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三体

2、杖毙

　　福米昨晚在梦里跑了一夜，这会儿站在门口直困得打瞌睡，整个身子倚靠在宫门上。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啦哗啦的往外冒，湿了下面一排眼睫毛。

　　日头快要到正中的时候，淑妃宫里的小太监在锦翠宫门口求见贵姬，手里还持了一份请帖。

　　福米强打起精神应付了他两句，转身进去向贵姬禀告，然后再和贵姬身边的大宫女一起将他领进去。

　　那小太监原本看福米不耐烦的态度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怕贵姬会为难自己。但是现在看到跟福米一起出来的宫女，他就把这颗乱跳的心放回去了。

　　那宫女身上的袍子可是靛蓝色的，袖口上还绣着一圈水波纹，这可是主子身边的一等宫女才能穿的啊！

　　福米把人领进内殿，就告了退，继续回他的门口窝着，把刚才的觉补回来。

　　他刚才正梦到吃满汉全席，还没吃到嘴里就被扰醒了。

　　歪坐在小榻上的贵姬笑着起身，还没等那小太监行李便说：“不用多礼。”

　　小太监退了一步，没在意丽贵姬的客套话，完完整整的把这个礼行完了，之后再把请帖恭恭敬敬的呈给丽贵姬。

　　然后再说明来意：“淑妃娘娘一直记挂着贵姬您呢，我们娘娘吩咐我给您送帖子的时候还特意嘱咐奴婢呢！说是，您刚被册封的时候天气冷，那会儿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若嗑着碰着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儿，所以也不好邀您出来玩儿。”

　　小太监说着又鬼机灵的做了一个揖，丽贵姬也是面带遗憾的点着头，好像甚是赞同一般。

　　“后来好容易等天儿暖和了，贵姬您又喜得龙种，没满三个月那更是不敢劳烦您了，于是就生生的拖到了现在才邀请您。”

　　丽贵姬也是个有手段，识时务的人物。

　　她原本是贤妃宫里的大宫女，后来趁着贤妃不注意一朝爬床成功，还哄得皇帝册封了她贵人，也足见她的手段。

　　要知道皇帝可是有最最厌恶爬床诱主的宫女的。

　　因为当朝皇帝便是宫女子所生，潜邸时期由于母亲的低贱的身份而被诸位皇子排挤欺辱，甚至被奴才们瞧不起。

　　当然，贤妃也不是好相与的狠角色，收拾起这后宫的嫔妃那叫一个花样百出，今儿赏这个美人一仗红，明儿赐那个宝林一顿鞭子……

　　但神奇就神奇在这儿，自家宫女爬床，害得贤妃丢了这么大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出去丽贵姬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但丽贵姬不仅活了下来，还安安生生的怀上了一个孩子。

　　一时之间，宫里的奴才都在说丽贵姬是个有计谋的。

　　不少姿色尚佳的小宫女们也开始动了歪心思。

　　小太监一直偷瞄丽贵姬的脸色，嘴里的话头也没停,“淑妃娘娘还担心您会心生误会呢，所以三月一过就紧着让我过来。”

　　丽贵姬嘴角的笑在看到小太监进来后就没下去过，这会儿等对方说明来意，她也笑意盈盈回那小太监:“这是哪儿的话呢，贵主子为臣妾考虑得这般周全，我又怎会怪她呢，况且这宫里谁还不知咱贵主儿是个顶顶通情达理之人。”

　　三言两语之后，丽贵姬先让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把他送出去，然后仔仔细细的将淑妃的帖子看了几遍。

　　边看边分析这宫里的形势。

　　宫里如今后位空虚，两个高位份的妃子自然而然的成了对手，贤妃和淑妃都出自世家，各个方面都不分伯仲。

　　淑妃膝下育有一子，但已经多年无宠，贤妃自从在王府掉了孩子之后就再难受孕，如今膝下空虚，但盛宠多年不衰。

　　丽贵姬知道贤妃是恨毒了自己的，所以贤妃这条路可以算是断了，淑妃这条路倒是可以指望一二，但是万一自己这次生的是个儿子，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丽贵姬多方权衡，终于还是决定先答应淑妃，以后再做打算。

　　于是写了回帖答应淑妃，然后让速速让福米给淑妃送去。

　　福米出了锦翠宫，往淑妃的明德宫走去。在宫道上正遇上去往贤妃宫的皇帝。

　　福米和德顺儿等一众奴才赶紧排在宫道两侧跪拜行礼。

　　以前福米和德顺儿是同一期进宫的小太监，德顺儿心眼子又小又多，常常借着告福米状的机会，在管事公公面前露脸儿，让福米吃了不少说教。

　　至于为什么一直针对福米，那是因为福米一向贪吃，经常会上膳坊偷点儿吃食当零嘴儿，他做事又有顾头不顾尾的毛病，回回都能留下点儿证据。

　　后来福米气不过，找了几个小太监用麻布袋把德顺儿罩住，然后拖到角落里狠狠的打了一顿。

　　德顺儿隐约猜到了是福米，但是架不住他死不承认，再加上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一直没找着机会收拾福米。

　　久而久之对福米的怨恨就像老面疙瘩一样，一点点发酵。

　　皇帝的出行仪仗十分气派，打头一中年公公手里拿着根结实的鞭子“唰！”“唰！”“唰！”拍打着空旷的宫道。

　　大家管这叫——“清道”。

　　在宫里，皇帝经过的道上不能有其他人，听到清道鞭的声音，不论是奴才还是各宫主子都必须跪在道边伏首行跪拜之礼。

　　这是规矩，若有违反，轻则杖责，重则杖毙，全凭皇帝心情。

　　皇帝李轩坐在高高的御撵上，闭眼假寐，一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手腕处戴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

　　太监总管梁盛抱着拂尘走在御撵旁边，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随时等候皇帝的吩咐。

　　李轩垂眸，视线扫过宫墙根底下跪的整整齐齐的太监宫女们，突然出声。

　　“梁盛，淑妃宫里最近可有什么动静？这段时间后宫之中是不是沉静得太久了点儿？”

　　梁盛紧赶了几步，几乎将身体贴在御撵的侧面了，小声的回道:“陛下不用担心，奴才听那边的桩子说淑妃最近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说是准备拉拢荟萃阁的丽贵姬呢。”

　　“那贤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我怎么记得这丽贵姬是她以前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啊。”

　　“回陛下，贤妃娘娘那边的宫人说贤妃最近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得知丽贵姬身怀龙种的当天摔过碗碟花瓶等物件儿而已。”

　　“哦？是嘛，那可真是难为她了。右相和左相一直斗得你死我活的，原本两方势力旗鼓相当，现如今，左相的势头有些不济，淑妃这个时候急着找帮手倒也说得过去。”

　　李轩的一只手漫不经心的覆在腕间的佛珠上，“这贤妃近期估计是被右相告诫过了，要不然怎会如此乖觉，但就算这样你也得找机会抓住她的纰漏，趁机削削她的锐气。”

　　“是，陛下英明！奴才已经吩咐过贤妃宫里的眼线，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抓住贤妃娘娘的把柄。”梁盛的声音在鞭子和脚步声中逐渐消散。

　　“唰！”鞭子狠狠的划破空气，然后用力的甩在空阔的宫道上。

　　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一点点变的响亮，短促。

　　福米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咽喉一样，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突然，跪在福米旁边的德顺儿用力的掐了他一把，正好在腰侧的痒痒肉上。

　　又痒又疼的，激得福米浑身一激灵，他赶紧用手捂住嘴，把那声已经跑到舌尖的惊呼生生的憋了回去。

　　德顺儿侧头得意的斜了福米一眼，对他挑衅的勾了下嘴角，冷笑。

　　“没鸟儿的憋孙玩意儿！”福米心里暗骂。

　　眼看着皇帝的御驾一点点往这边过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里把德顺儿的祖宗十八代都挨个问候了个遍。

　　要知道在一群不动的人中，只要有一个人动就会特别明显，和出头鸟没什么区别，福米可不喜欢做什么出头鸟。

　　毕竟，枪打出头鸟嘛。

　　于是，只能默默的记下这次的仇，盘算着啥时候再暗算德顺儿一回。

　　福米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完了，没想到德顺儿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就非要把他置于死地。

　　就在皇帝御撵快要经过的时候，德顺儿竟然直接将福米推出去。

　　福米早就跪得腰酸腿麻，再加上重心不稳，一下子直接跪趴在宫道中间，正好挡住在御驾前方。

　　福米一下子就懵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回头对上德顺儿幸灾乐祸的嘴脸。

　　他从未想过德顺儿会如此心狠手辣。

　　清道的公公眼也不眨，鞭子毫不迟疑的抡下来，重重的鞭打在福米的后背，福米不受控制地尖叫一声。

　　伴随着这声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坐在高位上的李轩眉头骤然聚紧，太阳穴猛地一抽，头疼得更加剧烈。

　　这鞭子的力道十分重，直接把福米打得重新趴在地面上。

　　一股刺骨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全身，混着寒意的秋风顺着被鞭子撕裂的衣服钻进去。

　　福米全身发抖，又冷又怕。

　　后背火辣辣的，还有些许冷汗浸在伤口周围，一抽一抽的疼着。

　　福米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不敢求饶，只敢爬起来乖乖的跪在宫道上，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流泪和抽噎。

　　他记得少监司的管事公公说过当今圣上最见不得奴才磕头求饶，满脑门的血渍和眼泪鼻涕看着就恶心。

　　以前有奴才招了皇帝的眼，跪下就磕头求饶，结果直接被拉出去打了个臭死。

　　李轩这些天满脑子都是左相和右相的事，今天本来就头疼，这会儿被福米刺激的头疼加剧。

　　他用手扶着额头，神情阴郁。

　　梁盛往福米那个方向扫了两眼，“陛下，前面有个小太监挡了道，这会儿正跪着呢。”

　　然后迟疑一下再接着说：“您看，要如何处置…”

　　梁盛偷偷打量着皇帝阴沉不耐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要是往常碰到这样的事，说不定拉出去挨一顿板子就能捡回条命。

　　但是今天可能没那么简单，自从早朝开始皇帝的脸色就不好，这会儿更是阴沉沉的可怕。

　　这小太监怕是非死不可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

　　“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