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风风火火_

72、断义

　　路昭最终没有连夜离开无花山，因为最后青颂把他扶起来了，还用他所剩不多的灵气替路昭把头发弄干，扯着路昭回到竹屋，让他睡在东屋的塌上。

　　青颂如此待他，让他心里酸楚之余，生出了无限留恋的情绪。他睡着之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打算，我总该可以常常回来看看他，即使远远看一眼便走也是可以的。

　　路昭一觉到了天明，醒了以后先被自己躺在自己的竹塌的事吓到了，他手朝后一抓，以为自己会压到青颂，抓了空才想起来，青颂已经不在这里躺着了。

　　路昭嘴角拉平了，站起身来。他不想往青颂的房里看，但是两个屋的屋门从来没有关过，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西边没有人。

　　路昭一个激灵跑出了屋，站在竹屋门口，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两个人。

　　青颂背对着路昭，身姿一惯地笔挺，但是路昭发现他的手攥起来了，好像在压制着什么。

　　天旗穿着魔教教主黑金衣衫，脸上讽刺的笑意还未散去，看到路昭时才渐渐收起来，变成了冷淡疏离的样子。

　　青颂回头看看路昭来了，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而后语气和缓地对天旗说：“先进来再说吧。”

　　天旗却没动，注视着青颂嘴上的伤口，冷笑了一声。

　　“师父，你死了快二百多年，你说过的话我基本忘光了。除了你说让我照顾路昭。”

　　路昭抱臂看着他，不留情地回了一句：“天旗，你找死吗？”

　　天旗眼中顿现痛意，怒视着青颂，吼道：“师父，你回答我！”

　　青颂目光平平地望向他，大方地承认了：“我说过。”

　　“那现在呢？你让路昭跟我走！”

　　天旗指着路昭问青颂，路昭却轻笑了一声，于是天旗看上去更生气了。

　　青颂听到天旗的话，觉得十分无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坦然道：“天旗，我已经没有资格管他了，你也……罢了。天旗，我希望你先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修习以血为引的功法？”

　　青颂问得诚恳，但天旗扬起了头，眼皮耷拉着，神情中满是倨傲和不屑，并不回答。

　　路昭又轻笑一声，缓步走下台阶，在青颂身后说：“还用问吗，我从黑牙山脚下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了。”

　　青颂六感尚未完全恢复，只是见天旗的形容有了些猜测，现在被路昭印证了，他立刻愁容满面，语气沉痛地劝道：“天旗，放弃这个功法吧，不要继续错下去了。天下好的功法还有很多，我会再替你去找。你已经有天眼了，那才是你最好的天赋。”

　　天旗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根本没有适合我的功法，师父，你别哄我了，我已经不是不到一百岁的小孩了。我知道我是什么资质，走正途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个修不出金丹的普通灵修。我需要强大的实力震慑教众，需要在敌军来犯时身先士卒把他们赶出去。这些天眼给不了我，你也给不了。”

　　青颂没想到他现在这么偏执冒进，不敢置信地看了天旗一会儿，才痛声反问：“魔教教义残暴血腥，你还要继续当他们的教主吗？”

　　“为何不要？”天旗反问地更快，更理所应当，仿佛青颂才是不可理喻的那个。

　　“我是创教的教主，我费了无数心血才让魔教有现在的地位！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解散魔教，回到无花山当一个蠢货吗？师父，你太天真了，太可笑了，从来都是如此。你实力强大可以自以为是，我们不行，我们得先有自保的本事。”

　　“我，”青颂朝他走了一步，单手在前虚虚地握着，满心苦楚地保证，“我以后还会尽我所能护佑你们，你和如柳都不必……”

　　“你的护佑就是为了路昭去送死吗？”天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高声质问青颂。

　　“你最后又护住了谁？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死状时我多难受吗！你口口声声要保护我们，可最后还是死了，束手就擒，无花山差点就没了，而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给你报仇。你教我们的仁慈友善连狗屎都不如，他们踩着这样的东西欺凌了我们许多年，我不想忍下去了，我也不再信任你了。师父你要是还顾忌往日的师徒情分，就放路昭跟我走！”

　　天旗恶狠狠地盯着青颂，青颂在他宛若仇敌的目光和诛心的质问中连连后退，失去了面对天旗的勇气，张了好几次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路昭适时地向前一步，挡在了青颂和天旗面前，说：“天旗，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青颂到底有没有尽全力护佑你，又是谁破坏了这一切，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最该迁怒谁，你也清楚。”

　　“路昭，没你的事，你又不是无花山的人，这是我和我师父的恩怨。”天旗压低了声音，像是和路昭商量，又像是逼迫，

　　天旗早就知道路昭不喜欢他，可亲耳听到路昭这么护着青颂，他还是气得血气翻涌，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路昭并没有理会他的阻拦，漫不经心地眨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天旗你就别装傻了，要是我当年没有哄骗你从石尤冰原跑回来，你现在还好好的呢。如柳在神风那里也过的很好，还结了亲。青颂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你还袒护他对吗？你以为你还能留在他身边吗？你是魔，你和世人的恩怨永远不会消解，你和谁站在一起就是害了谁！只有我，只有魔教才是你的最好归宿，你应该跟我走！”

　　“我这些年应该不应该的事都做了不少，事到如今还怕世人的言语吗？天旗，倒是你，你该放下了。就算没有青颂，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离得远远的，不拖累你们。”

　　天旗倒退几步，仿若心口中箭一般，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他指了指一惯冷言冷语对他的路昭，又指指失魂落魄的青颂，颤声道：“路昭，你会后悔的。”

　　路昭见他如此，心中隐隐不忍，但他从来就没打算给天旗无谓的希望，便硬下心肠，回：“后悔也没关系。”

　　“好。我明白了。”

　　天旗边说边退，青颂终于回过神来，推开路昭拦在天旗面前，语气有些掩饰不住的焦急：“天旗，你不能走，把你现在用的功法丢掉。”

　　天旗不以为然地笑笑：“师父，你也没有资格管我了。”

　　他边说着一抖袍角，手做刀刃，割下一块布料，丢给了青颂。

　　“以后我的事和无花山没半分关系，你也不再是我师父。”

　　“天旗，别走！”青颂见天旗已经走了，立刻便要追，但他稍微一动心口便是一痛，强压着仍要招云，手刚举起来就被赶来的路昭按下了。

　　路昭发狠似的攥着他的手腕，怒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青颂被他一吼倒是冷静了，闭了闭眼后，抽回了手。

　　他说：“罢了，追上去也无用。”

　　青颂慢吞吞地往回走，低头躬身，好像还咳嗽了几声，一副病弱的模样。

　　路昭紧走几步赶上了他，主动搀起了他的手臂，青颂摆手表示不用扶，但路昭仰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无花山附近已经没有灵气了，你要是不想让我帮忙，那很可能会晕倒在这里。”

　　青颂神情微诧，未开口又咳嗽了一声，路昭直勾勾地看着他，解释道：“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把灵气吸干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走之前会把这里恢复如初。”

　　“路昭，你和天旗……”
　　“我跟他的关系你不都看到了，我们一贯如此。你做的媒不怎么样啊，青颂。”

　　路昭看青颂的脸色又白了白，心下不忍，便没再说。他扶着青颂回屋躺下了，青颂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昏睡过去。

　　事不宜迟，路昭立刻飞到无花山上空，两手张开，掌心朝下，开始抽取远方的灵气填补无花山的灵气空洞。

　　他忙活到了黄昏时分，极目远眺并未再看到白花花的土地时才住了手。低头时发现青颂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正仰着头看他。

　　路昭收手落回地面，看到青颂脸色好看些了，悄悄松了口气。

　　青颂看着路昭的手，听不出情绪地评价道：“你比以前更强了。”

　　路昭想起了当初和青颂大战的事，便笑笑，难掩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每隔一世我能操控的灵气便会加倍，这一世更是翻了好几倍。”他又自嘲地说道，“可能是这一世化魔的怨念比以往都要强烈。”

　　青颂看上去有些无可奈何，却不知如何开口问。路昭猜出了他的心思，试着问：“你想知道我怎么化的魔？”

　　青颂颔首，停顿片刻后，道：“世人流传，你在无花山化魔。”

　　“对。”路昭痛痛快快地承认了，省去了前瞻后顾的过程，直接道，“我听说你的消息，哄骗天旗回山看看，便看到了棺材里的你，还知道了有种花叫昭花。”

　　青颂听到花名，神情柔软了几分，好似不好意思了。他大概起名的时候并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还有机会被人当面提起此事。

　　路昭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为何叫昭花啊，哪个昭？”

　　青颂眼睛眨得很快，避开路昭的视线，还掩饰性地咳嗽一声。

　　路昭心里顿时涌上一团火，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盯着青颂的眼睛，坦白道：“我开了棺看到你的那刻，便恨不得拉着全天下的人给你陪葬。可是你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忍住了。我没有滥杀无辜。”

　　青颂的神情颇为动容，路昭趁热打铁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几乎和昨夜一样近了。

　　青颂看着路昭陌生的面容和熟悉的眼神，一时间感触颇多，便没退避，路昭说：“只要你活一日，我便为你忍一日，无论化魔与否，世人如何欺辱我。所以青颂，你得活得比我久，才能保天下太平。”

　　青颂哭笑不得：“你不可胁迫我才愿如此，本该……”
　　“没有应不应该，我就是胁迫你，你非答应不可。”

　　路昭强硬地逼视着他，青颂垂下头，没有立刻回答。路昭又往前靠了靠，视线自下而上寻找青颂的眼睛，催促他：“嗯？你答应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青颂便没有答应不答应这一说了。青颂先是摇头，又点头，长舒一口气道：“好。一言为定。”

　　路昭心情愉快地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带着丝笑容，向青颂告别：“我走了。”

　　青颂点头。

　　路昭走出几步，又回头，见青颂还望着他，忍不住问：“我可以回来再看你吗？偷偷的。”

　　青颂笑了：“不用偷偷的，无花山永远是你的家。”

　　路昭心里一喜，差点就说出“那我不走了”，这样昏头涨脑才会说的话。

　　他连连点头，又说了一遍“我走了”，然后真得下了山。

　　而青颂在休息了半月后也离开了无花山，前往天漏已经完全覆盖的西方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