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程青山半程海》明月殿

1、请战(一)

　　梁，圣元三年秋末，蝗灾满地，狄戎来犯，边关告急，梁帝欲御驾亲征绥城。
　　天合殿外，秋日的骄阳从屋檐跌落下来，明晃晃的令人望而生畏，大殿里左丞许印口沫横飞，眼如铜铃，又瘦又干的脊梁挺得笔直，汗透重衫。
　　老头挥舞着笏板，口沫横飞，慕栖霞感觉到几点汗划过脊梁，她眯眼抬头看了看飞檐斗拱下的蓝天，感觉心跳如同擂鼓震得她有些头晕，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脚，踏着战靴踩在了大殿花纹繁复的丝毯上。
　　殿内骤然安静，慕栖霞恭恭敬敬的垂下眼睛，一步一步走向前，直到御前，半旧的金甲上刀痕漫布，披风残破，早已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呈现一种骇人的栗色同肩甲睚眦纹饰细微处的脏污一起，肆无忌惮的散发着浓重的肃杀和血腥，就像一只饱经风霜的猛兽，静静的盘踞在朝堂。
　　凭着一身残破的甲胄，慕栖霞在满朝勋贵中逼出了一席之地，许印拎着笏板倒退了一米有余，满目愕然，大太监米来回过神来，喝道：
　　“大胆！你是何人？！禁军何在？！还不将人拿下？！”
　　慕栖霞扯开披风，单膝跪地扬声道：
　　“儿臣，慕栖霞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米来张着嘴，好像吞了个鸭蛋，他转了转眼睛，偷偷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心想，这不得宠的公主，这是又来作什么幺？
　　梁帝慢慢的眯了眼睛，看着殿下这个穿着铠甲的女儿，萧氏的女儿，他着实是不喜欢她 ，但是却还没想过要逼死她，可她却偏偏来了这里，他思量了一下，说：
　　“公主都来请战了，你们不惭愧么？”
　　他说着话，眼神虚虚的落在太子慕九州的身上，慕九州抬起眼睛波澜不惊的与他对视。朝堂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慕栖霞跪在地上，感觉到身上铠甲的不甘，硌得她浑身都疼，她打破了安静，拱手道：
　　“儿臣请率天门军护卫绥城。”
　　梁帝收回目光，悲悯的看着她：
　　“你有心了，不过这满朝文武，七尺男儿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守家卫国的么，用一个女人去守绥城？可笑！可笑！”
　　慕栖霞再拜，沉声道：
　　“陛下英明，不过，唯有儿臣才能调得动天门军。”
　　梁帝忍不住拍了面前的案台，面上浮现出怒意，顷刻间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梁帝看着殿下跪得直直的慕栖霞，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恶意，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
　　慕九州忍不住看向跪在地上的妹妹：
　　“栖霞。”
　　一旁的施凤楼轻轻拽住他，低声道：
　　“太子慎言，别辜负了公主殿下的一片苦心。”
　　慕九州只能缄口不言，梁帝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慕栖霞：
　　“若卿能护卫绥城凯旋归来，朕便将天门军许你麾下。”
　　慕栖霞牵了下嘴角，叩谢道：
　　“谢陛下，臣定不负圣望。”
　　梁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退朝！”
　　言罢一甩袖子大步离去，在后殿发火摔了自己最喜欢的白玉簋，恶狠狠地说：
　　“萧妃真是大公无私，居然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太子，好好好，好啊，朕便成全她！门阀，门阀！门阀不除，朕寝食难安呐！他们以为用这招李代桃僵就能保住太子，就能用那个逆子替代掉朕！”
　　米来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梁帝抚摸着龙纹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朕还是会有儿子，会有女儿，朕需要有跟门阀无关的骨血！”
　　慕栖霞跪到殿上无人，才慢慢的站起身，一个人慢慢的走出天合殿，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惊的，全身都被汗水打透，秋日骄阳似火，蝉声一片，四处的宫人侍卫都悄悄的躲着她，她吸了一口气，感觉肺子都像被烫伤了一样，转过转角，看见了飞鸾殿的檐角，花丛后转出来左都侯齐旸，犀皮轻甲红锦衣，崭新的嵌宝金冠，风流明艳，慕栖霞顿住脚，感到有些窘迫，她忍住了想要后退低头的欲望，正视齐旸，说：
　　“左都侯怎么在这里。”
　　齐旸四下看了看，见无人，微微皱了眉，说：
　　“殿下为何这么做？”
　　慕栖霞看着他不赞成的神色，心里有些失落，只能正色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绥城被困若是我外公舅舅尚在，也不会袖手旁观”
　　齐旸见她脸色不好，和缓了语气，劝道：
　　“殿下，臣知道您心怀天下，但殿下毕竟是女儿身，何况，您与臣的婚期就在下个月，臣，钟情于殿下久矣，殿下身在危城，臣却耽与宫墙，您让臣如何自处？!”
　　慕栖霞本也知道此去绥城必是死局，也没打算让齐旸与自己一同赴死，可他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了，反而令她倍感苍凉，她忍不住看了看齐旸，仍然是当年初见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由得将心里那丁点依靠也抛却脑后，安慰他说：
　　“若本殿马革裹尸了，侯爷可另择良配，不必挂心。”
　　言罢，慕栖霞反而倍感轻松，也不再与齐旸叙话，抬脚就要离去，却被齐旸捉住手臂，慕栖霞顿时窘迫的红了脸，皱眉说：
　　“放肆。”
　　齐旸见她只是微微晃动了下手臂，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说：
　　“臣担心殿下，殿下却恼我。说什么马革裹尸这样不吉利的话，还让我另行婚配，我是那样负心薄幸的人么？”
　　慕栖霞被他说得脸如红霞，只能再说：
　　“你放肆。”
　　齐旸低笑：
　　“还是殿下看中了他人？想要将臣丢了？”
　　慕栖霞让他说得牙酸，将他的手推开，说；
　　“胡说。”
　　齐旸握住她的手，说道
　　“那臣于朝中为殿下周旋粮草援军，殿下要答应臣早日回来，践行诺言。”
　　慕栖霞心里暖暖的荡起来，说：
　　“知道了。”
　　齐旸乘胜追击：
　　“殿下远行万里，身边青年才俊无数，臣心不安，殿下要赐臣个信物，若是殿下负了臣，臣就拿着去大殿上告御状，告您仗势欺我，始乱终弃。”
　　慕栖霞被他说得头晕，心如鹿撞，只能说：
　　“我会让飞星送去。”
　　然后推开齐旸，逃一样的进了飞鸾殿，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