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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鬼 ...

  •   元德七年,山陵崩。
      正是九五隆冬时节,尽态极妍的花朵与青翠欲滴的嫩叶悄无踪影,枝头上只有一二瑟瑟发抖的麻雀。
      石宝与父亲跟着府上的管家秘密穿过回廊去见齐王府上廖先生,他虽然只有一十二三岁,又在大人令下做出畏畏缩缩,含腰驼背等姿态,但自幼练武,耳目聪明之至。
      “往年府里都要在树上挂些红绸花绿绸叶装点的,怎么今年……”石后有一女子娇声道。
      “嘘!慎言!”另一女低声呵斥,“怎么敢在国孝间提这种荒唐事!”
      “可也太不是时候!”先前那女人抱怨道,声渐远去。
      带路的管家并无察觉,石宝却瞥见父亲轻笼的眉心,便知对白已经为父亲听见,只是他的每日工作不过依葫芦画瓢将听到的种种奇闻异事记录下来而已,粗通文字,耳听八方,左耳进右耳出——尚未开窍,因此不懂父亲愁绪何来。
      他只欣喜于眼前之回廊深殿无比华丽、厨房供上的糕点零食滋味细腻多多地添了奶、油和糖、还有与市井粗鄙民妇截然不同的莺声燕语。
      廖先生仪表堂堂,双目炯炯,羽扇纶巾。不过是不良于行,齐王特为他赐下一辆小车,令他坐于其中,由健仆推动行走,指挥诸事。
      见了石宝父子两个,先给了石宝晚辈的见面礼,武将中常见的小东西,祝愿他未来勇冠三军,德才兼备,才提起诸多忧虑事。
      “今上乃是我们王爷的庶弟,柱国将军却凭一己之力将其送坐上面北尊位,于礼不合。”廖先生叹道。
      父亲却道:“此事已成定局,嗟叹无用。民间亦颇有不平意气,村妇闲人,每每不齿柱国行径。”
      “我等有民意相助,是可谓天助。”
      石宝的父亲摇头,“常见内侍黄门市上采买,民声上达天听,不知福祸。”
      廖先生倏然色变。
      门外喊声忽起。
      “怎么了!”廖先生叫道,“来个人回话!”
      管家跌跌撞撞进来,站不稳摔趴在地上,“先生、先生!官兵带人冲进来了!”
      廖先生招呼道:“推我过去!这里是齐王府,粗野武人不敢恃武扬威,其中必有误会!”
      立刻有人抬起廖先生往前头去了,走的匆匆,来不及和石宝父子招呼一二。
      石宝盯着父亲,不懂大人们在招呼什么。
      父亲看着他清澈懵懂的眼睛,叹息道:“是我不该求富贵,误了你我性命。”
      拉着儿子走到后院去,后院已经能听见前面官兵嘈杂,并没有一人敢出来看看,他目不斜视,直直走向假山隐蔽处,武夫力大无穷,搬开两块巨石,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钻过的空隙。
      “我曾听说齐王府假山下有秘密,如是一处密道,你从此处下去,切莫回头,速速离开;若是一处避祸石室,忍饥挨饿,到夜里伺机逃脱。”
      “父亲你呢?”
      父亲在石宝头上胡乱摩挲几把,推他两步,让他跳下坑去。石宝只听身后“咔嚓”一声,巨石重新盖在头顶,透不过一点光线来。黑暗袭来,逼仄可怖,石宝伸手摸索,处处是阻碍,摸不到前路何在。耳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是鬼魅的轻语喃喃,他心跳越来越来越快,双手胡乱挥舞,狭小的甬道内传来鲜血腥气。
      “父亲!父亲!”这孩子啜泣,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人们都听说,造反的齐王事发,自知活命无望,拒官兵于门外,一把火烧死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青天白日,偌大的齐王府化作一阵黑烟,直冲云霄,恶臭与烟灰味道城中三日不散。

      二阿宪
      乞丐阿宪在他流浪的第三年终于忘却了前尘旧事。
      他少年富贵,父母双亡后逃亡异乡,没了锦衣华服也没有田地力气,和劳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
      恰逢黄河上下连年大旱,举国上下只有京城还能吃得饱,因此兜兜转转,战战兢兢地回了故乡。
      他光脚盘腿,背靠大户人家后墙头坐在地上,吃一个被狗啃了一半的肉包子,乌漆麻黑的手指摸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混着血色的印子。
      “阿宪。”有人叫他。
      他心中全是警惕,不曾有一同行乞的伴侣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有人认出他来,意味着他要大祸临头了。
      “这边来。”那声音很柔和,“我一直在等你,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包子滚在地上,阿宪心中惊疑尽去,痴了一般追随那声音而去,赤裸双脚踩在地上尖锐石块也无知无觉……
      大约一炷香,来到一处断壁残垣,火烧的焦气透过岁月浸入鼻孔,阿宪惊醒过来。
      他四面环顾,旧日记忆如浪涌上心头,为水墨画卷添了颜色。此处曾有锦绣堆灰,重重高墙,高高翠阁,深深帷帐。也有仆从喧嚣,食客门人朗笑,后院闺园燕语喃喃,是他幼年富贵安乐窝。如今不过是数块焦土,老鸨嚎叫,人烟罕至荒僻地罢了。
      “你是谁?”阿宪问道。从地上捡起尖锐石块握在掌心。
      “再往前些。”
      阿宪忍不住又沉溺于那声音,已经三年不曾听过这样美妙的声响了。
      果然上前两步,依言拨开乱石与丛生杂草,见一面武士护心镜,睚眦花纹雕刻其上,锃亮有光,白日熠熠,不似凡品。
      “我经你家供奉多年,不曾有怠慢,不料昏庸君王泯灭人性,杀你全家,我却没有办法护持。如今你回来了,我便与你同在,助你复仇,以谢主人照料。”
      石块“啪嗒”掉在地上,辘辘滚远,无人搭理。
      他弯腰,郑重地伸手捧起那一块东西,翻来覆去打量半晌,塞进衣服里去。

      三老先生
      焦土之上,不仅是阿宪一个活物。
      今上得继大统那年,刘太傅恰好觉得自己年老体衰,不堪大用了,遂告了老,不过他是京城人氏,不做大官儿一家老小也仍住在京城。
      齐王曾是他的学生,有几分香火情。齐王一家枯骨也化作了灰土,没有什么坟茔墓穴,每到清明中元等节日常来齐王故宅祭扫。
      这日正焚香烧纸,只听人声喁喁,不由惊奇:此地自三年前灾祸事后,多有狐声鬼语,除自己这种心怀乾坤正气和城中自恃壮勇之辈,无人敢在此喧哗。说话的人,是谁呢?
      冥冥之中似有指引,他悄然跟去,只见一乞儿立在杂物中,鸟窝头,黑炭脸,破弊衣,只有腰杆笔直。
      “什么人!”他大喝一声。
      那乞儿回首向他看来,表情淹没在黑黢黢的灰尘中,一对眸子清澈晶亮。
      刘太傅认出是学生家的小公子,怜惜他多年漂泊孤苦,当即拉着他一同回家照料,口中道:“你父亲当年受的冤屈,全着落在你头上由你洗刷,这是天意啊!”
      乞儿阿宪经过刘太傅家人一番拾掇,只要不看那一双袖中手,靴中足,又是当年肥马轻裘翩翩少年郎。
      刘太傅一见,忍不住再次留下眼泪来。
      阿宪跟着家人更衣洗漱时,刘太傅背着手在厅堂上走来走去,此时决心已定。
      他拉着阿宪的手,请他上座,自己在下面拜了。
      按住急于扶持的阿宪,缓缓说道:“小王爷请安坐。为今之计,下策是速速离京,由臣下供您一笔盘缠,从此寻一处桃花源安居乐业,不问世事;中策是请来宗亲族老,并大理寺承,说清道明当年旧事——齐王殿下并未造反,人人皆知——虽有危险,但此事一成,爵位一定仍还给您,从此富贵荣华,一世无忧……”
      说道这里,他抬头觑阿宪脸色。
      阿宪长身站起,小小少年泪沾长衫,“先生,若我只顾自身享受,不理父母亲与阖府百口的大仇,算什么人来?等到九泉之下,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殷切以待、不愿投胎的众人?”
      刘太傅悄悄松一口气,膝行上前抱住阿宪,悄声道:“那么请小王爷听我上策。当今不仁,为恶暴戾,戕害手足,错杀忠良,连苍天都为了这样的罪行降下干旱处罚他。正是小王爷您的机会啊,若能得登大宝,不仅贵府大仇得报,天下黎民,亦难书欣喜感谢之情之万一啊!”
      “什、什么?当皇帝,我?”阿宪懵了,他没想到刘太傅竟有这样的念头,自己也没有觊觎宝座的心思。但此刻刘太傅为他画一幅美好图景,让他忍不住游目畅想……
      怀中藏起的宝镜发出炽热的温度,阿宪摸摸胸口,心道:“仙镜,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阿宪在太傅府中住了两日,起初风平浪静,第二日傍晚,火把聚成的长龙将太傅府围得严严实实,映出天边一道血色火烧云来。
      只听府中妇孺低泣,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太傅慌道:“竟然是有人告发了我等?”
      赶紧请阿宪自去寻一处躲着,自己去应付。
      来人是城中羽林卫首领,并一队小黄门,正是受了皇帝亲令,来捉拿齐王余孽的,如果看到阿宪的人影,就地格杀勿论。
      阿宪不熟院中道路,躲在后院草丛中,见人们四处搜索他,瑟瑟发抖,再也不记得当初妄想做皇帝的意气。瞥见同来的宫内黄门,不少都是幼年给皇祖父请安时曾见过的熟面孔,有的曾哄他睡过午歇,有人曾陪他戏水。
      自觉大难当头,忍不住伸手紧握宝镜,问道:
      “镜仙,你曾说要助我报仇,可如今,我连性命都要留不得,谈什么报仇雪恨!”
      镜子沉吟片刻说:“我有腾云驾雾之能,能保你一命,但尚需你将身体借我,才能发挥效用。”
      阿宪一听,便道:“如此与鬼上身有何区别,神异故事中,人若被妖怪上身,总会做出平日绝不做的丑事,乡人邻党为了叫醒他,泼粪掌掴,这人醒来羞辱无比。要我这样做,不如死在羽林卫刀枪之下。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镜子叹息一声。
      这时有一个小黄门,恰好在阿宪背后搜寻,听见阿宪自言自语,心生疑惑,扭头看见蹲在地上的阿宪,惊叫出声。
      “怎么了?谁在那里!”附近立刻有侍卫高声问道。
      阿宪回头看见那小太监,手足无措。
      镜子冷声道:“上前杀了他!你在愣着做什么!”
      一股冰冷的液体从他衣襟里流出,那镜子化作一股乌黑浓稠液体,缠绕聚拢阿宪的双手,在掌心凝固成一柄峨眉钢刺。
      那黄门看呆了,双眼突出,瞠目结舌。
      阿宪只觉得一股力气从钢刺传来,粘着他掌心,拽着他踉跄站起,向黄门冲过去,直直捅在心口,旋即拔出,扎在喉管。那黄门气息滞住,苦苦挣扎,目露绝望,却一声也喊不出来。
      峨眉钢刺行凶时阿宪不得不与黄门脸贴脸,认出眼前苦苦挣扎之人曾在他幼年之时与他玩乐,还与他分吃过皇祖父赏下的糕点。黄门眼神微动,显然也认出了自己。
      这一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远处那人惊疑不定地追问:“喂,你看见什么啦?”说完,拔出佩刀,向这边缓缓走来。
      “没什么!”峨眉钢刺再次融化,凝为护心镜,此刻竟拟出小黄门尖细嗓音回道。“有猫狗经过,我错看成反贼了,大人勿怪。”
      侍卫骂骂咧咧一阵,没有走来。
      阿宪呆呆地盯着地上垂死之人。
      镜子却呵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换了衣服!你二人身材相近,不能放过平白来的替死鬼!”
      如醍醐灌顶,阿宪连忙蹲下去剥那黄门的衣裳,黄门直勾勾地盯着他,阿宪口中嗫嚅,躲开他的目光:“你莫怪,杀人的并不是我!”
      镜子骂道:“废物!不及你先祖勇武之万一!”
      一阵手忙脚乱,刚刚换好衣裳,就有遍搜不得的侍卫找到这里,拨开草丛,不耐烦地问:“这里有没有啊?仔细些!”
      侍卫定睛一看,倒吸一口气。
      阿宪突然想起,刚刚自己被那镜子拽着刺进黄门胸膛,此刻换了黄门的衣服,胸口应有一圈血渍并大洞的;而且宫内黄门肯定彼此相识,认得地上死者,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原本的同伴。如此会被人轻易辨别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折腾有什么意义,不由沮丧低头,束手就擒。
      “你既然已经找到,斩杀了贼子,为什么不叫?那么多的兄弟们还辛苦搜寻呢!”
      这侍卫却仿佛并没有发现端倪,怒气冲冲地嚷嚷。
      “问你话呢!”镜子连忙提醒。
      阿宪醒悟,是了,这是仙镜施了障眼法术,凡人自然看不出来破绽。
      定一定神,恭敬答道:“刚刚与贼人搏斗,小人没见过凶险场面,一时情急,竟然叫不出声了。直到死者伏诛,才稍感安心。”
      侍卫听他嗓音颤颤,信以为真,瞪了他几眼,召集众人回宫去了。
      阿宪提心吊胆混在黄门队伍中,一会儿觉得仙镜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会儿怕有人喊“死的不是齐王的儿子!”;一会儿担心被发现自己不是黄门,众目睽睽,无路可逃。
      一路上黄门们还聊天,阿宪左耳听,右耳进。
      “到底是谁消息如此灵通,贼人到刘太傅府上不过一日多,竟然就被陛下知道了。”
      “听说没有人告密,是陛下自己做梦梦见了一面仙镜,镜中刘太傅跪在贼子脚下密谋造反,早上起来就发狂叫侍卫去看。当时随侍的还觉得好笑,梦里有了,便真的有吗?如今可知,真命天子有九天玄女授命是真了。”
      “嘘……别说了,说不好,我们的谈话,陛下梦里也能听见呀……”
      行到一半,两三铁骑从后方疾驰而来,追上队伍,落在后面的是哀嚎和一阵冲天烟火。
      “这也是陛下的谕旨?”一个黄门低声问。
      “几年间,被抄家灭族的大人物还少刘太傅一家吗?”另一个回答。
      阿宪听到这里,回头看向来处,双目含泪。
      “哼。”怀中镜子冷笑,“你是为那老先生掉泪呢,还是为自己的龙椅难过呀?”
      环顾左右,黄门自顾自聊天,除了阿宪没人听见镜子的话。
      阿宪低声说道:“当然是感念他相扶持之恩,伤怀故人不得善终罢了。今天多谢仙镜出手相救之恩,也谢仙镜原谅小子言语无状,以后一定谨遵仙镜的指点。”
      镜子满意道:“你信我,我自然带你得偿心愿。”
      前方龙楼凤阁,神霄绛阙,夜色中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正是皇城。

      四少女
      来到皇宫的第一个晚上,阿宪就被拉去侍候皇帝的盛宴。
      他穿着血糊糊的衣服,也没有人理会,只是接近他的人都忍不住皱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就这样堂堂正正走到了当今皇帝、阿宪的叔父正在享乐的殿堂里,给宾客布菜倒酒。
      这座宫殿并不在少年阿宪的记忆当中,那便是三年内新起的了。
      只见广厦高耸,千余盏明灯悬在头顶,殿堂灿若白日,人们形容笑貌,历历可见;宫人舞女来往,彩衣具是绸缎制作,烛光映照下晃的人眼花缭乱,衬得诸女容颜如玉恍若仙子。
      下令屠戮齐王府、刘太傅全家的皇帝高坐在上,一左一右依偎着美人侍候,供他上下其手。
      阿宪羡慕地看着,心想:“难怪人人想做皇帝!”
      镜子冷笑。
      他连忙收敛心思,低声问道:“仙镜,虽然我离那人不远,但其中侍卫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知怎样过去,也不知如何逃离。仙镜有何见教?”
      镜子答道:“你先记牢了你叔叔的脸孔,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要他的狗命。”
      阿宪依言偷偷去看叔叔,他少年人眼睛清澈,清楚看到皇帝纵欲作乐,一张老脸上肥肉颤颤,眼袋深重,皮脂油腻得似乎要榨出猪油来,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怀中那红衣小美人倒是楚楚可怜,颇引人注目。
      那姑娘绝不过一十五岁,眉目伸展,樱桃小口,生的花儿一样,依偎在皇帝叔叔身旁,强做笑靥,贴心服侍。阿宪打量间,那姑娘似有所感,一双明目水波一般与他相遇,一腔愁绪荡漾进他的心底。
      后半截宴会,阿宪都假作看皇帝,认真去瞧漂亮姑娘。美人也不时与他目光相对,旋即悄悄躲闪,勾得他快痴了。
      等到宴会散了,宾客们纷纷露出席上不曾露出的疲态,捶着腰揉着腿,随着引导宫人出宫去。
      这时已有鸡鸣,但天未拂晓,灭去殿堂的烛焰,连一丝光线都没有,正是最黑暗的时刻。
      镜子斩钉截铁:“跟上皇帝!报仇就在此刻了!”
      阿宪精神一震,趁着乱糟糟的场面追随皇帝座驾而去,左右没有异状,把他当一般宫人看待。
      皇帝回到寝殿,拽了女人风流快活一阵,才安静睡去。
      阿宪和其他宫人一起垂手侍立在外。
      “你还在等什么!”镜子催促道,“机会正在此时,我不附你的身,你亲手来报家仇!”
      阿宪踯躅:“这样多的宫人,哪怕我杀了他,自己也跑不掉啊!”
      镜子叹息,“古时荆轲、高渐离,哪一个刺客不是置己身福祸于事外,才能成就大事?你怎么如此愚钝、胆小?”
      “仙镜所举诸人,也没有成事,秦王没死,还一统了天下呢。”阿宪不服气道。
      “这二人徒有人和,你却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更有我出手相助,你怕什么!”镜子怒斥,化作钢刺,跳进阿宪手掌。
      阿宪一琢磨也是,他有仙镜相助,无论刀山火海,总有人给他兜底殿后。正如刘太傅府上诸事,本以为没命了,如今不是好端端站在仇人帷幕之外了?
      心中想着,试探向前迈出一步。
      周围宫人视而不见,有的打着瞌睡,有的扫了他一眼,觉得毫无异状,没有反应。
      他心中大定,强忍恐惧,双手握紧峨眉钢刺,走进寝宫,拉开帘子。
      寝室内为了不影响主人安眠,内室没有点燃烛火。天光未亮,什么都看不见。阿宪只能忍着恶心靠双手入帐摸索。
      触手却柔软滑腻,不似老人身形。
      阿宪心中正惊奇,却听见手下传来少女的轻呼,娇柔妩媚。
      阿宪心中一动,不顾镜子化作的峨眉钢刺催促,出去拿了烛台进来,往帐子里一照,果然如他所料,与皇帝一起光溜溜躺在被衾下的,正是今天他瞩目的少女。
      刚才无意的抚摸,已经让她醒来,惊恐地看着他。她的眼中映照烛火,无比辉煌,阿宪忍不住着迷。
      对她低声说:“你不要喊,我就不杀你。”
      少女惊恐地点点头,也低声说道,“可陛下死了,我也难逃其咎!要么,你不要今天来杀,要么,请侠士杀了这老鬼,带我一起走吧!”
      镜子嗤道:“原来是看中少年风流,不愿意跟着老头子的宫女。”
      阿宪小声问:“仙镜,你这样厉害,能不能也带上她?”他实在不舍得这样的颜色陨落在铡刀之下。
      仙镜叹道:“我若能附上你身,那么多带一个小丫头片子逃跑而已,有何难处!但是你既然对我心生抵触,我也只能勉强保你一人活路。”
      阿宪听了,心中有一番计较。他爬上床去,握住那少女柔荑,轻声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做我的妻子吗?我会珍重待你。”
      少女连连点头,“求你不要杀我。”
      皇帝劳累一天,对于自己身旁几人轻声交谈无知无觉,睡得兀自死猪一般。
      阿宪心想,“我手中有刀,难道就能狠下心杀人了?”
      阿宪于是对仙镜说:“我曾经不懂事,对仙镜口出不逊;现今明白了事理,全然信任仙镜,请您上我的身,助我报仇,并救我和妻子的性命。”
      仙镜再三推脱,抵不过阿宪苦苦恳求,这才上了阿宪的身。
      在那少女眼中,刚刚温柔看向自己的少年人眼神乍变,阴冷乖戾地大笑出声,举起手中凶器。

      五 结局
      阿宪醒来时,太阳露出一丝鱼肚白。
      “我在宫殿杀人,有屋檐遮挡,怎么会看见太阳?”他心中想,站起来打量四方。
      一股腥气冲鼻而来,逼得他倒退两步,定睛看清自己置身何处。
      这里是皇帝寝宫的庭院中,守卫的侍卫、宫人倒了一地。难怪血气刺鼻。
      这都是仙镜干的吗?阿宪胆寒了。
      凑近一看,哪里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个个被掏心掏肺,扯出肠子,凝固的血溅到了“国泰民安”瓦当上。
      他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进寝殿,没注意到自己比往日身形轻快了不少。
      寝殿中烛火仍在哔啵燃烧,却没有活人了。
      皇帝双目圆睁,全身只剩了个囫囵个的脑袋是完整的,进殿时阿宪差点猜到他叔叔一截断指。
      刚刚许诺做他妻子的少女浑身赤裸,一身红痕,心口一点血迹,从帐子被里拖行出来,倒在地上。
      都死了?
      都死了!
      阿宪抱起那少女凄厉嚎叫,惊动了宫殿外的众人,立刻有人冲进寝殿,一时大乱。
      有叫“来人!有刺客,保护圣驾!”的,有尖叫“有鬼!”的,也有已经吓尿了裤子,只能干嚎的。
      还没有人看见阿宪。
      “你还不走吗?一会可就不好脱逃了。”阿宪听到他自己懒洋洋地说。
      他扯开自己的衣裳,黑黢黢的胸膛上多了一道护心镜状的刺青图纹。
      “你到底为了什么?”阿宪低吼道,声音也颇不同于往日。
      他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有趣,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有大仇未报吗?皇帝是我的仇人,你也是我的仇人!”
      已经有人看见了他,持着刀指向他,却不敢逼近。
      阿宪心灰如死,扯下明黄的幛子裹住少女的尸体,再捡起地上皇帝的头颅,深吸一口气跳到半空,每一步跨出,有七八丈远,如此在日出之前,几跳便逃离皇宫,远离身后喧嚣。
      他有心给少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场面,于是出城往山里去,山里有清溪,他低头看去,不见过去英俊少年人模样。水里映照出的,是一个漆黑东西,勉强算作人形,身上簌簌掉渣,仿佛火中恶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镜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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