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引》不辞昔

12、第十二章

　　暖风乍起，月下独影，簇簇夜来香迎风摇曳，沈凭栏顺手摘下一朵紫色小花，伴着蝉鸣声回到房里，他在小夕的房门前立了一天也没能见到他，平日里一叫他就开门向他撒娇的小夕，今日是任由他说尽好话都不肯开门，小夕是真的生他气了。
　　可此刻回房，他又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小汐，沈凭栏踌躇不前，咕噜灌了个一坛酒，才摇摇晃晃有胆去推门，他一开门，浅眠的小汐就醒了，他不敢翻身，侧躺在床上悄悄听着沈凭栏的动作，听他在黑夜中窸窸窣窣脱衣服，之后慢慢爬上来，从背后轻轻拥住他。
　　自那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沈凭栏的额头抵在他脖颈处，很快就睡着了，小汐本想和他说会话，但哥哥累成这样，实在不忍心打搅他。
　　这一夜小汐都未入睡，沈晚夕的话，让他彻夜难眠，小汐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越想越可怕，心里十分难受，却又不敢开口问沈凭栏。一天不与他说话，小汐已是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讲，话到嘴边，又被这古怪尴尬的气氛硬生生挤了回去。
　　翻身与他相对着，他并不能视的双眼无可奈何盯了他许久，一遍遍轻抚和亲吻他脸才消停。只是刚打了个盹儿，就被那血淋淋的厉鬼入梦给惊醒了，他下意识去抓旁边的依附物，一握到温暖粗糙的手，他顿时安心不已，缓缓睁开眼，听到哥哥平缓的呼吸声近在耳边，扭头在他脸庞落下一吻，想要多睡一会，辗转反侧是再睡不着了。
　　沈凭栏还在熟睡，他破天荒早起摸索着下床，穿上衣物拄着拐杖出了门，院子里浓雾渐消，赵逸正扛着一袋米提着一篮子蔬菜路过，瞧见他坐在那一动不动，从来未见过他这么早就起床，沈凭栏不在他旁边，赵逸很是吃惊，本想过去和他说说话，一想到昨日里他们起的争执，他脚步就挪不开了，默默看了他一眼，便叹口气走开了。
　　赵逸对他们之间的纠葛，这些天来终于是理顺了，看着他们互相折磨，他不好插手做些什么，沈凭栏是他的主子，他怎么能去评判他的是非对错，小汐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直待他如亲弟弟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给他，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呢？残忍夺去他的性命，他是断不会让别人这么做的。小夕也是他的主子，陪伴他长大，看他不慎入阴间沦为鬼客，渐渐疯魔，没了昔日半分模样，恍如一只残杀无辜的厉鬼，对他的转变，赵逸看得难过的很。他想不到他们之间有更好的法子来收场，除了送小夕去投胎轮回，否则他们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他去厨房熬好了粥，切了几块腌萝卜，从门缝里看沈凭栏仍在沉沉睡着，想事诸事压在心口累狠了，没有打扰他，转身去梨树下叫小汐，叫了好几声都不见有回应，探身去瞧石凳上飘着一片绿叶，哪还有他的影子。
　　他慌得立马后背一身冷汗，哐嘡扔了锅铲大步跨出门慌慌张张去找他，怕他因与沈凭栏置气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在池塘边飞快望了一眼，没看见什么可疑之处，想是没有往里跳，他急得额头直冒汗，在回廊上转弯抹角看后院也安静的很，往那边去必要经过厨房，刚才没看见他，那就肯定是往大门那边去了，细细想罢，赵逸大步流星往大门奔去。
　　临近时霎然听见细碎的说话声，软软糯糯的声音是小汐，“多，多谢世子的好意，我无事且好的很，就不劳您挂念了。”
　　那人像是急了，连忙近了几步，欺身上前紧握住小汐的手，低声道：“晚汐，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认错，好不好？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现在城内什么都缺，你家还出了这等事，你的身子重要还是与我赌气重要？”
　　小汐哼唧着挣脱了他的锢制，连连退了好几步躲在门边，“小民岂敢以下犯上恼世子，东西小民收下，世子请回吧。”
　　那人逼近小汐，把人堵在门缝里，道：“晚汐，你别怕，他们说你家这宅子不干净，你去我府上住几天如何？正巧天虞山的仙师在我府上做客，他们其中一位擅长医术，你这眼睛，让他瞧上一瞧，定是能帮你治好的。”
　　赵逸听着人语气越发暧昧，动作轻佻如浪荡子，登时怒火攻心疾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重重一挥，扇到了另一扇门上，“好大的狗胆，竟敢上门挑事，看我不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
　　话音未落就抡起拳头上前要去揍他，小汐被他胆大妄为的举动惊得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出言劝阻，“赵大哥你做什么？不准乱打人，世子他是好人！”
　　秦潇没有防备，转了一圈被掀翻在地上狼狈至极，他带来的小厮瞧见了，祖宗连天嚎了几声，去颤巍巍扶起他，气势汹汹要去找赵逸算账，一见到他是个人高马大高他一个头的粗犷汉子，到嘴的脏话转瞬咽回了肚，干瞪着眼盯着被小汐硬拦住的赵逸。
　　秦潇好容易站定，恶气难出，险些要招人来严惩这蛮横的汉子一顿，举扇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世子无礼！”
　　赵逸冷笑：“老子是你爹！”
　　小汐一听顿觉完了，秦潇这纨绔子弟娇纵跋扈惯了，在伊州城内就是横着走，岂是容得下旁人这般对他，赵逸又是个暴脾气，除了沈凭栏谁都不服，动则就是将人暴揍，这两人凑到一块，不打得天翻地覆，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小汐试着劝他，紧紧攥着他的胳膊，“赵大哥，这是世子，是给咱们送米来的，你别误会了……”
　　赵逸却是啐了口，摸着他的头道：“小汐，他是世子又如何，我不怕他，你是没瞧见，这小子居心叵测趁你看不见，试图对你意……意图不轨。”他纠结半天吐出那几个字，小汐脸上倏地红了，拧了他一把，小声道：“赵大哥，你乱说什么呢！”
　　赵逸嘶了声，凑到他耳边道：“大哥没乱说，我就是看见了，这小子花言巧语油嘴滑舌，还妄想对你动手动脚，你别被他骗了！”
　　小汐莫名问道：“他能骗我什么？”
　　“笨！”赵逸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狠狠瞪了脸色越来越青的秦潇一眼，悄声道：“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你不是说在学堂时就经常欺负你吗，这小子一见到你就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就是觊觎你的美色啊！”
　　“啊？！”小汐一抖，下意识往他背后一缩，躲在他宽阔的背后，赵逸满意地替他挡住秦潇，得意道：“咱们走！”
　　秦潇看他们嘀嘀咕咕越说越离谱，咬牙切齿叫住他：“晚汐，你别信他的话！”
　　赵逸道：“哟呵，我是他大哥，不信我难道信你？”说着就把他拿来的米粮往外扔。
　　秦潇拐了旁边的小厮一下，那小厮着急忙慌去接，赵逸像逗猫狗般甩来甩去，故意引他们来接，看他们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顿觉有趣极了，小厮直勾勾看着他的手，赵逸手里愈发晃荡，时近时远，突的朝远一扔落到几丈远，小厮一声怪叫立刻苦着脸撒着脚丫子去捡。
　　秦潇只恨平日没认真习武，正要用时方恨少，怒道：“这是我给晚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在这瞎搅和什么！”
　　这肉麻的称呼，赵逸鸡皮疙瘩都要起了，懒得与他废话，一手揽过不知所措的小汐抬手就要关门，秦潇急了，想去拉小汐又惧于赵逸那彪壮的身躯，委屈道：“晚汐，晚汐，你就收下吧，我大老远给你扛来，肩膀都酸了，你家我又从来没来过，找都找了好久……”
　　他声音越说越低，耷拉着脑袋，小汐不看他都知道，这人最爱装可怜博人怜惜，他屡次上这人当，才不会不长记性，想拆穿他，又觉得不好，附在赵逸耳边小声道：“赵大哥，你别为难他了，把东西收了，省的他再纠缠折腾。”
　　赵逸脸上阴晴转换，夺过小厮寻回的米袋，“先替小汐收下了，你走吧，要是再找上门来，休怪我不客气。”
　　下次老子多带些侍卫来，先收拾你这黑鬼再说！秦潇朝他翻了个白眼，笑吟吟地朝小汐靠近了些，“晚汐，我明天可以来看你吗？”
　　赵逸脸一黑，暗骂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正要开骂，小汐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轻声道：“世子不怕染上晦气？招上什么不干净……”
　　秦潇接上他的话，“不怕，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未必信得，再说了我有仙师送的平安符，哦，对了，我给你一些，定能护你周全，不受邪物侵扰！”
　　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绣袋塞到小汐怀里，贼心不死哄道：“不过，我听仙师说你们家的确有邪物，他是天虞山来的，本领大的很，为了安全起见，你要不去我府上住，我照顾你，好不好？”
　　要你照顾？那不等于入虎穴？赵逸嘴角一抽，把脸别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小汐摇头，“我，我哥哥在家呢，我要和我哥哥在一起的。”
　　秦潇瘪嘴，他忧心忡忡看着小汐水灵灵却无神的桃花眼，惋惜道：“不住我家，那去我家玩儿总行吧，你这眼疾让仙师瞧瞧，说不定能治好的。”
　　赵逸大惊，吼道：“能治？”
　　秦潇一愣，不屑地瞟了眼他那吃惊慌张的模样，虚荣心倍涨，旋即摇扇笑道：“那可是仙师，整日求仙问道，手上什么宝物仙药没有？事关晚汐，就算求不来，花重金买也给晚汐买来。”
　　赵逸声音软了些，推着小汐道：“真的，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呗！”
　　小汐抵着脚不愿走，皱眉道：“还没和哥哥商量呢。”
　　“管他做什么！”他现在为别人要死不活的，哪有时间管你！后面的话赵逸怕伤了小汐硬憋住了没说出口，推了秦潇一把，一手拉着小汐，连拖带拽往王府去了。
　　屋内寒气忽深，小夕蹲在角落里，慵懒地打盹，陡然闻到浓烈的胭脂气味，他一惊，厌恶地在鼻尖扇了扇，道：“既是来了，还遮遮掩掩做什么？”
　　“小乖乖，想我没？”一阵红色微光突现，来人一身大红薄衫，配上浓艳的妆，分外妖娆，刷的白白的脸，让人不禁后背发凉，那男鬼是小夕以前在荒郊野外遇到的，这么多年缠着他不放，简直烦人透顶。
　　整个沈宅四周尽被那道士施了阵法，一般妖魔邪祟哪敢靠近半分，躲都躲不及，只有这胆大妄为不知好歹的男人敢硬闯，小夕拉下脸，不耐道：“你来做什么？”
　　那男鬼痴痴地笑，道：“哥哥我知你有难，特意来助你啊！”
　　小夕并不领他的意，冷笑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男鬼呆了呆，似是在苦恼的思索，顷刻又笑道：“确实在打鬼主意。”
　　小夕冷冷地看着他，那鬼慢悠悠道：“小乖乖，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帮你摆平那臭道士如何？”
　　小夕嘲讽道：“以你的道行妄想摆平他？痴人说梦，殊不知天外有天，说这话你也不怕闪着舌头，劝你见着他还是绕道走，免得被打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男鬼桀桀地笑，小夕对他的软肋知根知底，挑眉道：“到时，你那什么枫什么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男鬼果然敛了笑意，却没有动怒，勾唇道，“哦，那小乖乖就好好看着，哥哥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