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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开了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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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号就是姐姐第二个宝宝满月的日子。
姐姐很漂亮。我们的家族在苏北,可是姐姐长得就像江南的女子,眉眼清秀,皮肤细白。等我到了稍稍能明白事的年纪时,姐姐已去上大学了。有时母亲带我去大姨家串门,我便能一人独自坐在姐姐的房间里,看她铺满一面墙的油画写生。还有抽屉里的星星,丝绒桌布上在玻璃板底下压着的贴纸,亮晶晶的。母亲提到姐姐时,常常说,“像个瓷娃娃一样”,又是家里首个出生的孩子,姐姐非常地受疼爱。她小时我们的祖母往往禁止了她和院里的野孩子们混成一团,因此姐姐一直有点孤独的高傲。
到了大学,这种现象似乎缓解了。姐姐有了许多的朋友,那个时候智能手机并不流行,因此姐姐能够留下来的是一沓一沓的大头照片册。相册里的人是年轻的爱嬉闹的,姐姐大学里读的是工业设计,想来应是有了一段有趣的人生。在那许多许多的照片里,有一张是那个时代的流行,就是预测宝宝照,和姐姐一起拍照的人是个女孩子,因为姓花,姐姐叫她“花花”。
除了照片与各色可爱的小礼物,姐姐还有很多毛绒布偶,只有一个是只罩了塑料封套的粉色大兔子,套着一件条纹线衫,姐姐从不愿意我碰。有时候她自己把封套除下来,小心翼翼地摆弄一会儿,脱了兔子的线衫,或者把它的手脚打个结,这时候的她非常有小孩子的气质。姐姐说:“这是花花送给我的,你可不要碰脏了呀。”
花花来到我们家族在的城市,统共有两次。
第一次大约是姐姐大三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刚上初中,与姐姐非常亲密,因此姐姐也把我带了同去。花花的老家在苏州,可我看她可不像是南方姑娘,个子高高的,笑起来很爽朗,坐着的时候一条手臂揽住姐姐的椅背,看上去很能担责任的样子。那一顿饭我们在有名的川菜馆吃,她招呼着众人,连我也没有感到冷落,大家笑笑闹闹的,非常热闹。吃好了饭,姐姐送我去车站,花花陪着姐姐。上了车之后,我看着姐姐和花花并肩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点异样的感动。
有时候我翻看着姐姐的手机相册,翻到一张花花在吃鱼被辣的直吸气的照片,姐姐便一把夺过去不许再看了,因此只模糊地记得那张照片上,花花很傻的表情和浓黑头发衬着的殷红的嘴巴。姐姐虽然不叫我看,但是每每从我这劈手夺下来,自己也是要含着笑看上一会儿的。
在姐姐的个人主页上闲逛,看见她主持晚会的照片,旁边就站着花花。两个人昂头看着观众,一幅神采飞扬的样子。
姐姐在异地上大学,因此只有寒暑假才好回来。再等到姐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毕业了。那个时候姐姐的父亲也从监狱里释放了,春节的时候,终于可以过一个团圆年了。于是姐姐打定主意把一直隐瞒着的“朋友”带来给家里人看看,大家都非常高兴。
“朋友”来的那一天正是除夕的傍晚。当时我倚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铃声就立刻起身,慌里慌张地穿拖鞋打算第一个见见未来的姐夫。可是拖鞋不知怎么地,乱七八糟的,一直也没套进去,况且大姨(姐姐的母亲)也立刻就把门打开了。那个时候,家里一下子安静了。
是姐姐去接了“朋友”回来的,姐姐也在外面站着,可是大姨哐当一声就把门甩上了。我终于把鞋穿好了,我想去开门看看他们,可是大姨铁青着脸噔噔走过去了。家里没有人再去打开那扇门。
那晚姐姐一家都没有回来吃团圆饭,家里时时安静着,人还是散的。
摸约八九点钟的时候,姐姐与她的母亲回来了。大姨装着若无其事的与大家寒暄,姐姐在我边上坐下来,一张脸苍白的,我去拉姐姐的手,是冰凉的。
春晚演到高潮,放着令人捧腹的小品,家里微微有了些笑声。姐姐低着头察看手机,一条祝福短信过来,姐姐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个气氛冷清的除夕夜晚,姐姐湿润的眼睫,和冰凉的手背上的泪珠。也是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花花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姐姐在的地方。
姐姐接完短信不久,就擦了擦眼泪告诉大姨她要出去一趟,大姨没有回答,姐姐好像也不需要回答。径自穿好了外套便出去了。姐姐走之后,我母亲与大姨低低地交谈,我母亲似乎很怕以姐姐的性子会做出些什么来,这时候大姨夫回来了,也只是不说话。
姐姐的父亲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受贿进了监狱,大约早已坐上了局里一把手的位子了。姐姐与她的母亲关系不太好,却跟大姨夫非常亲热。久别重逢,姐姐一开始也是非常高兴的。
夜里临近十二点钟,姐姐回来了,带着一个相当巨大的购物袋,里面充满了各色各样的零食。姐姐回到家,只是把零食放在地上,就蜷回沙发,既不吃点东西,也没有流露出要睡觉的意思,呆呆地望着电视,听那倒数的钟声。十二点钟一到,各家各户打开窗户,竹竿上挂着的鞭炮被一串一串的点燃了,夜空里炮仗的响声不绝于耳,金黄的光芒照亮了大家的脸庞,家里家外都充满了热闹的气息。姐姐在繁乱的炮声中,用手掩住了脸。
姐姐回家之前,花花掏尽了身上所有的钱给她买了这一堆零食。花花似乎是知道,自己这一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姐姐爱吃这些小玩意,又不舍得花钱买,于是她在临走之前,给爱人一点喜欢的东西聊以解闷。
当时候,花花在大年夜的宾馆里,一个人听这热闹的炮声,会在想些什么呢?
毕了业,姐姐就回了家乡。回了家,布置好了安稳的工作,大姨便积极地为姐姐物色结婚的对象,姐姐只见了一个,便同意了。我与新姐夫一同出去吃饭,他像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姐姐讲着温和的普通话,笑起来淡淡的。
再过了一年,姐姐便结婚了。结婚前大姨似乎还有诸多的不满意,订婚宴上大闹了一场。姐姐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姐姐结婚之前,我一直期待着,因为姐姐是学艺术出身,在日常的生活里又喜欢有各种美好的创意。我一直以为,姐姐的婚礼会是自己设计,独特而美丽,充满了羡艳的祝福声。
姐姐结婚那天,天气很阴,姐姐穿了一件大红的嫁衣,依旧是美,却不再使人感到鲜活。婚礼的流程十分简单,长辈们向新人发表了祝词,然后是宣布了婚宴的开始,大家开始相互敬酒,然后是吃喝。就这样,便结束了。
再有了一年,姐姐便产下了第一个孩子。宝宝很漂亮,是个女孩子,像姐姐。大家都很高兴,姐姐依旧是淡淡地笑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与姐夫非常亲密的样子,姐夫是南方人,姐姐跟他一家人在一起时只讲普通话。我有些想问问姐姐,那张预测宝宝是准的吗。
现在宝宝三岁了,姐姐的第二个孩子也诞生了。我去探望姐姐,大宝宝玩着一只兔子,条纹线衫有些脱线了,粉红的颜色也有些黯淡了,姐姐摸着宝宝的脑袋,只是淡淡笑着。
我与姐姐早已不再说玩笑话,姐姐一日日地,越来越有人妇的样子。只是我还记得,现在翻看姐姐的网上个人信息,家乡这一栏,姐姐填的依旧是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