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770大历五年腊八 ...

  •   去岁有学徒中了武举,一时间曹家武馆在白马县一代有了声名,添了不少学徒不说,又因有了门路,半年前搬到了白马县思贤坊。众学徒也上进得紧,如此一来,到腊八这日武馆就不曾歇假,照旧早早起了习武。
      曹琅这日不是被娘亲叫起的,她自己醒了来,见床头摆着一身嫩黄小袄并靛蓝裙子,虽有些失落,还是慢慢地穿好了,旁的却没法子了,只得朝里间喊:“娘亲,娘亲,给我梳辫子,戴花花!”
      她娘亲曹杨氏“哎”地应了一声,却是从屋外应的。接着就听她娘亲叫道:“焰郎,你来看着锅里,我去给宁妮儿梳头。”
      曹琅知道,这“焰郎”叫的自然是她爹曹焰。前两日大哥方教她写过“焰”字,她拿手指在床上写了一回,最后缺了一笔——双亲名讳,自是要缺笔避讳的。
      窗根下有“哗啦”一阵水声,想来是娘亲在洗手。曹琅摸摸自己的发烧,百无聊赖,想了一回娘亲的闺名,是“木”“昔”二字,又想起娘亲说“炎”“烈”二字也得缺笔,她问是避讳谁的名,娘亲却说不出,到了是爹答了,道:“那是我的字,你一并避了就是。”
      曹琅又把这几个缺笔的字在床上划拉了一遍,才见娘亲解了围裙,拿着梳子跟发绳走进来。她奇道:“娘,怎么不叫秋芳看着锅?你跟爹怎么亲自去了?”秋芳是家里的婢女。
      娘亲朝她笑笑,在她身后坐下了,道:“有点事,使她出去了。今日冷得很,外头还有些下雪,娘怕你冷,想你多睡会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日日早起,是以到这个工夫就醒了。曹琅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道:“就是醒了。”又因听见下雪有些兴奋,扭头道,“娘,我想玩雪!”
      “现下只天上飘着一星半点的,且没得玩呢。”娘亲却道,“坐好!否则辫子梳得歪了,你二哥又要笑你。”
      前一日她二哥弘节还学她写字,引得一家人都笑,独她不痛快。曹琅转回头去,有些忿忿,掰着手指道:“娘,我什么时候能跟哥哥们一起学武啊,这样二哥再笑我,我就打他!”
      娘亲笑了一回,又道:“你就算现下打他两下,他也舍不得还手的。你们兄妹玩闹也没什么,只是你心里要清楚:你二哥虽有时讨打,到底是你亲哥哥,好吃的、好玩的何时不先尽着你了?”
      曹琅撇撇嘴,道:“娘,我想吃面了,今日煮面吃成不成?”
      娘亲已给她打好了一边的辫子,顺手盘成个小髻,一面拿发绳去扎,一面耐心地应道:“今日是腊八节,早起先吃腊八粥。又因你这些李庄的小师兄们离家在外,我已定了云来楼的几道菜,咱们开一桌家宴。”
      云来楼的菜品自是好的,曹琅一喜,眉开眼笑,虽怕梳歪了头发不敢乱动,就只拿小手往床上连拍了两下,问道:“有上回我爹带我吃的那道羊肉么?”
      娘亲笑道:“有,有。还有盛记的甜糕,你二哥一早给你买了回来。如何,现下还打不打你二哥了?”
      曹琅吐了吐舌头,乖乖道:“不打了。”
      双丫髻不多会儿工夫就梳好了。待吃过早饭,外头还飘着雪花,她爹却又带着两个哥哥同一众师兄们练武去了。秋芳在外屋织布,娘亲在窗前赶制过年的新衣裳,她出不去门,又没旁的事做,就写了两篇大字,又玩了会儿布老虎,吃过晌午饭就歇下午睡了。
      一觉醒来已过了申时,外头雪已停了,院里积着小半尺深的雪,哥哥、师兄们正在院里扫雪。曹琅大喜,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理发髻,四下望望,见娘亲没在屋里,就一道烟跑出去,在院里跳起来,叫道:“下雪了,下雪了!”
      众人都吓得一跳,她二哥立时就叫:“爹!”
      几个师兄也叫:“师父!”
      曹琅忙使劲摆手,道:“别喊,别喊。”话音还未落,已被人提起来捞到了怀里。
      接着就听她爹曹焰道:“宁妮儿?你跑出来做什么,大冷的天,也不怕着凉了。”
      曹琅搂着她爹脖子坐稳了,低头看着脚下洁白的雪,就去蹭她爹脸颊上已有些花白的胡茬,指着东邻郑家的院墙撒娇道:“爹,雪都停了,我想玩雪去。嗯……不远了,就去萍姐姐家里。”
      弘节笑道:“爹,你又要被宁妮儿骗了。上回她也说去萍姐家里,结果怎么着,跑到兴家坊去了!——萍姐都要嫁人了,哪还有工夫跟她玩?”
      曹琅瞪圆了眼,接着委屈地往自家爹爹肩头一趴,拖长了声儿,道:“爹——萍姐姐就要嫁人了,我再不去陪陪她,来日可见不着她了!”
      弘节又笑:“萍姐就嫁去平安坊,几步路罢了。爹,别听她胡说,她又要去跟郑家小子满世界乱跑。”
      曹焰轻轻拍了拍曹琅的后背,却朝弘节沉声斥道:“扫你的雪去,整日介招惹你妹妹做甚?”又抱着曹琅回了屋,道,“出去玩倒也成,却要小心别跌跤,也不可独自在外头跑。你那件小斗篷在哪?你娘带着秋芳出门去了,我不知道放在哪处,你寻一寻,穿上了叫你大哥送你过去。”
      娘亲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心又细,知道她不肯老实待在家里,斗篷必是备好了的。曹琅闻言往屋里粗粗扫一眼,就见自己的斗篷齐齐整整地在椅背上搭着。她伸手指了指,从父亲怀里滑下来披好了斗篷,又做戏般给她爹锤了锤后背,甜甜地道:“爹待我最好了。爹,我出去玩啦!”
      这两下锤得心不在焉,她父亲却极是受用,朝她露出个对着她哥哥们极少有的笑容来,道:“叫你大哥送你,去罢。晚上有家宴,早些回来。”
      曹琅应了,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她大哥曹开远如今十一了,已有些少年模样,跟她爹似的一派稳重,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邻家门口,这才又回家练武去了。
      院里已有了三个孩子,一个是郑萍的弟弟郑慎之,比曹琅大两岁,是七岁了;一个是兴家坊的陈家二郎,比郑慎之还大,有九岁;还有一个她没见过,是个唇红齿白的女孩,看着比她们都高一点,说不定有七岁,瘦削得好看,穿着件大红袄子,额间点着花钿,很是夺目。
      若在平时,她一到,郑慎之跟陈二郎必定立时迎上来跟她说话,今日却不同:郑慎之倒是跑过来跟她打招呼了,陈二郎却没顾上看她,只顾着跟那个姑娘说话,还拿手托着什么东西给那个姑娘看。曹琅心里有些别扭,问郑慎之道:“那是谁?我没见过。”
      郑慎之倒有些主人家的风范,拉着她就过去了,道:“这是邻家的曹琅妹妹,小字宁儿。”又指着那个姑娘,道,“这是我舅家刘珍姐姐。”
      其实曹琅也是个好看的小姑娘,没全随了她娘的模样,眉眼却也不似她爹,倒显得英气。如今两个一看就没有姐妹的娇养大的好看小姑娘碰上了,互相看一眼,目光都不大好友好。曹琅念着自己小,先让了一步,打了个招呼道:“珍姐姐好。”
      那刘珍却把眼皮一垂,拉着陈二郎就走,道:“她太小了,我不想跟她玩。慎之,你也不许跟她玩,不然我告诉我爹,让我爹打你!”
      曹琅打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她瞪大了眼看看郑慎之,又看看刘珍,早起以来的欢喜就全没了。她鼻头一皱,两行眼泪刷的流了下来。郑慎之也怔了,拉着她似要说什么,可她才不想听,一甩他的手,不出声地哭着着跑出门去,在门口还跌了一跤,接着爬起来又飞快地往自己家跑了过去。
      这一条路算不得长,大人三两步就从郑家门口走到了曹家门口,曹琅却觉自己且哭且跑,过了有大半日才到了。家门虚掩着,她一头撞进去,迎面看见大哥的脸庞,就“哇”一声放声哭起来。
      哥哥们和师兄们见状立时全围了上来,一人一句地问:“怎么了?”“跌跤了?”“快去洗洗脸罢!”
      一通胡乱揣测里,她二哥问:“谁欺负你了?!”
      曹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抹泪,仰着脸号啕道:“她,她不让别人跟我玩!她嫌我比她好看,她就是嫌我比她好看!”
      开远拿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沉着脸道:“谁?郑家小子?”
      弘节道:“还有跟他狼狈为奸的那个陈老二?”
      曹琅原是想说“还有郑慎之的表姐”,奈何哭得打起嗝来,说不出话了,就只点了点头。
      一群少年的怒火霎时被点燃了。开远蹲下身来,一面抚曹琅的脊背给她顺气,一面怒道:“愣着干吗,打他们去呀!”
      这话一呼十应,岁数最大的一个师兄拉开大门,一群少年就要往外窜。却不料门还未打开,就听得门帘“哗啦”一声响,身后一声断喝:“回来!做什么去?”
      师父的话许比父亲的话顶些用,一众师兄立时不敢动了,开远跟弘节却是好似没听见一般,前者空着手,后者抄着个扫帚,一前一后冲出门去。
      曹琅兀自大哭,张着手迎过去喊“爹”,父亲草草摸了下她的小脑瓜,丢下一句“去把你们师娘叫回来”,就匆匆出了门。
      这一后晌真可谓是鸡飞狗跳。到夜里家宴开宴时,曹焰还黑着脸,开远跟弘节还在雪地里站着,曹琅挂着眼泪,不住地转头去看他俩的背影。秋芳跟一众学徒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杨氏盯着曹焰的神色看了半晌,就道:“宁妮儿,去把你哥哥们叫进来,吃饭了。”
      曹焰道:“谁也不——”话未说完又生生刹住了,看了妻子一眼,接着松了口风,道,“罢了,叫他们滚进来。”
      曹琅忙跳下椅子跑出屋去,一手拉着大哥一手拉着二哥,一路哭一路回了屋,道:“娘,哥哥冷,手冰凉冰凉的。”
      “吃点热的就好了。”杨氏看了曹焰几眼,却是在跟孩子们说话,道,“都别愣着了,快吃罢。今日给你们破个例:十岁往上的许喝一口酒。”
      这是新奇事,她如此一说,家宴才重又热闹了起来。开远尚端得住,弘节却险些没站了起来,为此又挨了父亲一记眼刀。曹琅这才破涕为笑,夹一半掉一半地给两个哥哥添了几回菜,如此算是欢喜了起来。
      她到底年纪小,吃完饭很快就困了,躺下后却一时没睡着。里间的灯还亮着,爹娘正在说话,她听见娘亲埋怨道:“孩子打个架罢了,说来也是因妹妹受了欺负,你罚他们做什么?我就不信了,你小时候没为云麾将军打过架?”
      有那么一会儿二人都没说话,接着就听她爹不忿道:“我气的是他二人这般没定性,莽夫一般只知道动手……难成大事!”又道,“我小时候才不似他们这般莽撞。打架如何能找上门去旁人家里打?有仇怨也不必当时发作,先记在心里头,后头寻个好时机,带上一二帮手,择无人处……”
      杨氏笑骂道:“呸!闹了半天属你最坏。也不知她如何有你这般兄长。”
      曹焰道:“我说她坏你又不信,你眼里看她只有好的,却不想想她既能打胜仗,如何不耍阴招?那小脑袋瓜子里损招比我可多得多了。”
      二人笑了一回,接着杨氏道:“你如何打架这些话与其同我抱怨,还不如教给他俩,一则叫他们学些心眼,二则你们父子也好亲近亲近。像这般整日里父父子子的,真是看着累……”
      曹琅从前头起就听得不大懂了,自己家里亲戚早都过世了,她父亲哪里来的什么妹妹,又跟什么将军扯上了?她想了一遭也想不明白,后头爹娘商讨的教子之道亦是一句没听进去。总归这一日想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爹也好,娘也好,哥哥更是好得不行,于是咧嘴笑笑,心满意足地裹紧被子睡下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