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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至好 ...

  •   01
      雨,一束一束,犹如瓢泼。旁边的花枝已经垂败,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花瓣。明早就只是一摊烂汁。
      她双手环膝蹲在地上,缓缓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张大了嘴巴用力呼吸。
      雨水落入口中,她抿了一口,然后又吐向一旁的花圃。
      宁江路,距离她家只有三个站。她轻笑一声。
      还有多久呢?她在心里数着数,计算着时间。
      耳边响起走路的啪嗒声,水塘子溅起又向地面砸去。她抓紧裤腿,心开始紧绷起来。
      她看着地面上属于她自己的影子被更大一团黑影覆盖,然后仰抬着脑袋转过去,看向在她身后撑伞站立的少年。
      他的五官被隐匿在伞的阴影之中,只有一张薄唇被路灯照耀。
      接着她听到他说的话,你走不走。
      她没有动,僵在原地,直直注视着他。
      他跟着她一起立了会儿,见她没有动的意思,骂了句“妈的”,然后绕道而走。
      她看见他走进楼梯道,里面安装的还是声控灯,伴随着他的脚步声,楼层一层一层地明亮起来,直到三楼为止。
      过了会儿,楼梯间的灯灭下去,三楼的房间亮起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灯也已熄灭。
      雨势渐弱。她起身离开,走了几步,视线变得一片朦胧模糊。心头微楚,她抹去睫毛上细小的雨珠,转过身,朝着三楼的方向,漏出一个僵硬的笑。
      02
      她找到了东子,在家门口拦下他。
      他出门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关门的动作放慢,“七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东子抓了下自己的脑袋,语气很是无奈。
      “你说谎。”她走上前,语气肯定,对峙一般。
      “要知道早说了。”他绕过七月,把手里的垃圾往桶里一抛,“咚”的一声,一个准。
      他趿拉着人字拖,自顾自地走,又自顾自地说:“他从小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主意,你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隔壁家的柴犬认识东子,扭着肥圆的屁股跟着他,咬他的人字拖,像是同他游戏一般。
      他烦得,脱了一只鞋,跳着脚,作势要打,“得意了是不是,回去!”
      柴犬呜咽一声,停下脚步看着他俩走,然后又灰溜溜地跑回自己家门口瘫躺着。
      她沉默地跟在后面,不离不弃。
      他转过身,叹一口气,“吃饭了吗?”
      “没有。”
      “去吃饭。”他推她的肩膀。
      他们去了一家小店,桌面堆积着厚厚的油渍,让人感觉现实的真实。一顶吊扇在墙上煽动闷热的气息。街边人来人往,不时往里面打量。
      他向老板点餐,两碗三鲜米线。
      她抽出两双筷子拿去烫煮。
      两人对桌而坐。
      她抽一张纸平铺在桌子上,把碗里的豆芽挑出来。习惯一点没变。
      东子吃一口米线看一眼夏天,夏天抬头,他又赶忙埋头装作吃得极其畅快。最后呼噜一声,连汤汁也下肚了。
      “哎呀,就是这个味道啊,假期回来就稀罕这个。”他看着她的脸色,故作夸张。
      她不准备接他的话,依旧埋头吃饭。
      过了一阵,传来她冷静的声音:“我每个月都有收到他寄的信,但却没有寄件地址。”
      她抬头,望向他。
      “算了吧,七月。”他头顶的汗冒得厉害,转头便向老板吼道,“老板,这风扇能开大一点吗?”
      老板应声,过来调节风扇。
      她不管他,接着自己的话:“我就在想他会在哪里呢?他高中毕业前就消失了,哪怕知道我家里的住址,那又怎么会知道我大学的地址?”
      “七月…”东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着裤边一点一点收紧。
      “我只能想到你。前几天,我看到你去邮局了,今天我便又收到了他的寄的东西。”她放下筷子,抬头道,“东子,你在耍我吗?”
      东子带着她,绕着原路,回了趟家。柴犬见了再次屁颠屁颠跟在她两人身后。东子无力再邀赶,默默叹一口气。
      夏天在门外等东子。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柴犬,问:“你怕不怕?”柴犬扭动身躯,撒娇一般,娇憨讨人喜。
      过了一阵子,他从房间里抱出一个鞋盒,走到她跟前,递与她。
      “七月,他是叫我把这些一并还给你的,可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要追问我到底,我也知道,一次性还你对你的打击有多大。我自作主张每月寄一点东西给你,我想着这样或许你可以缓一缓,可我没想到你这样倔。这些,是剩下的全部。”
      她接过鞋盒,眼里氤氲着雾气。
      “他同我联系不多,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但是,七月,事件背后的真相可能会刺到你。我和他不过都是想要保护你。”
      她对他道一声谢,然后仓惶而去。
      东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抹了抹眼角,看着手上的湿意,有气无力道:“我去。”
      03
      鞋盒里面还有两样东西。一版用颜料上了色的奶片胶壳,两张考了49分的物理卷子。
      她的思绪被拉回到高一那年。
      她很怂,她一直都知道,特别是喝纯牛奶的模样。
      她的母亲说,能把纯牛奶喝成这样的人她属天下第一。
      她的朋友说,她喝纯牛奶的模样就跟杀猪一样,揪心得很。
      在年少的记忆里只有柏年在她喝纯牛奶时才会揉着她的脑袋说难为你了,每每这时她就感动得想要以身相许。
      他真的就像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能照亮所有的阴暗。
      2013年的秋。
      当所有人都奉行着生命在于运动的真理时,只有七月一人实践着静止的生命是多么美妙。
      但是在长得矮这个现实面前她屈服了。于是,她走上了每天一盒纯牛奶的日子。身体和心灵总有一个在路上的这种选择对她来讲就是运动和纯牛奶你随便挑一个。
      懒得出奇的她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何欢作为一个狂热运动女孩,自然是看不下去七月这般和猪没什么区别的生活,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她运动。七月呢,也总是哼哼唧唧地,说身体和心灵,心灵已经在受折磨了,不能再苦了身体。
      鉴于此,能让七月挪步去运动场已是何欢所能尽的最大力。
      而七月只得磨牙恨恨,想收掉这个妖孽。
      虽然还未进入冬季,但七月觉得C城的凉意已重。作为能够比别人早一个月穿上秋裤的人,此时更是早已套上了棉衣。
      坐在篮球场上的观众席,她撕开吸管包装,轻轻使力、一点一点地把牛奶盒上的铝箔纸戳破。可能是心理作用,她闻到一股子强烈的纯牛奶味,下意识把牛奶盒往外面推。真的,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一个年纪轻轻如花似玉的美女子竟被一盒纯牛奶折磨至此。叹口气,然后认命地咬住吸管。
      坐在旁边的何欢斜着眼瞥了她一下,仿佛早料到结局一般“啧啧”几声。
      七月此时甚是忧伤,白个眼算是给自己争了口气。
      “夏天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何欢叹息道,用着一种慈爱的眼神望着夏天,盼女成凤也不过就是这种心情了。
      七月哀叹一声:“说真的,喝纯牛奶这么痛苦的事情我都在这条路上坚持奋斗了半年。怎么说,怎么算来我都觉得自己很有出息。”说完手肘碰了碰李冉,一副“你看是不是这回事”的模样。
      “……”何欢。
      男孩在学生时代的活动大概就只是篮球和足球了,再多一点的体育活动似乎也找不出来了。
      “哇哦~”
      当球场上的男孩们又因为一个进球而欢呼的时候,何欢终于忍不住了:“七月,你还是和你的纯牛奶过日子吧。”
      七月站起身伸个懒腰,抬起头看向篮球场,眼睛因为刚才过分发呆有些酸胀,再加上太阳光照得有些刺眼,赛场上的情形她只看得个模糊样。大概就是一个少年进了球,大家在欢呼。
      那少年穿着宝蓝色的毛衣,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走吧走吧,等下就上课了”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后来的日子,她的抽屉里每日都会出现一版新的奶片。问说是何欢给的吗,何欢说不是,她自己就吓得不行,总觉得有人要陷害她。
      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在做完课间操回教室的路上被拦住了。
      “你怎么不吃的啊?”
      “什么?”
      “给你的奶片。”
      七月这才恍然大悟。
      想了许久,才懦声懦气地说:“我怕有人害我。”
      “那我害你了吗?”
      七月摇摇头,又觉不对,抬头看他,“我不还没吃吗?”
      他气得发笑:“我不会害你。”说完,凑近她悄悄地道,“这比纯牛奶好吃。”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抬头看着他的笑微微出神。
      他指指旁边聚在一起看热闹的男生,说,我叫盛柏年,在隔壁班。
      说完不给她反应便转身回到队伍里。
      后来奶片不断,她自己心里膈应起来了,觉得应该好好报答别人的恩情才是,于是买了颜料,买了胶水,拿餐巾纸一点一点沾上吃完的奶片壳子,放在太阳底下晒硬,最后拿了颜料一点一点上色。
      趁着午休的时间,她做贼似的,把东西送了过去,却没有想到东子在教室里打游戏。
      东子看她激动得很,她自己倒是窘迫死了。
      东子放下手机,“你找柏年吗?柏年睡午觉啊。”
      她边放,边说:“我就是来放个东西。”脚步匆匆离开,不多留一刻。
      东子嘀咕,“说不回教室打游戏了吧,非不听我的。”
      七月给柏年送礼物的消息在年级上都给传烂了。
      混熟了,大课间的时候七月揪了柏年的肉说:“你阻止阻止啊。”
      “阻止什么?”柏年明知故问。
      七月咬牙切齿,“我送礼物…我不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吗…”
      柏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转头就给东子一群人说:“人女孩送东西不要乱传,害羞的。”
      “哎”,七月心里默默叹一口气。
      04
      高二分科,柏年和七月都选了理科,大抵缘分如此,都进了同一个班级。
      可事实上,七月的理科成绩并不好。何欢就问她为什么要选择理科。问完她就看向站在一旁的盛柏年。
      何欢是知道她和他的事情,所以她觉得,就是一场青春的冒险。不过,她就是想看七月脸红害羞的样子。
      可是出乎意料,她说,我不会理科啊,所以我来学理科。
      七月埋头做作业,没有一点玩笑的样子,语气甚是认真。
      何欢被怔住,一旁发作业的的盛柏年也怔住。两个人同时觉得自己挖到宝藏。
      这个是个功利的社会,人们一直追寻利益,追求求生之本。不要说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就是损害一点自身的利益也足够让人暴躁跳脚。
      而七月总是让人措不及防,总是让人感到无限欣喜。她的胆大,让人着实羡慕与佩服。
      不过七月的勇气是一回事,学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她的物理不好,相比于其他同水平的同学来说,成绩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于是,不只是苦了她自己,还苦了她的物理老师,老郑。
      班主任烦他,他就只好烦七月。
      老郑拿着七月的卷子,“我们不往好了比,单说班里上了二本线的同学,有哪个物理的分数是连一半都得不到的?”
      七月觉得自己理亏,不说话。
      “一次不上两次不上就算了,你是次次都不上。你哪怕是靠运气也该上一次了吧?”老郑本来是不气的,可自己说得蛮有理,于是真气了起来。
      “我运气有点背…”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下次一定考上!”她抬头,眼神里充满斗志。对桌的老师看得发笑。
      “还不能上就给我到教室外去罚站!”老郑加重语气,显示惩罚她的态度之坚决。
      七月同学从此发奋图强,不懂的物理题缠着老郑去解决,连下课连去厕所的时间都计划好了。在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之后,月考的物理成绩终于有了起色,上了五十分。
      按理说,是这么个励志的故事。可是事实上…
      老郑左手拿着物理卷子进教室,右手拿着一根教棍。把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厚重的粉笔灰四处飞扬。教棍往黑板上使劲儿一挥,气势渗人。
      七月抖了抖身子,强装镇定。
      “郑七月。自己拿了卷子出去吧。”老郑的语气很低。
      她很失落,这种失落不在于她考了一个差的成绩,而在于让人对自己失望。
      “老师,我也考了49分。”
      她在门外,听到他响亮的声音。
      “一起出去罚站。”老郑挥挥手。
      她看到他走出来,一脸笑意。手里拿着的卷子,用红笔标着和她一样的分数,49分。
      等他站定,隔了许久,他用手在嘴处做拳状,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头顶飘来他的声音,“这次题挺难的。”
      “一直都难。”她嘀咕。
      ……
      17岁,他们一同罚站在走廊,手里拿着两张分数一样的物理卷子。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慢慢倾斜进来,她转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映照在脸上的光芒。树木上的鸟儿欢快啼鸣,一声一声极柔软地碰触到她的心房。
      只不过后来七月去办公室问问题的时候,在门外偷听才知道,那哪是什么一样的卷子。盛柏年是只做了后面的难题得了49,她,只做了简单的题…
      05
      她回到家中,洗漱之后换下湿漉漉的衣裳。她走到书桌前,再次拿起鞋盒。
      鞋盒盖子上有东子给她写的话,蓝色的圆珠笔痕迹,字体潦草:
      七月,他的离开不是我执意要隐瞒你,而是他执意要求我这样做。
      他希望,就当他是负了你,这样,你就可以尽快的忘掉他,只当是青春里的一个回忆。有遗憾但不会内疚。
      高三时候,他常常冷漠你,并非是他不再喜欢你,而是他认不得你。而好在想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大多数的时光里他都记得我,所以我能替他稍做些隐藏。高三那次他请的半个多月的假,不让你去看他,也不是什么病毒性感冒害怕传染你,而是他摔了,摔到了脑子,最终被判定间歇性失忆症。
      他重回校园隐瞒你,隐瞒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一是觉得自己身体并无大碍不想让你担心,二是他觉得他能克服这一阻碍,因为我始终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可是事实上,他要克服的不是病症本身,而是他对你的爱。他记不得你的时候,对你有防备之心,伤害到你。一次两次,终于他自己承受不住,决定离开。他对我说,他喜欢你,这种喜欢不在于自私地要你陪伴在他身边,他想要你有更广阔的世界,去感知生命里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因为他而被阻碍。
      他认为,爱不能阻碍彼此。
      最下面一排的一排小字,是一个住址。
      高三那一年,有时他们牵手回家,他会突然放开她的手,眼里是讶异。然后不说一词一句,抛下她独自前行。有时是在体育课上,他突然排斥她的靠近,东子见了过来打圆场,带着他回教室,留下她怔憧不已。也是高三那一年,他离开。不声不响,不见预兆,不留痕迹。
      少女的隐秘之心被人打开又狠狠抛下,不是不难过。可是她觉得盛柏年不会没有理由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不相信自己喜欢的人会玩弄自己。她去家里找他,她的父母沉默不语,她去找东子,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得不到一点线索,她知道他们是有意而为。只是作为被隐瞒的对象,她心里油煎般煎熬。于是她干脆把自己多余的感情抑住,一心投入学习,她等他自己露身。
      曾经他们约好了,大学要在一个城市念书。以前她不上心,可现在她仿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使劲儿学习,拼命学习。
      她的物理成绩从四十几,到五十几,再到六十几,最后在七十几稳定。老郑夸她,说她可算是开了窍。
      她听着,笑着,却是鼻头发酸。
      等她真的考到了那个城市,她还是寻不到一点他的一点踪迹。她彻底慌乱。再次找到东子,和他耗着,一个学期,两个学期。他终于松口。
      她堪堪松下一口气。
      从前的盛柏年像一棵树,每一片绿叶都招摇呈现,获取能量,每一根枝干都朝着太阳的方向肆意扩展,坚毅生长。
      他逗她的时候,眼里是似水柔情,盛下了整个银河,星辰闪耀。脸上也洋溢着不可阻挡的欣喜,嘴角拉开,漏出雪白的牙齿。然后,在他的笑容里,整个世界都被拉远,所有的事物变得微不足道。只有他。
      所以那个时候,七月就想了,如果让他笑要让她背离世界的话,那么,她愿意。
      可是现在的盛柏年像是行将就木。绿叶枯萎掉落,枝干萎缩一折就断,甚至有断木吊在躯体上苟延残喘。他藏在地底下的根或许早已停止汲取养分,悄悄地进行着自灭。
      她盖上盖子,望向窗外,沉默的夜色吞噬掉一切。几盏光亮闪烁不定。
      “万物绚丽,失你不尽欢颜。”
      06
      他熄了灯,站在阳台上。看到楼下的女孩还在路灯下蹲着,她的身躯单薄,似乎雨再猛烈一点,便能将她击倒。
      又过了很久,他看到她颤抖着站起身,走了几步,转头望向他所在的地方,黑暗里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他,可是他看到她笑了。十分苦涩。
      他回来路上老远便看到她,他内心的柔软之处隐隐泛起酸意,脚步不听使唤朝地她走去,替她撑伞。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内心感到烦躁,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于是骂了一句脏话,迅速离开。
      回到家,他打开电视,光怪陆离的世界,杂闹纷繁。他的内心只感到焦灼与不安。
      渐渐,外面那个女孩子的瘦弱的身影和他脑海中那个蹦蹦跳跳少女的模样重叠。他记起她,内心泛起苦涩。关掉电视,关掉灯光,来到阳台,默默注视着她,却不敢惊动她。
      所有的人都只觉得他和七月走在一起是因为课间操他去搭讪的那一次。可是不是的,是秋冬时,操场上他打篮球的那次。
      那次他穿了宝蓝色的毛衣,当所有少年都沉浸在繁重课业之外的欢愉之中的时候,唯独他的视线被看台那边的一个女孩吸引住。
      她穿着厚重的棉衣,想来是怕冷,明明是来看打篮球,但是老是出神。手里拿着的是一盒纯牛奶。眉毛和额头聚拢到一起,那神情分明是对牛奶厌恶极了,却又一点一点慢慢地将牛奶吮吸。
      旁边的人察觉到他的出神,故意打趣他是看上哪个妹子了,他笑笑说没有,只是操场边的银杏树泛黄了,好看。说着,又往那个方向瞧上几眼。
      等到他拿下这场比赛的胜点的时候,所有人都为他欢呼。看台那边的人站了起来,往他这里瞧,他好面子,装作同身边的人一样为这场比赛的胜利而开心。然后那边的人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后拉着朋友就离开了。他连她看到他没有都不知道。可他却把她记住了,那一副明明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
      后来他悄悄给她送奶片,想要让她开心一些,可是每天去都发现奶片堆着的,一点没吃。终于他忍不住了,在课间操的时候拦住了她。东子那一群人在一旁,一边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边又是在那里窃窃私语打趣他。他也不顾了。
      他们慢慢走近,在高二文理分科时,分到同一班。他知道她的物理不好,在办公室里经常被老郑念叨。那一次照往常一样,他去抱数学作业,听到了她对物理老师要考上50分的保证。
      他常常拿物理笑话她,可是那次月考,他鬼使神差地计算好了分数考到了50分以下。他想要是她被罚了他就陪她一起,要是没被罚,自己也让她笑话一次。
      很神奇的他们两人都考了49。他出教室门的时候看到她愁容满面,可是他的脑海里却炸开出一朵烟花来,“砰”的一声,绚烂至极。
      之后替她辅导卷子上的错题,他才发现她不是笨是钻牛角尖。
      他讲方法讲公式,她就反驳,那万一不是这样的呢,宇宙这么大,万一这个是例外呢?你怎么能确定它适不适用这个公式呢?我们对宇宙对世界才有多少的了解。我们都是蝼蚁啊。
      他想批评她,到了嘴就变成,算了,我物理好就是了。
      她觉得自己受了批评,把自己的那份卷子扔给他,说,那我英语好就是了。
      他沉沉叹一口气。心里燥燥的,真想揉乱她的头发。
      他们关系越发亲密,在高二的那个夏天他们背着老师和家长在一起。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走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阳光空气全都因为她而变活了。
      他叫住她,七月,要不我们在一起吧。
      她转头,盯住他,毫不犹豫,好啊。
      他看她回答得漫不经心,于是问到,你真的懂吗?他抓住背包带,手心里紧张出汗。
      我懂啊。她回身走到他的身边站定,主动拉起他用力抓紧背包带的一只手,在他跟前晃了晃。我怎么不懂啊?她笑。
      话音落,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深深海洋处,沉浮不得依靠,而现在终于探出头来。
      他们在一起,学校里故作冷漠状,假期里却时常一起出去玩,看书,看电影…她一贯不爱做作业,可是柏年从来早早就完成任务。七月倒欢喜他是这样的好学生,假期结束的时候就约好到德克士去,抄他的作业。
      他在对面坐着,心里暖意涌动,像是猫抓,痒痒的。
      他问,七月你想要什么啊。
      她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看着他笑,你啊。
      他说,那好,我就送你星星,这辈子送不了,欠你到下辈子。
      她脸涨得通红,吸入一大口可乐,重新埋下头去。
      不过后来,意外发生。他想要做出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他自己无能为力。
      他对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不要让自己成为她人生里的负担。
      他和他爱着的人隔着的,是命运啊。
      07
      昨夜的那场暴雨让整个似在蒸笼中的城市,终于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房屋被冲刷干净,植物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让人觉得洁净。
      清晨,街边摆起各种小摊。炸饼,油条,豆浆…贩卖的商人忙碌,却是一种充实。实实在在的人生历程。
      老板娘负责烙饼,老板负责炸油条和打包。
      这种杂闹支撑起了一整条街的生机。
      她站在摊位前,看着白净的面条在滚烫的油中凸起膨胀,颜色迅速转变成金黄。老板动作娴熟地捞起,放入纸袋,一杯豆浆递过来。
      她准备掏钱。
      “我要吃一份。”
      她望着眼前的人僵住,然后很快地放松,向老板再要了一份餐食。
      老板多看他们一眼。她不在意。
      “今天这么听话?”
      她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傻了?”他摸摸她的头,熟悉的毛躁感。
      她的眼睛已经通红。她未曾见到这样的他已一年半。
      “上学这么难?老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记忆回到高二那年,她学物理要死不活的那一年。
      他接了餐食,牵住她空闲的手往前走。
      街边两道种满梧桐树。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凤凰非梧桐不栖。越长大,她越发感受到这一种植物的美好。小学的语文老师说,可以在掉落的梧桐树叶上写愿望,写完随意丢弃一处,从此它就在这世间流浪,作为焚烧后的灰烬,作为空气中的一点香,又或者腐烂作为养分重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总之它成了万事万物。
      她从未相信过,直到高中,她遇到了盛柏年,她在掉落的梧桐叶中精心挑选,选了颜色花纹最为好看的一叶。
      她写的,要和盛柏年一直在一起。
      她艰难地啃着油条,掩饰悲伤的情绪。
      那个鞋盒上,东子写道,他想给她最好的。
      她想,什么才是最好的呢?柏年就是,世间万物皆不能敌。
      走着走着,在她身边的人突然放开了她的手,放慢了脚步,手里拿着的早饭在经过垃圾桶时被他扔掉。他们沉默地并肩而行。
      最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兜里。
      他们相互对视。他的眼睛红润,她亦是。
      半晌,她听到他问,“你想要什么”
      “天上的星星。”
      “那我赠你贱命一条。”
      离别不是苦难,是证明彼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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