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有梦》公孙重池

9、当年

　　我的眼前是一片漆黑。有模糊的声响，然而没有光。
　　仿佛是漂浮在一片海洋，四周软得如同羽毛。
　　“角色自发启动重启模式，请注意，请注意．．．”那声音机械而迟钝，“进入倒计时，五，四，三，二．．．”
　　我觉得身体忽然疯狂下落，整个人失去了重力的束缚，我努力地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正当我以为自己会以一个最惨烈的姿势着地时，下落停止了。
　　好像是靠在一个实物上。
　　我轻微地喘气，猛地，眼睛睁开了。
　　“啊呀，你醒了。”身边有清脆的少女的声音。那声音依稀是很熟悉的，一时竟想不起是谁。记忆疯狂倒转，鲜血，人群。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对了，祈少谰，他在哪儿？
　　忽然有一阵的尖叫声从我后方响起。我发觉自己是靠在少女的肩上，头上是木制的天顶。
　　脖子有点酸，我向上仰了仰，看着边上那张脸，吓了一跳：“白束？”
　　少女还是扎着高马尾，眼神清澈如同溪流中的卵石。她的眉毛一皱，敲了敲我的头：“你叫什么啊？看个比赛还能睡着，叫你昨天晚上不要熬夜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看比赛？什么比赛？
　　“祈．．．祈少谰呢？”
　　白束哼了一声：“这不在场上吗？就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我帮你看着呢。刚不又进了一个球。”
　　我顺着她的目光，震惊地发现，原来自己是身在一个体育馆。
　　那是我们大学时的体育馆，我至今还记得的原因是那时我常去看祈少谰的比赛。
　　简直像是做梦，我看见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少年人站在体育场的中央，头上绑着发带，高高跃起，接住了飞来的球。
　　就像是，很久以前一样。
　　到底是谁在做梦。
　　我又转头，看着白束：“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束眨了眨眼，一脸的无奈：“放心放心，你没睡多久，不过也快结束了。”我机械地转回头，一伸手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了屏幕。
　　１２月２７日，星期天。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这是什么时候，总不会是．．．四年以前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或许是发现我有些不太对，白束拍了拍我的肩：“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
　　我不是不太舒服，我是在犯病。
　　“我现在是大几？”
　　白束睁大了眼，烫了烫我的额头：“你没发烧吧，大一啊。”
　　果然是在做梦。我叹了口气。不行，要赶紧醒过来，要赶紧回去，那里还有人在等着我。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显然无效。
　　白束揉了揉我的头：“不就是拒绝了和你吃饭吗？我还以为你很想得开呢，看起来简直是刺激傻了。”
　　我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痛觉实实在在把我拉回了现实。
　　奇怪啊，我不是在做梦。
　　祈少谰轻巧地起跳，球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弧线，稳稳掉进了篮筐。
　　后方又是一阵尖叫声。
　　哨声响得恰到好处，场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白束拉着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挥舞着双手：“祈大少最帅！！！”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兴奋的人群。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是远方来的过客，我只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人群疯狂地向退场的方向涌去。
　　祈少谰擦了擦汗，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下场的时候，似乎朝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忽然想，如果这是真的，倒也不错。起码面前这个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人，看着很让人安心。
　　白束看着我冷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奇怪，很快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好了好了，比赛也结束了。回去喽。”
　　我随意地点点头。
　　突然，脑海里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我颤抖地拿起手机。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一年的这一天，阿川他，还活着。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倒灌，脑子里嗡地一声。
　　人们正在陆续退场，我站在中间有些挡路，一路被白束拖着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外校报的记者正在采访篮球队，祈少谰站在中心，虽然带着笑意，其实看得出一丝不耐烦。
　　我头上有一点出汗，急声叫白束停下。白束放开我的手，摸了摸鼻子：“我就知道，今天又没有社团活动，你找他干甚．．．”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我要打个电话。”
　　白束愣了一下，我稍稍离远一点。
　　手指轻触屏幕，我点开通讯录，看见了那个号码。
　　打国际长途很耗花费，所以我那几年里也就打了那么几个电话，但这一刻，我无论如何想确认一件事。
　　电话拨出。
　　我攥紧了手，静静等待着。
　　没有回音，没有，没有．．．忽然，电话拨通了。
　　我整个人都陷入了紧张的情绪之中，我说：“喂。”
　　有一个声音穿过大洋，带着没睡醒的倦意和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哎，打扰人家睡觉可是很不道德的，阿容。”
　　那一瞬间，我完全没有办法抑制自己，泪水沿着面颊迅速地下坠。我已经多久，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整整四年，我把这个名字封存在脑海之中，死守着。
　　距离上一次他这样叫我的名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我死死咬住嘴唇，完全发不出声音。
　　我这次回来，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喂，你在干嘛？把我叫起来又不回话。现在才，才凌晨．．．嘶——三点啊。”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没，没事，就是——突然挺想你的。”
　　“额．．．．．．”那一边似乎是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回复，我几乎能想象他的表情，“你认真的？”
　　我随手抹掉眼泪：“嗯，我好想你。”
　　“这是怎么了？真心话大冒险？你突然这样我很害怕的．．．”
　　我莫名有点想笑。是啊，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们以前从不会这样相处的啊。
　　“对，忘了算你的时差了，你继续睡吧。”那里还是凌晨啊，突然叫他是有点过分了。
　　“切，还以为你要和我表白，怎么拒绝我都准备好了。”
　　这个人，真是。我又擦了一下眼角：“见鬼了我跟你表白。”这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啊。
　　“不过你要是真的想我，我早点回来好了。反正今年我妈也催着我回家过年。”
　　不，不要回来。我一呛，咳嗽起来：“不要。”
　　“哎？是你说想我的，又让我不要回来。过分了吧．．．”
　　不是，不要坐飞机。我闭上眼，不对，现在不是解释这么多的时候。现在只要确认他安好就好，只要他还在就好。
　　我呼了口气：“刚才就随口一说。”
　　“嗨——”那个人的口气忽然放缓，柔和得像是春风，“坏丫头，我也——很想你啊。”那一刻好像心里的花缓缓开放。我怔怔的，忽然微笑。
　　“不过现在我要睡了，剩下三个小时内不要来打扰我。”
　　我眨了眨眼：“好。”
　　挂掉电话，我低下头，忽然觉得天朗气清。远处祈少谰从一群记者中脱出。
　　他们都还在，真是，太好了。
　　白束对着我咳嗽两声：“咳咳．．．给谁打电话呢这么．．．你哭了？”她睁大了眼，“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我扭了一下头，想必是眼睛有点发红：“没有，刚才风太大了。”
　　祈少谰似乎是打算逃离现场，匆匆从我身边掠过。我抬手：“学长好。”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对我点了点头：“好。”又继续向前。
　　我叹了口气，如果真的重来，那就不要再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纠葛了。那份用生命去换的珍重感情，是我绝对受不起的。
　　“哎，你不跟着他去？”白束拉了拉我的袖子。
　　“跟着他去干嘛，今天又没有活动，回去了。”
　　白束一脸幽怨：“受了这么点打击你就放弃了啊。”
　　她既然觉得我是因为祈少谰没有同意和我吃饭而烦恼的话也由她去了。
　　我抬头，碧空如洗。
　　这时候的祈少谰，还对我没什么心思吧。
　　“你刚才和谁打电话？”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