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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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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元七十九年,明德皇太后于宣正殿听政时突发旧疾,崩逝。
天子诏令,满朝上下三十六日之内,停一切嫁娶事宜,庆贺之举,于明德皇太后下葬当日,赦天下。
人人尽称天子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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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家村。
窦家村是边陲小城中数十个村落当中名声较为响亮的一个,响亮的原因确实有些让人难为情。
它穷,格外穷。
它还偏僻,格外偏僻。
还有一点,就是窦家村的村花,格外好看。
窦家村的村花不是窦家村人自己封的,而是邻村的书生来窦家村替人送信,远远瞧见村东头一个姑娘坐在溪边抽泣,霎时惊为天人。从此一传十,十传百,附近村落也都知道窦家村有个好看的村花。窦家村的人原先只觉得这窦强的闺女是好看,比别的闺女都要好看些。
自从名声传出去之后,就觉得窦强他闺女越看越好看,细看更好看,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于是窦强本就不高的门槛几乎被临近几个村庄的媒婆踩破了,窦强掂量了哪家的聘礼给得厚实,最后将姑娘许给了隔壁村宋家布庄。宋家布庄家境殷实,这亲事又是替老爷子说得,别家的闺女不敢应,窦强觉得他们都蠢。
但这么一来二去,宋家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就觉得是自家聘礼给得不够厚实,媒婆找到窦强时,聘礼已经翻了两番。嫁出去一个捡回来的姑娘,还得了一把银子,窦强觉得这生意实在。
可没曾想到,这还没到宋家接人的时候,窦强这闺女突然就病了。村里的郎中来看了看,也没瞧出什么毛病,日子一直拖到了宋家来接人的日子,这闺女还昏睡在床榻上。
宋家人自然不乐意,接人的宋家管家看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的窦家闺女,连忙回去禀明了老爷子。老爷子转眼一想,虽说自己这把年纪了找个小妾也不容易,但那窦家闺女跟个活死人似的,娶回来也是费时费力。
宋家决定退亲。
“窦强啊,看你闺女这样子,咱们这亲事就算了吧。”宋管家想了想,“不过我们老爷宅心仁厚,这聘礼你退回一半就行,剩下的那一半就当是做善事了,你给闺女请个好点儿的郎中。”
“这聘礼都给了哪还有往回收的道理!”窦强不乐意了,宋管家一看他这幅嘴脸,也急了,“窦强,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宋家没到官府告你们骗亲你们就求爷爷告奶奶吧,要是你再这样,别说一半的聘礼,你他娘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窦强一听这话,面色难看,窦强婆姨连忙上前来劝,一把拧在窦强身上,“闭嘴吧你。”
窦强婆姨转头就堆笑看着宋管家,“一半就一半,咱退,退。”
送着宋家人出了门,窦强婆姨回屋就瞧见窦强怀中抱着剩下的一半聘礼,嘀咕道,“你要再敢拿去赌,就别回家了!”
“呸”窦强啐了口,转头看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还真是个赔钱货。”
“人都这样了,咱怎么办,再请几个郎中?”窦强婆姨瞪向他,当初要不是窦强他娘非逼着她生孩子,她也不至于在上阳岗捡个孩子回来。这下好了,孩子是捡回来了,不到几年她自己竟然有了身孕。但总归是个活人,又不能丢,他二人权当粗使丫头养着。
窦强看了眼昏睡的姑娘,又啐了口,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再过两年亲生闺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总不能让这丫头招了晦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窦强伸手在她鼻子处叹了叹,“要不咱把她...埋了罢...”
窦强婆姨一愣,埋了?
“我瞧着也跟死了一样,要是有人问咱,咱就说是病死了。”窦强煽风点火。
“可郎中不是说还有脉......”
“有有有,有什么,我说死了就死了!本来也活不成,夜里拉到后山就埋了!”窦强骂了声,窦强婆姨胆战心惊地看了眼跟死了一样的姑娘,又看了看窦强桌上的聘礼,咬了咬牙,“是死了。”
他二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床上那人手指动了动。
盛明姝觉得自己脑子混乱得厉害,眼睛也睁不开,只能听着外头人说话。她从头听到尾,没听出头绪来,只明白了这不知道是谁的两个人想要把患病的闺女活埋了。虎毒不食子,就算是个捡来的,也不该如此啊。
这姑娘是个可怜见儿的,她想。
“你们别动我阿姐,我都听见了,你们就是想把阿姐给活埋了。上回那郎中都说了,说不定哪天阿姐就醒了。”盛明姝只觉得一个什么东西压住了自己胳膊,耳边霎时传来惊天泣地的哭喊声。
这还算是个有情谊的,她又想。
“你个不成器的,咱又没钱给她治,你再看看那就是个死人了!”窦强凶巴巴道,抬手就要打人,但一对上亲闺女泪汪汪的模样,手就软了,拉起她就往一边扯,“别摸,晦气。”
晦你娘的气!
盛明姝听不下去了,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外头的人还在吵,她脑中混沌得更厉害。还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儿出来,亮光刺得她又连忙闭上,今日荣儿怎么回事?不单让人在她殿内喧哗,还把遮光的罗幔撤了......
“他爹他爹,你看这丫头是不是动了下?”窦强婆姨突然腿软地坐到了地上,窦强也吓坏了,他怕的却不是这丫头,而是宋管家。他前脚刚退了宋管家的亲事,自己还留了一半聘礼,后脚这丫头就醒了,要是让宋管家知道告到官府,那不光这一半聘礼留不住,他还得挨板子......
如此想着,窦强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一把抓过被子就捂在“赔钱货”的口鼻上,“一定是你看错了,她就是死了!”
窦强婆姨被他吓得心慌,二闺女一见着架势也顾不上哭了,连忙上前试图推开窦强,“爹你干什么呢!”
盛明姝忽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像是有人捂住了自己口鼻,她想也不想地挣扎着。
窦强一见手下这人真的开始挣扎,背脊突然冒了冷汗,二闺女趁机一把推开他挡在“赔钱货”身前,“爹!”
窦强婆姨呆坐在地上不敢说话,盛明姝觉得自己呼吸总算是通畅,忙翻身趴在床上粗喘着气。
“阿姐,你真醒啦!”
没等盛明姝反应过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凑在了自己眼前,满脸泪痕又喜又惊地抱住她,盛明姝想也不想地就呵斥道,“放肆!”
一出口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嗓音嘶哑不堪,显然也不是她的声音。她顿时大惊,抱着她的小姑娘还在带着哭腔道,“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要再不醒,爹娘就要把......”
“呸,他娘的真晦气!”窦强缓过神来啐了口,盛明姝这才看清眼前景象,屋内破旧不堪,中年夫妇面色各异地看着她。她惊了惊,刚才说话的人就是他们?那他们要活埋的人是谁?出手想要闷死自己的人是谁?
窦强婆姨也双唇发抖地看着她,“明...明姝...你别怪娘,都是...都是你爹...”
“说什么呢,臭娘们!”窦强骂了声。
盛明姝面上大变,抬手看了看,发现掌心满是薄茧。不对,她堂堂盛家嫡长女,天子亲封的圣音明德皇太后,向来都是养尊处优,何时手上也会有薄茧了?
更何况,她分明应该在宣正殿听政,正听到边陲小城遭卫国进犯,她就觉得有些犯困......
“哀家这是在哪?荣儿呢?皇帝呢?”她一连出声问道,小姑娘被她问得一头雾水,“阿姐你发什么傻呢?哀家是谁啊?荣儿又是谁,这都是什么啊,你要不要喝点儿水润润嗓子,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盛明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对,她没有在宣正殿上犯困,她是觉得有什么好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燃烧了似的,她难受得受不了了,口中就开始往外吐血......她猛然清醒,仿佛瞧见了皇位上的天子隔着罗幔看着她,神色不明。
是那碗羹汤……
接着便是太医为她把脉,说,太后,崩。
太后,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