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记》雪夜抚弦人

2、绿松石

　　灵石记之绿松石
　　她名青琅，是苍龙国苍山上的一颗绿松石。一千年修炼成精，却难化人形。一棵千年银杏树告诉她，只有遇到喜欢之人，经历人间真情，才能为他执着，幻化人形。
　　她在苍山之顶的崖壁上，待了一千年，虽未走出去，却也见过一些人类。有农户，有猎户，有采药人，有游侠，有隐士，有僧人，有道士……虽然见过人类，但见者寥寥，也无缘被拾起。
　　直到那年，苍山顶来了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他攀着崖壁，用武功将她震了下来。她很清楚地记得，他找到她时，掩不住的满脸欣喜的模样。她记得他小心翼翼捧着她，喃喃地说过一句话:“有这千年灵石青琅玕，世子有救了。”
　　他口中的世子，便是楼凌国京都楼南王世子楼珏。他虽身份高贵，享尽荣华，却自小体弱多病，药不离身。
　　他的属下寻到她，便是看中了她的灵气可以滋养他，为他延寿。
　　她那时虽有灵识，却无人类之情。初见他，只觉得他长得好看，惊艳才绝，如一块美玉，温润脱俗。尤其他的一双眼眸，如化不开的墨石，如那深海中的千年黑珍珠，如最美的黑曜石，吸引着她将灵识聚集，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眼。他的唇色淡淡的，总是微微翘起，含着温润的笑意。
　　她觉得，其实他比她更有灵气。
　　自从她被送给他，他便每日将她拿在手中摩挲。她吸收的千年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慢慢滋养着他，让他的身体好了几分。
　　只是，他身体不好，还每日操劳府中之事，操心国家大事。每日公文情报一摞摞，忙个不停。
　　初始，她不晓得他为何那样忙，后来才知，他的国家内忧外患，不太太平。
　　内夺权之争纷乱，外他国虎视眈眈。他不操心也不行。
　　她觉得他很可怜，身体不好，还未至弱冠之年，就要每日殚精竭虑。她觉得做人真辛苦。那时，她不知，有一日，她也会幻化为人类，体会人类之苦。
　　她以石头身陪他三年，看他从少年长成青年，看他谈笑间定人生死。
　　他常常咳嗽，有时候咳嗽厉害了，便会昏迷倒下。以至于他一咳嗽，她便心里莫名的担心，怕他倒下。后来不知为何，他一咳嗽，她的灵识竟会觉得疼。那时，她不知，那叫心疼，叫难过。
　　他喜欢摩挲着她的石头身，唤她小石头，对她轻轻说话。尤其在夜里，他对她说的话很多。那时的他，甚是脆弱。
　　他会对她说起从前，陷入回忆。她从他口中知晓，其实，他也有一段正常人快乐的时光。童年的他身体很强壮，爬树摘果，骑马练武，河里捉鱼……那时，他调皮的很。后来，他不小心中了无解之毒，毒拔不掉，身体便渐渐虚弱。听说，他活不过三十岁。她为他而感到难过。
　　他还会对她说起未来的梦想。他其实不喜欢权力之争，勾心斗角。他喜欢塞外骑马，四处游历，打抱不平，心中有个少侠梦。或者隐居山中，结庐造屋，种花修草。
　　她听他淡淡的话语，总是感觉灵识酸酸的。那时，她不知，那是心酸。
　　她幻化为人的那一年，他刚加冠。白玉冠束发的他，更添了几分仙气，他苍白得仿佛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他年少老成，自从她认识他，便未见他如少年般开朗过。
　　那一夜，她初初在他手中化为人身，赤身裸体在他怀里。他警醒之后，冷锐的眼眸望着她。她一惊，不自觉地又变回石头。他震惊过后，令她变回人身。她不得已又摸索着幻化为人。其实对幻化为人，她内心也挺惊讶。千年修行，她怎么努力都未化为人形，突然那夜便幻化成人，也是奇怪。难道，她对身为人类的他有了真情，便幻化为人了吗？
　　她再次变成人身，他把她裹在被子里，寻了几件他的衣服，让她穿上。
　　那夜，她第一次见他眼中有了欢喜的笑意。
　　他摸着她的头，问了她的一些情况，她都一一回答，没有隐瞒。
　　他翘着唇，对她说:“我一直想着你这颗小石头哪天能变成人该多好，不想，你果真幻化为人。上苍怜我，让我心愿成真。不过，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好不容易才幻化成人的，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他含笑点头:“那便好！小石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她眨了眨眼，弯着头看了看他，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嗯，我想一直陪着你。”
　　他眼中的愉悦更深，唇角扬得更大了。他额头顶着她的额，轻轻道:“乖……”
　　一个乖字，被他嚼得温柔而缠绵。
　　自她化成人形，他没有以前那样忙了。他抽出时间，会陪她出外逛街，给她买些零碎的玩意，带她吃可口的小吃。不去外面时，他把公事做完，便和她一起吃饭，品茶赏花。那时是冬季，他们还会玩一会雪。玩雪时，他恶作剧成功，将她满脸砸的都是雪，他却在那里大笑。她第一次听到他开朗的笑声，看到他灿烂的笑容。那时的他，才像个少年，狡黠如狐的少年。
　　她想实现他的愿望，便央求他带她去郊外的山中骑马散心。
　　冬日，他们一起踏雪寻梅围炉暖。
　　春日，他们一起赏花品酒放纸鸢。
　　夏日，他们一起戏水捉鱼看流萤。
　　秋日，他们一起放马奔驰摘果子。
　　他们在郊外山中结庐造屋种花草。他还教她读书识字，抚琴下棋。
　　她陪他几度寒暑，让他放下俗事，修养身心，他却还是在她面前，渐渐虚弱。
　　他家人想为他冲喜，为他觅了一门亲事，并求得圣上赐婚。他激烈反抗，情绪激动之下陷入昏迷。
　　而她，被他家人请的道士打回原形，扔入河中。
　　那夜，他洞房花烛。她在冰冷的河中醒来。
　　她来到他的洞房之中，看他昏迷未醒，而他的旁边坐着他的新娘。新娘凤冠霞帔，容颜娇美。
　　她想，她只能陪他到这里了。未来，有他的妻子陪着他。
　　因她隐身，他的妻看不到她。她俯下身，唇覆在他的唇上，催动舍生换魂咒，将她的元神内丹，一枚散着绿色光芒的绿珠，渡入他的口中。一滴泪滑下，落在他的眸上。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是没有睁开眼睛。
　　“再见，阿珏。”
　　没有元丹，七七四十九日后，她便元神尽散。舍生换魂，舍她之生，换他生魂，从此，他便延年益寿，一生安康。只是，他会因重生，而前尘尽忘。他会忘记她这颗不起眼的小石头，会忘记曾经他温柔地唤着她小石头。
　　“阿珏，我虽活了千年，但唯有你陪着我的这些年，我才算真正的活着。阿珏，再见！对不起，我不能再陪着你了。”
　　她抚着他的脸颊，在他面前，化作小小的绿松石，乘着光芒，离开了他的新婚之房。
　　七七四十九日，她回到苍山，一个人孤独度过，未再寻他。
　　元神消失那日，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他最后一眼。
　　她来到世子府，远远看着他和她的妻，坐在亭中的石桌上品茶赏雪。他摸着妻子的头，低头凝望着她，眉眼温和，笑容温润。他和她岁月静好，她却不是她。
　　“阿珏，阿珏……”她落下一滴泪，轻轻唤着他。
　　他仿佛听到她的呼唤，抬起头来。她却含泪消失在他眼中。
　　雪飒飒而落，一阵狂风吹过，万千雪花飞舞着，飞舞着，只余那人迷茫的眉眼，怔怔望着空中卷起的雪花。
　　那年，是楼凌806年冬。天下大乱，而楼凌，气数已尽。那个曾经眉眼温润的少年，也惨死于烽烟弥漫，血流成河的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