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萧蔓

5、昨来风雨偏相厄

　　光明帝承天十年，七月廿四日，帝都未央宫
　　深邃乌黑的天幕像是嗜人的兽，把天地都融了进去，望不到边
　　夏日的大雨骤然而至，仿佛妖魔跳着舞，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落下，敲打在窗户上
　　一阵风吹过来，郗徽站在窗前关上摇摇作响的窗子，屋子顿时显得有些沉闷，她转过身，拿了一条纯白的波斯毛毯披上坐在灯下的女子身上，口气责备而关心，“皇后，已快入秋了，天寒小心着凉”
　　“不烦事的，再说，宫里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病了，大概死了更好”盛装的女子任由侍女动作，冷笑一声，话落却禁不住微微咳嗽起来，纤弱的身影在玉质的屏风上投下摇曳的淡影
　　郗徽胸口像被针刺一般，疼地厉害，看到灯下的女子面孔瘦地脱了形，下颌尖尖，仿佛能扎人，勉力一笑，叹息道，“如今娘娘你有了小主子，更要爱惜自己啊”
　　闻言，盛装之下，威仪天成的皇后冷漠如冰的脸瞬间焕发出一种柔和的光彩，笼罩的整座大殿也熠熠生辉
　　微闪的睫毛仿佛是鸦翼，珈罗皇后一手轻轻抚摸已有五月的胎儿，她眼中洋溢着深沉的眷恋，口气却是决然而温柔的，“没错，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晕黄的灯影下她的双眸隐着幽黑的光，一句一字冰冷蓦然吐词，“那怕让天下的人陪葬”
　　郗徽低垂着目，叹息了一声，心里的焦忧排山倒海地翻腾，半响、才幽幽似不解又似黯然道，“皇后一定要陛下的性命么，你们、毕竟有从小到大的情分，陛下虽说近年疏远娘娘，但对您也多为爱护啊！年前为了你，又杀了一匹乱搅舌根的家伙……”
　　“闭嘴！”郗徽一愣，抬头望着皇后眼中忽的尽是怨色
　　珈罗皇后眼光有如实质的锐利，直直盯着郗徽，咬牙冷笑，“他爱护我，哼！这么多年来，我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他封我做后也不过是为了提防墨家罢了”
　　“帝王之术不就如此，娘娘早就明白不是了么，当年你不是这样的啊！”郗徽面色一沉，语气有说不出的沉重，“娘娘想着谋逆大罪若被发现的后果么，当今陛下乃圣明君王，不是轻与之辈，若失败了，娘娘想过您肚子里的小主子会怎么样”
　　沉重的话音此刻听着分外心惊，顿了顿，珈罗皇后淡淡扫了从小陪她到大的女侍一眼，半响，眸中悠远飘渺，幽然清冷，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开口，“郗徽，他娶我只是为了防备墨家，这命我认了，甚至还会帮他，向着他，毕竟，他是我的丈夫。但你可知他为了提防我，早在一起同门习艺时就对我下药，你以为我多年的无孕是巧合么”话语一转，她露出一丝绝望而悲哀的表情
　　早在很久很久，她的良人就在防备他啊！十年夫妻，她竟从未了解过他
　　室内一时寂静的压迫人难受
　　“前方有消息传来么”五脏如遭火焚，珈罗皇后指尖陷入肉里，等心境平顺，艰涩问
　　“细作飞鸽传书说，陛下和魔尊几日后将会师长野，这一战避无可避”女侍眼透过一丝悲悯望向灯下的女子，心疼痛不已。她从不知她的主子会有这样的境遇
　　“那就好，快了啊！一切即将结束”珈罗皇后脸在灯光下忽的显得诡异的惊梀，那是一种奇妙的悲恸和冷酷，被三千青丝掩映着
　　已经无法挽回了啊，她还是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用不了多久，前方大概就会传出光明帝驾崩的消息吧！即使不能死在魔尊的手上，她安排的人也不会让那个男人活下去
　　迦叶！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她咬着唇，泪水慢慢盈满眼眶
　　从青梅竹马、同门习艺到十年夫妻，最终还是要拔刀相向！

　　长野郡，位北境边缘，人烟稀少，若不是那场流芳史书的战争记载，它的名字也会在历史的车轮中湮灭
　　长河落日，狼烟滚滚，日光下的平原显得森然冰冷，只留下一地辎重尸体狼藉，风吹过，仿佛幻化成万千英魂的呼啸
　　“命可舍，头可碎，保我河山”
　　“命可舍，头可碎，保我河山”
　　“命可舍，头可碎，保我河山”
　　修罗战场三声口号嘶喊冲天，响彻九天云断，风吹旌旗猎猎作响，余下一缕黯然肃杀在日下的兵刃上闪出冷冷寒光
　　一寸河山一寸血，站在高台的帝王伸手，声停，万里鸦雀静默
　　透过白玉面具，银色的眸子一如孤独悬在天际的那抹冷月，帝王冷冷俯视着他的士兵和属于他的胜利荣耀，停留片刻，他的目光，穿透了辉煌射向远方，看着那片破败与颓废的战场和远处被斩杀的黑衣人
　　胸口跟着呼吸微微抽痛着，光明帝王眼中的光芒激烈交错——他赢得了这场战争，却终究，又要失去一个熟悉的人了
　　珈罗，我们将很快见面。他喃喃低语，眼中的光寒冷如刀

　　“至帝十年，秋，魔尊领骑兵十万，袭边关。帝御驾亲征，跃呼杀敌，镇国将军上官逸随之。太傅徐雅冰献良策于上，帝悦，以血祭天，群情振奋，于长野大败魔兵。喜报传至帝都，时人大乐，人人拍手称道，光明王之名再次播于天下”
　　——《明书•光明皇帝本纪。十》

　　一个月多后，宫中张灯结彩，迎帝而归
　　琼花宴上，教坊乐声悠扬之中，皇后穿上红底金凤盘花的后服，珠环金钗映着五彩光芒，施施然来到正中央的主席之上
　　“陛下恕罪，臣妾来晚了”珈罗皇后敛衣轻施一礼，淡淡笑道
　　皇帝盯着盛装而来的皇后，似笑非笑，语气隐隐冰冷，“皇后日理万机，朕见之一面难上登天啊！”
　　原来，帝回宫三日，宫人妃嫔们莫不挤破头出现，想讨好出现在帝王面前，然国母不知今次为何一反常态，竟在未央宫大门不出，连皇帝的召唤也不接，徒惹帝当时大发了一次雷霆
　　被帝王这么不给情面的一抢白，珈罗皇后面色讪讪
　　呵呵！皇帝身旁的南嫔一阵娇笑，看着皇后吃瘪，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妖妇，你活该！想到自己的姐姐被她害死，她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和恨意，才入宫一月的女子，圣宠正浓，尚不知掩饰
　　皇后扫了她一眼，眼中光芒闪动，淡笑庄重入座在帝王左侧，凛然高华的身影，远望宛如琼台王母
　　当今光明帝有一后四妃，皇后出身三大门阀之一最显赫的墨阀，高贵端庄，和帝从小同拜在鬼才之师秋道子门下，少年封后，一朝春风得意，然嫉贤妒能，手段残酷无情，后宫朝堂被她迫害致死的人多的难以数计，时人以‘毒后’暗下谓之。锦妃同样出身豪门巨族之一的徐阀，冷静自持，对后宫诸事异常热心，背后隐有帝在撑腰，与后相分庭抗对。柔妃人如其号，温柔娴雅，因诞下皇长子梓苏于社稷有功，特进位封妃，还有一个的秋妃，传闻是一男子，据说是帝后老师秋道子唯一之子，他深居简出，几乎未曾出现，但帝后有意关心的表现，又使其地位超群
　　灯火辉煌之中，在悠扬的琼花宴饮律乐中，皇帝微笑着奖励了此次有功的臣子，在座的都是一时俊彦，加官进爵，虽然心潮澎湃，却各个秉承圣人教诲和对皇帝的敬畏，恭谨谢恩
　　轮到封赏最大的两个功臣，皇帝的视线往镇国将军上官逸的身上打转了一下，神色似是感叹，又似是欣喜
　　立下如此大功，被人称颂的将军是如此的年轻俊美，寒士出身，却能被他慧眼识金，短短几年，位居高位
　　眸光一闪，帝君浅笑，“爱卿，朕就封你做靖远侯，领左城兵马司，如何？”
　　皇帝金口玉言，前半句还未什么，但后半句却在众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左城兵马司和禁军一样都是守卫皇都的重兵，非帝王心腹而能做，看来，这位新任的靖远侯，深得帝心啊！而他又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在其他臣僚惊羡、嫉妒等眼光中，上官逸叩头谢恩
　　“陛下，容小臣斗胆主动讨赏”未等帝王发话，但见太傅徐雅冰玉藻冕服，有如神人一般淡笑出列，清幽的月华垂照下来，他飘逸的身形淡淡地如万年孤寂的洛水之神，渺然遗世
　　他并没有任何动作，但他身侧四周光芒聚盛，望之他的容貌清冷昳丽，美丽惊魂
　　皇帝如满月清辉的银眸透出的一线光芒锁住他，沉吟片刻，笑道“爱卿想讨个什么赏？”
　　徐雅冰淡淡一笑，瞳仁幽如墨潭，眸光流转，道，“陛下先答应了，臣才能说”
　　他话一落，惊得周围的人一震，偌大的酒宴顷刻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听到
　　光明王眸中深幽，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眉蹙起，半响，缓缓道，“准了”
　　“臣斗胆想和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结亲”徐雅冰翩翩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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