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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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下百年不变的流淌着一条河，将息未息的纤细涓流颇有苟延残喘的意味。
破旧不堪。
整座城市都被这一方风景镀上了铜色，仿佛是从民国老电影里抽丝剥茧出的故土，带着留声机唱片中甜腻圆润的调子，四仰八叉的平铺开来。
横穿过去大桥是一片旧居，琉璃瓦样的绿房顶积了差不多半指厚的灰，参差不齐的与茅草盖接壤，远远望一眼，糟糠和着黄土青砖堆起来的建筑群，怪物似的立在多层小楼当间，又有那么些“樯倾楫摧”的预兆。
边予之就是在这堆破烂里长起来的，由此带来的噩梦几乎贯穿了他的小半辈子。
他装疯扮傻的亲娘时不时就抽过去一嘴巴，自己扭过头呜呜的笑，再之后就一哭二闹，家里给她上吊的绳子割腕的刀子最后被拿去废品站，卖了二十多块。
可还是老样子，边予之好好的，他母亲也好好的。
阿鼻地狱般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十五年，边予之凭着一股非人的力量，在菜刀漫天飞的家里考上了市一中。
他母亲破天荒的做了顿饭——三天前的剩饭过油一炒，早上糊弄着扒拉的两个鸡蛋花往炖茄子里搅合搅合，油腻的小餐桌散发冲天的嗖味儿呛了边予之一个跟头，第一个想法就是他妈可能是要杀了他。
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女人沉着脑袋坐下，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她的样子。
边予之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端起桌上的异体化砒霜连盘子一块儿扔了，他心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妈的德行，心情好了就说两句人话，常态是破马张飞的砸碎锅碗瓢盆，嚎够了倒头就睡，醒了就一副无所谓死活的上坟表情坐着，送到精神病院都可以划分成绝症。
你考上一中了是不是？
半大孩子突然觉出不对劲儿了，猛的推门进卧室，白花花的药片儿刺眼的亮着肚皮，躺在他弟弟背后的枕头上。
“吐出来！”边予之揪着女人的衣服领子把她拽到通着客厅的卫生间，不由分说的直接摁在洗手池边儿:“快吐出来！”
女人长年折腾下来，细瘦的腿脚胳膊都撑不住人，颤抖着跪倒，冲她的大儿子摆摆手，缓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完整的人话:“小予……你好好活着，就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边予之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他勉强稳住步子，连滚带爬的找到手机报警，说的什么自己已经不知道了。
他跌跌撞撞的从火葬场回来，忽然觉得有些搞笑，五岁的弟弟已经哭脱了水，话都说不清楚的扑过来，一头撞在他怀里，打翻了自己妈。
白灰轻飘飘的，跟劣质石灰粉差不多。她生的不体面，走了还叫自己儿子给挫骨扬灰了，边予之想。
家里实在不成样子，却肮脏的和谐统一，边予之抱着刚哄睡的弟弟，直不楞登的站着，觉得整间屋子最格格不入的就是活人，家具都漆着渍，被褥也潮的能拧出水，仔细看看还有霉点。
“你想死不想？”边予之问他睡过二道岭的弟弟，也问他自己，“你怎么这么不长心，你没人要了知不知道？”一片沉寂，仿佛在嘲笑他愚蠢的问题，和这难以言喻的小半生。
倒是也没有太伤心。
边予之留了点儿还能用的东西出来，暂时的存在一个大纸箱子里，想了想把弟弟也放进去了，轻手轻脚的抬到刚清理出来的角落。
其余的垃圾废品打成捆，不能用的全扔出去，抽屉里有几件一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女人的衣服，边予之直接做了抹布。
这日子还怎么过，边予之垂头丧气的倒掉脏水，目光空空的注视着干净了一层也空了一倍的破屋子。
女人躺在消毒水味儿的床单上，那床单也不是白的，可能是嫌她脏。她说，就算饿死了，也别去找你父亲，他做损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你上辈子肯定得罪阎王爷了，她又说，等我下去了给你求求情，让你下辈子好过一点。
都要死了还没有正经话吗？边予之记得自己是这样问的。
对不起，她说。
夜半平添了几分寒凉，有风呼啸尖叫着挤进门窗，丝丝入缝的钻进边予之血淋淋的梦里，他不停的挥舞着一把长刀，有滚烫鲜红的液体落在他的盔甲上。
边予之一头冷汗的醒过来，眼花缭乱的有点儿晕。左手旁就是白天收拾出来的纸箱子，里头横七竖八的摆着他的课本和杂碎，单有个薄纸壳订成的本子，张牙舞爪的插在当间儿。
女人的记账本。
第一页写着，“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兮愁苦”，边予之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没琢磨出什么意思，只头一回觉得自己妈还是有些优点的，比如字写的不错。往后是零七八碎的开销，刚开始记得很完整，每个字都小心的收在边框里，小到一把香菜大到家用电器，越往后便越凌乱，日期也断断续续的接不上了，一行字手长脚长的铺满两格，让人没由来的压抑。
和这个家一直以来给少年带来的感受一样，令人窒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