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魔》风风火火_

51、不悟

　　山上有五个凡人要结亲，婚事办完以后他们便会下山，在百花镇过自己的小日子。

　　办婚事需要准备的东西本来就很多，现在几个人一起办更是加倍忙碌。路昭回来就发现，无花山上只有他这么一个人看起来比较闲，连青颂都给姬平帮忙去了。

　　这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无花山上张灯结彩，还请了一个戏班子，路昭在山下就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着实热闹得很。

　　上山的路边挂了不少贴着喜字的红灯笼，路昭和另一个人手里各提了两坛清酒，接着灯笼的光踩着石阶上山。

　　结亲这事其实和路昭没有多大关系，但看着每个人面上都喜气洋洋，就算忙得吃着饭要睡着，也开开心心的，路昭不免受到感染，逐渐有了点要办喜事的轻快。

　　路昭到达半山腰，已经快到了良辰吉时。姬平急匆匆接过路昭买来的酒，没多说两句便去了后厨。路昭手里空了，看看没有人再需要他帮忙，便开始寻找青颂的身影。

　　青颂今天很好找。他在惯常的青衫外面罩了一层靛蓝色的长袍，袍角和袖沿滚了云边，腰间束着纯白玉带，站在人群中，就像个凡间的富贵王爷，乐呵呵地跟人说着话。

　　青颂笑得也太开心了，看上去甚至有些发憨，路昭很好奇，若是青颂成亲那天会不会也像这样。

　　路昭没过去打扰他，抱臂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吉时到，宾客入座，青颂坐上了主位，新人们一拜天地，二拜青颂，夫妻再对拜，送入洞房。

　　酒席上大多都是无花山的人，有人来敬酒，青颂来者不拒，酒席刚过半他已经喝了不少。依路昭看，青颂这次也没有用灵力排酒，任自己又喝了个满脸通红。

　　不少人跟着去闹洞房，路昭没有凑这个热闹，他看青颂旁边的座位空了，便挤过去坐下，不坏好意地又给青颂斟了一杯酒，递过去。

　　青颂看都不看就马上接过去喝了，喝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到了路昭。

　　“你啊你，你让我喝什么酒？”青颂很好笑地问，别人来都是跟他讨喜钱，讨吉利，路昭不需要这样。

　　他说话已经开始口齿不清，路昭能预料到青颂再喝一点就能像上次那样任人鱼肉了，更起了灌酒的心思，又给他斟了一杯。

　　青颂按住了他的手，没有再喝。

　　青颂的掌心很热，路昭的体温很凉，青颂的手心按住路昭手背，路昭反射地激灵了一下，继而另一只手搭在青颂的手背，把他的手包住了。

　　路昭笑嘻嘻地等着看青颂要怎么办，要是青颂抽手他还有后照。但青颂却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依旧笑着看他，微微低下头，用只有路昭才能听清的声音说：“一会儿回屋你先别睡，我有事要跟你说。”

　　青颂一定不知道他靠的这么近，用含糊的语气还说这种话，让气氛顿时变得暧昧。路昭只喝了几杯，他很清醒地感到一股邪火冲下去了。

　　路昭不舒服地咽了口唾沫，目光迷恋地追逐着青颂，青颂却拍拍路昭的脑袋，站起身又和人喝酒去了。

　　看上去好像真得只是通知他一声。

　　路昭呆了呆，猜不出什么事情要这么郑重地告知他。可他的心里却暗自不要脸的起了期待。

　　路昭一边猜测，一边喝酒解闷，最后也没合适的想法，反而喝得自己头发晕。酒席结束他往自己屋里走的时候，脚下的草坡好像全变成了海浪，晃晃悠悠地推着他走。

　　路昭径直走到竹屋的西边，把鞋子甩脱，一只扔在门口一只在床下，然后鸠占鹊巢地爬上青颂的床，四仰八叉地躺下了。

　　他本想等青颂一会儿，可这副身体便是这么不争气，没多久就睡着了。睡梦中路昭感觉有人在推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是青颂。

　　青颂点了灯放在书桌上，小小的竹屋里氤氲着温暖的光，青颂坐在书桌后面，像是已经排过酒气了，面色不似在酒席上那般红了，眼睛略有些红，昭示着他纵酒的痕迹。

　　路昭支起身子，睡意惺忪地看了青颂一眼，青颂目光平平地望过来，冲他笑了笑，路昭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逐渐清醒过来。

　　他拢了拢衣领，刚要起身，青颂忽然阻止道：“便坐在那里听吧！”

　　路昭一愣，青颂解释道：“此事或许对你而言有些意外，不如坐着好好听。”

　　路昭明白了，青颂怕他接受不了。

　　路昭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听话地坐好了，清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青颂低着头，看着书桌上木头的纹理：“天旗为何闭关，你可知道？”

　　路昭不喜欢青颂提天旗，因为好多人都跟他提过了，当初天旗以为他不告而别，发了个不大不小的疯，被青颂劝住了，后来去闭关。

　　路昭眉梢微微攒起，想了想，敷衍道：“他出关后，我给他道歉赔罪。”

　　路昭本想一句话堵住青颂的嘴，不让他再提了，可青颂今天就好像非要围着天旗找话题，自顾自地说：“那日天旗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很伤心。小时候他总和你打架，但懂事以后对你应是不错的，这些你该有所察觉。他待你和别人不同。”

　　路昭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深思，但是一股凉意还是顺着脊椎蹿到了天灵盖。他迷迷糊糊地回头看看，发现身后的竹窗是开着的，半掩的竹席被风吹得轻动，喝了酒又吹风，怪不得他觉得冷。

　　路昭脖子僵硬地回头，眼皮慢慢抬起，隔着半丈远和一张红木长书桌，盯着青颂的脸，一字一字道：“我不知。”

　　“你怎会不知？”青颂似乎笑了，头微微垂着，路昭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光着脚站在地上，一步一步朝青颂走去。

　　青颂听到动静抬头，路昭已经走到他面前。

　　路昭脸色发冷，很勉强地笑了笑，说：“大好的日子，咱们说点开心的……”

　　“天旗喜欢你。”青颂说。

　　青颂的话像一把刀子插在路昭心上。路昭倒退几步，哼笑道：“关我什么事？”

　　“路昭别这样。”青颂也站起来了，有些无措地看着路昭。

　　就好像路昭在无理取闹。

　　路昭心里那把刀子猛地转了个身，把血肉搅碎，烂在了肚子里。

　　“我怎么样？我好着呢！”路昭强忍痛意又退了几步，扑通摔在了竹塌上。他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会听到他不想听的话。他马上爬起来，看都不看青颂一眼，便要往外走，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令人难受的地方。

　　“路昭别走，听我说完你再决定。”青颂拉住了路昭，他呼吸急促，说起话来更急，一点不稳重，一点不端庄。

　　“天旗以为你走了痛苦万分，绝望之下对我透露了对你的心意。那时我也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便劝他一心修行，等来日有所成就，若是初心不改，再下山寻你。”

　　“是吗？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师父！”路昭瞪着青颂，眼睫不正常地抖动着，拳头死死攥着，好像一松手就会忍不住跟青颂动手一样，着实气得不轻。

　　青颂不理会他的嘲讽，低着头继续道：“后来你回来了，我一时高兴便忘了这件事。现在我看到那几个孩子都快成家立业，便想着若是你们能修成正果，也是喜事一件。”

　　“喜事？”路昭激动地反问着，“今天成亲的是男人和女人，我和天旗算什么？青颂，你这么大度吗？”

　　青颂头更低，沉默了。

　　“你说话！你真觉得我和天旗成亲是喜事？”路昭死死地掐着青颂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红印。

　　“是。”青颂僵硬地点点头。

　　“我跟男人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路昭的指甲已经掐进青颂的肉里，声音变了调子，尾音在颤抖。

　　青颂摇摇头，没怎么犹豫就很轻地说：“两情相悦，无关男女。”

　　“哦？”路昭的手稍微松了松，低头看着青颂近在咫尺的脸。

　　“那这样呢？”

　　话刚落，路昭猛然把青颂推到了门框上，单手揽着青颂的脖子狠狠往下拉了一把，同时仰着头凑上去，重重地吻上了青颂的嘴唇。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青颂怀着愧疚和不安地低头，根本没发现路昭眼底的愤怒被另一种更深沉难解的东西取代了。

　　青颂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路昭已经气势汹汹地准备撬开他的牙关。青颂一掌拍在路昭心口，情急之下他下手也忘了轻重，路昭被他一掌打得倒飞出去，撞上了竹窗，整个竹屋被他撞得摇摇欲坠，屋顶的草披抖落不少草叶。

　　路昭顺着窗沿滑下来，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立刻咬着牙咽回去，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青颂。

　　青颂还站在原地，他先是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路昭，好似震惊于自己的力道和对路昭的伤害。

　　可他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查看路昭的伤势，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只是站着，看着，好像他已经不想再靠近路昭。

　　“路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颂朝路昭摊着手，眉头皱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路昭倚着竹墙坐好，脸白如金纸，后背颤抖几乎坐不住，心口像是要裂开一样，疼得他很想把心剖出来看看。

　　他的嘴唇也白得要命，开口的时候唇内的软肉却红的刺眼，说：“我想干的已经干了。你早就知道了吧，还明知故问。青颂，你一点不丈夫。”

　　“路昭你不要做傻事。”青颂很严肃地说着，同时闭了闭眼睛，手撑在门框上，五指用了很大的力气，手背的筋扭曲凸出。

　　“我以为你知错了，可没想到你越发执迷不悟。”

　　“我看上你怎么就执迷不悟了。天旗因为我跑去闭关，你可骂过他执迷不悟？”路昭看到青颂睁开双眼，神情好似怔住了，便残忍地继续道：“你认为喜欢你的都是执迷不悟？若兮是一个，我是一个，还有没有别人？我们这样的凡人不配得到你上古巨龙的爱吗？”

　　“不是！”青颂打断路昭的话，路昭等着青颂的解释，但青颂却又沉默了。

　　路昭仰头笑了起来，青颂抬头看他，面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奈，可照旧一个字都不说。

　　路昭笑着笑着咳嗽起来，呛出一口血沫。他赶紧住了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竹片。

　　竹子有节无心，青颂也是个这样的东西。

　　两厢沉默了许久，青颂走到书桌前重新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沉默太无趣了，没有意义，路昭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床头看向青颂，问道：“青颂，你在苏岭醉倒的时候我做了什么事，你是知道的吧？”

　　青颂的嘴立刻抿起来了，像是下意识地害怕说出不该说的。路昭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路昭松开扶着床头的手，尽量站得笔直，拖着步子缓缓往门口走。他从书桌前走过，青颂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路昭偏头看了他一眼，停住了，静静地等着青颂开口。

　　青颂嘴唇张了张，难以启齿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开口，最后语气很生硬地解释道：“早年我怕你误入歧途，对你关心过度，令你误会，是我不对。若是你不喜欢天旗，等他出关好好说一声，我不强求你。”

　　“那你呢？”路昭说，他觉得很可笑，便又道，“你不用跟我道歉。”

　　青颂眨眨眼睛，移开视线，很沉重地叹息道：“望你早日断了这个念想。”

　　“要是断不了呢？”

　　青颂好似很为难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又沉默。

　　路昭朝门口又移了移步子，看着青颂道：“我不后悔那天亲了你。”

　　路昭笑了，表情轻松地挑了挑眉。青颂却看到路昭的嘴唇已经发青了，齿缝中残留着血线。

　　青颂立刻站起来，他想问问路昭伤势如何，但是路昭已经走了。

　　青颂使劲攥了攥拳头，不久就听到路昭走下竹制台阶的脚步声，路昭似乎在门口不远处停住了，接着便是两声很轻的呕吐声。

　　青颂最终没有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