是高大神祇,容不得纤尘。
但是这话,未免有些狂啊?
边妄又像来时那样消失了,那一点点浅淡的檀香也消逝以后,褚江才反正过来。
他离开那把木椅子,头也不回地踏出门,急忙摆脱掉这又冷又瘆人的鬼地方。
还有今晚遇到的,都什么事儿啊?
——
褚江的工作室是专门做广告设计的,他手底下有两个员工,一个叫王大宝,另一个叫赵光鉴。
赵光鉴敦厚老实,面相不怎么样,脸像营养不良又被砸过一拳的倭瓜。但他勤劳肯干,和好吃懒做、鬼点子多的王大宝恰好互补。
王大宝平日负责设计,赵光鉴则把顾客信息要求分档归类,做些招呼客人、打扫卫生的活儿。
他们整天拌嘴、吵吵嚷嚷,可实质还是相亲相爱的。
因此当褚江宣布工作室将继续放一年长假的时候,赵光鉴和王大宝共同抗议。
“老大,你不能抛弃我们。”王大宝义愤填膺,“我们都跟了你两年,就算没有坠入爱情的大河,也待在同一艘友谊的船上了吧?”
“还有一条路。”褚江食指和中指夹着手里的烟,看姿势就知道是个老手。他抽烟,但不成瘾。
“工作室先交给你俩,我有要紧事,先休个假。”
褚江吊儿郎当的,还真难得有什么要紧事。
王大宝急了又开始乱用成语:“我,我才不做这种狗尾续貂的事呢!”
褚江:“……反正这个假我是要休的,钥匙放桌上了,你们商量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