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时海风》鲸祁

1、第 1 章

　　季岸，不存在四季的彼岸
　　“我是个烂人，”他经常这样说自己
　　他是个孤儿，还不记事儿的时候父母就出了车祸，从小是奶奶带大的
　　他今年二十了，去年夏天刚出狱，季岸十四岁那年同学言语讥讽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当时那个同学是触犯到了季岸的哪条底线，季岸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拿起一把小刀，刺向了那个人，没人预料到的结果
　　那把不到五厘米的小刀扎进了那个人的颈部动脉，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断了气

　　季岸被判五年有期... ...

　　季岸入狱期间，奶奶哮喘发作去世，在他入狱第三年，这世上他最后的亲人没有了
　　这个消息传到季岸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奶奶去世的半年后
　　季岸在得到消息的那天，第一次在狱中向家里打了一通电话
　　季岸把头挺得僵直，脖子上还爆起了青筋，有一股温热在眼眶里反复的打晃
　　嘴唇咬的发紫，只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
　　直到电话那头突如其来的一句
　　“喂，你好，哪位”
　　季岸眼眶里的温热，沿着脸颊滑到嘴里，滑到下巴，沿着脖子滴湿了领口，张开嘴大声的哭喊着
　　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哭，绷紧了几年的神经就这样柔软了起来，即使他知道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先生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诶，先生先别哭好吗
　　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喂——喂——，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电话里是一片嘈杂凌乱，两个人进行着不在一个界面的沟通，苏艾听不清季岸在喊什么，季岸听不进去苏艾在说什么
　　但是苏艾就这样出现在了季岸已经黯淡了十几年的生命里

　　季岸出狱后的第一件事，是再次去被害人家里道歉
　　季岸跪在那对痛失爱子的夫妻面前
　　“叔叔阿姨，小于的死都死我的错，是我犯浑，是我糊涂”
　　一声一声的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妻子抓起纸巾不断地擦拭眼泪，目光扫过季岸的脸，扬了起来
　　“都是你的错，我家小于是多好的孩子，都是你这个杀人凶手，让小于年纪轻轻就没了，你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我家小于能回来吗，你能替他去死吗”
　　丈夫则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妻子开始泣不成声，语不成句，呼吸急促的时候
　　他起身抬起脚，狠狠的踢了季岸一脚，又抓起季岸的手臂整个人拖出了房间，丢到了门外
　　“小崽子，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小心你的命”
　　季岸跪在门口一言不发，丈夫指着季岸的鼻子，推搡着，直到房间里的妻子哭出了声音
　　“滚”
　　门重重打到了季岸的鼻子上，鼻血流了出来，季岸用袖口随便的擦了擦，站了起来
　　没什么残酷的，本来错的就是自己，这种滔天的大罪怎么可能被原谅
　　自己一辈子都是罪人啊，一辈子都是
　　拿什么去弥补都来不及了吧，从拿起那把小刀开始就都来不及了吧
　　季岸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倚在一个墙角，又在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咔哒，打火机的火舌，舔舐了一下季岸下巴凌乱的胡茬，然后找到正确的目标，点燃了季岸两指间的香烟，夏日的傍晚还真是阴暗啊，寂寥无人的街那一点火光的明灭，都那么的明显，红色的火光竟然较比月亮更是清冷
　　烟蒂被季岸丢在了垃圾桶里，口袋里的打火机是最后的东西了
　　今天要去收容所度过了，明天要开始找工作了啊
　　无论用什么方法弥补总要先找一份工作，活下去才能做到

　　收容所的灯光忽闪忽闪的，并不是很明亮，灯罩外有些飞虫，它们不知道那不是火只是光
　　季岸抿了抿干了的嘴唇，走到外厅，想要接杯水，刚拿起水杯却听到收容所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季岸转过头看了看坐长椅上低着头浅眠的人们，他们只是闭着眼皱了皱眉，或是吧头偏向另一个方向，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季岸放下手中的纸杯，揉了揉头发，撩开收容所发黄又厚重的塑料门帘，听清门外的声音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门外不远的街上争吵着
　　“那就是个废物，你养他干什么，你怀他的时候检查，人家就说过腿有点毛病，诶，一生下来就是个瘸子，你这么多年养他干什么，你有那钱给我好不呢”
　　“姓苏的，那是你儿子”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应该是哭哑了的
　　“你没有心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不能，苏艾他是我怀了十个月生下来的，他无论怎么样都是我儿子，你认不认无所谓”
　　“我们苏家没有生下来就是个瘸子的”
　　“对对你们苏家，就是小艾现在大了，改名字费劲，要不然他早就不姓苏了”
　　“嘿，你”
　　男人抬起手就要打到女人的脸上
　　“让一下”
　　季岸抓住了男人的手，把两个人隔开了，季岸就直接走向了街对面的超市
　　男人叹了口气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女人用手用力的擦了擦眼泪，也走向了超市
　　季岸在走到超市里面的货架，拿了一袋面包，走到收款台
　　“拿包最便宜的烟”
　　季岸在口袋里摸索着零钱，瞥见台子上的香烟
　　“我要的不是这个吧，没有再便宜的了吗”
　　“没事儿，姐请你了，烟不要钱了”
　　季岸听着声音熟悉，抬头看见的果然是刚才街上的女人
　　“那谢谢姐了，不用这么贵的，便宜的就行了”
　　“没事儿没事儿，拿着吧”
　　季岸往回走，刚出门却看见了招聘的字样，又退了回来

　　季岸咽了下口水，低着头抿了抿嘴唇“姐，那个你这是不是招人呢”
　　女人也抬头看了季岸一眼，愣了一下“嗯，姐着招人呢，要个干力气活的，咋了想找活干”
　　“嗯”季岸可没了刚才接住男人手臂的霸气，一直低着头
　　“那行，你明天能过来吗，先过来试试”
　　“嗯，谢谢姐了”
　　“说啥谢不谢的，我叫陈芳，你叫我芳姐就行，明天早上七点过来啊”
　　季岸往后退了一步，浅浅鞠了一躬，走出了店门
　　“这孩子才多大啊，看着比小艾也就大个两三岁，大学还没毕业吧，哎，这就要开始找工作了”
　　“妈，多晚了啊，你说谁呢”从一层层货架里面出来了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手用力的转动着轮子
　　“小艾啊，没谁，就刚才来了个男孩找工作的”陈芳转过身背对着苏艾，拿起纸擦了擦鼻涕
　　“我们家没要找人吧”
　　“招个人吧，店太大我也收拾不过来”
　　苏艾偏了偏头，转动着轮椅到了陈芳的身边，把头靠到她的身上
　　“哦，妈很晚了，回家吧”
　　“嗯，等妈收拾收拾关门就回家”

　　陈芳推着苏艾出了店门，回身锁上了门，仿佛看到了什么，又走到了一边
　　“妈，你去哪啊”
　　“没啥就是你隔壁米线店李叔他家的招聘海报贴咱家这来了，我给贴回去，好了，走吧”

　　第二天，季岸如约而至。
　　“季岸过来了啊，还没吃早饭吧，先把桌上的包子吃了吧。”
　　陈芳一边整理着手边的香烟一边指了指收银台对面桌子上的早餐。
　　季岸挠了挠头“谢谢芳姐了。”
　　陈芳从自己身边拉了一张椅子递给季岸，“你先吃着，一会把这几箱饮料和酒摆出去。”
　　季岸囫囵着包子，没说话，但一直在点头。
　　“老板，来包烟。”
　　“诶，来了。”
　　有顾客来了陈芳就去收银了，季岸吃完了包子擦了擦嘴，抱起饮料箱走出了店门。
　　没注意到身后有两只眼镜盯着他来回打转。
　　季岸将饮料和白酒都摆了出去，回到原来坐的地方，看到陈芳还在和其他客人聊天就没有打扰，拿起刚才喝了一半的白粥吸了一口。
　　“你就是来打工的？叫什么？”
　　季岸嘴里的白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被声音吓得差点喷了出来。
　　“你是？”季岸也同样疑惑这人是谁？
　　“我叫苏艾，是她儿子。”苏艾脸色很沉，没点开心的样子。
　　季岸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再联想到昨晚陈芳和那个男人的对话应该是错不了了。
　　“我叫季岸。”
　　虽然苏艾坐在轮椅上，但却给季岸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我们家打工，我只劝你别打我妈的主意。”
　　苏艾咬着嘴唇，白了季岸一眼。直接转着轮子去了层层货架里面的屋子。
　　季岸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威胁了是怎么回事儿？
　　自己只是来打个工怎么还要对陈芳有想法了？
　　季岸摇摇头坐了下来，却也是摸不着头脑。
　　一天里，陈芳把超市一些简单的工作告诉给了季岸。每天早上把一些固定的货物摆在超市门前，白天就当作营业员销售货物，傍晚的时候把过期的货物整理下来，把缺少的货物补填上，再把早上摆出去的东西收回来，清点账目等工作。

　　季岸刚把酒水饮料从门外收进来，锤了锤肩膀。
　　“小岸啊，喝口水。”
　　陈芳一边清点账目，一边招呼季岸歇一歇。
　　苏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陈芳的身边，拉了拉陈芳的袖子。
　　“妈他才多大啊，就叫你姐，辈分都乱了。”
　　“咋的，你妈我长的不年轻啊，叫姐怎么了。”
　　苏艾半带撒娇的白了陈芳一眼，连带着也带过了季岸。
　　“你长的年轻，他更年轻，和我差不多大我可不想比他第一辈。”
　　“行行行，你说啥是啥，小岸啊，你迁就迁就他，他就这脾气。”
　　季岸低着头，手里的扫帚没停“嗯。”
　　苏艾如愿以偿，便满怀欣喜的去了里面的屋子。
　　季岸也没理他，只安静的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季岸坐在收银台上，人来人往，恍惚间太阳剩余光辉照在了小店的门口。
　　一片金光灿灿，映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水纹，给人的感觉是暖洋洋的慵懒。
　　陈芳在门外买水果，又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把水果递给季岸。
　　“小岸，一会儿芳姨有点事儿，一会儿你关一下门。”
　　季岸点了点头。
　　陈芳说完就往外走，前脚刚落地，后脚犹豫犹豫又退了回来。
　　“小岸啊，那个，能帮芳姨点事儿吗？帮芳姨把小艾送回家去。”
　　陈芳站在店门口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行，芳姨有事儿先走吧，但是我不知道你们家在哪。”
　　“没事儿小艾自己知道，你跟着他说的走就行。
　　小艾啊，妈有点事儿先走了奥，你今天让小岸送一下，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妈，你去哪啊？”苏艾也是急匆匆的从里面的屋子转着轮椅出来，了陈芳走的急，苏艾根本跟不上。
　　苏艾追了出来只看到收银台整理手边香烟的季岸。
　　苏艾的眼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红了起来，看到季岸也是只鼓着脸气闷闷的哼了一声。
　　季岸没有理会，只认为是被宠坏孩子的行为。
　　苏艾自己转着轮椅回到里面的屋子，不一会又出来了，还在和陈芳打电话。
　　“哦，知道了，我会好好的。
　　嗯，我知道不能为难他，嗯，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季岸看得出来苏艾满脸哀怨，却又一口应承。
　　“给，我妈让你听电话。”
　　季岸从苏艾的手里结果手机“喂，芳姨，是我。”
　　“小岸，不好意思啊，小艾他爸出车祸住院了，我还没和小艾说，你暂时也别和他说。
　　今天姨可能回不去了，你能给小艾买点东西吃吗？
　　芳姨看你之前住收容所了，要是可以你今天住咱家吧，也是小艾晚上一个人睡不着觉。
　　行不？姨这实在是没其他人能信了。”
　　季岸看了看旁边耷拉着脑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苏艾“行，也谢谢芳姨，我今天晚上不用去挤收容所了。那个芳姨叔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剐蹭了一下。”
　　“那行，没什么事儿我这就挂了，小艾在我身边，其它的回来再说吧。”
　　“行，挂了吧，省的他听到什么再多心。”
　　季岸手快，直接挂了电话。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我今天住你家。”
　　“什么就住我家？你怎么就要住我家？”
　　“今天房姨不回来了。”
　　“我妈去哪了？我问她她也不说。”
　　季岸偏头看看苏艾，正好看到了苏艾望向季岸的眼镜。
　　在嘴边的话出现了卡顿“额，就是，也没和我说。”
　　“那刚才你说的叔是谁啊？”
　　“隔壁米线店李叔！”
　　“他怎么了？”
　　“没啥事儿，就说是和车出了点擦碰。家人不在身边，芳姨去医院帮忙看着些。”
　　苏艾皱着眉头将信将疑，转着轮椅到了季岸的身边，把下巴抵在了收银台上。
　　季岸也在这一连串的拷问之后深出一口气，继续整理手边的货，核对今天的进账，想着人不大气势还不小。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起来，漓漓散散的还下起了小雨。
　　便利店从门口进来了一阵寒风，冻的半梦半醒的苏艾抖了几下。
　　季岸在旁边听到苏艾的声音，从货架旁边走了回来，脱了外套，批在了苏艾身上。
　　苏艾感觉有人，要睁眼起身。季岸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儿再睡会儿。”
　　苏艾感受到季岸掌心传来的温度，莫名的安心起来，半梦半醒之间随不知道是谁，也睡的沉了些。
　　季岸看着苏艾脸，只觉得安静可爱了些，没了白日的那行气势，没了那种咄咄逼人，是苏艾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稚嫩。
　　季岸随手关上了便利店的门，却看见隔壁米线店的李叔从外面回来，向他摆手。
　　季岸也回应性摆了摆手，只感觉点子是有够背的了。
　　谁也没注意到收银台上苏艾睁开了眼睛，透过便利店的玻璃墙壁看见了李叔。
　　苏艾没有说话，没有什么情绪的表达。只又闭上了眼睛。
　　可门前的季岸却是还在庆幸，还好没被发现，要是李叔知道自己拿他挡刀，以后都没米线吃了吧。

　　雨停了有一阵了，苏艾也坐了起来，季岸也在做一天最后的收尾工作。
　　工作虽然不太熟练，关店门的时间晚了些，但是索性没有晚太多。
　　“小艾，一会想吃什么。”
　　“嗯？随便吧。”
　　苏艾像是还没醒来的样子，总感觉意识有点混乱，反应有些慢。
　　季岸也没继续问，不知道是感觉自讨没趣，还是想好了一会吃些什么。
　　“好了，走吧。”
　　“嗯。”
　　季岸有了些错愕，苏艾这么听话的啊，这死困的吗？
　　季岸耸了耸眉，也没太在意，推着苏艾出店门。锁上门，拉下卷帘门后带着苏艾走向陈芳每晚带着苏艾走的方向。

　　“然后呢，向哪边转。”
　　“左转。”
　　季岸能听的出来苏艾情绪不高，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既然不关自己的事，索性不问。
　　也难得这孩子能这么听话。
　　“在前面停一下吧。”苏艾抬起头，看着前面的空地。
　　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只是几个半大的孩子拿着木棍相互打闹，相互追逐。
　　季岸没说什么，他的经历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脆弱不可触碰的地方，而这样的场景大概就是苏艾他的脆弱，他的期许。
　　“你知道吗？我生下来腿就已经这样了，我奶本来就看不上我爸，我出生后还是这个样子，更是不搭理我们家，还劝我爸我妈离婚，我爸挺了几个月就走了，大概也是不想看见我，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他几次。”
　　苏艾的眼睛很亮，闪着光的那种。但是再怎么闪光，这一刻的空洞也没办法填满。
　　是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累，这种疲累，这种空洞也居住在季岸的眼底，谁年少的时候，眼眸都榴莲过那种光，可没人留得住，它总流逝在每一声叹息，每一次哭泣。
　　苏艾的无奈虽然季岸能够体会，却更心疼，毕竟自己被动失去比被抛弃总好听些。
　　季岸牵动嘴角浅浅的笑一下，摸了摸苏艾的头，“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我给你买。”
　　苏艾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向椅背，头枕进季岸身上，季岸也将身体靠前，两只手倚在轮椅的扶手上，两个人看着眼前的孩子跑来跑去，不知什么时候一点点往复的渐行渐远。
　　是入夜的风吹了苏艾个满怀，两个人才看到头顶的星星。
　　“走吧，我饿了，我要吃好吃的。”
　　季岸直起身，推着苏艾沿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下午的时间总觉得俩个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一个没了盛气凌人，多了些稚气，一个填丝了温柔，少了份沉默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