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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龙门一跃深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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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内,文渊阁中。因诏安宁道禹未果一事而受到牵连的袁进廷此刻已被理政司革职,安排到文渊阁做学士;而阻拦诏安一事的谢怜芳却提升至理政司任职。袁进廷究其原因,这一切因果都是林向晚从中作梗,才害得自己身遭贬谪,念及如此不由得对林向晚更加怀恨在心。
除了皇叔李灌外,袁进廷在朝中也可说是再无亲近之人。但他毕竟不如李灌位高权重,一些心中的怨言也无法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出。但好在他也是金科状元、当朝学士,与他同期的进士当中亦有不少巴结他之人,其中进士第九名潘赴跖便是其中佼佼。此人确有才学,但无才思,只知一畏人云亦云、攀权结贵毫无主张,金榜得中后便任文学侍从一职。
袁进廷处心积虑只求能在理政司任职办案,于公可一展平生政见,从而加官进爵;于私,他位高权重后,似林向晚之辈便可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如今虽贵为学士,却不过做些学术文章,如何能算得仕途坦荡,官运亨通?
此刻在袁进廷府上,潘赴跖似乎成了林向晚的替罪羔羊。袁进廷那些大骂而特骂林向晚的话,统统只叫潘赴跖一人听了去。虽骂的并非自己,但这般多的污言秽语出自金科状元之口,入翰林进士之耳,却也实乃是有辱斯文。有些粗鄙不堪的话潘赴跖听了实在面红耳赤,却也只能满面堆欢的迎合。
袁进廷痛骂了一阵,似乎犹未泄愤一般地又道:“当日他在国子监前叫我难堪,游街之日又与我当街文斗,这些我都可以不去计较。可此番我苦心孤诣地去诏安宁道禹,他却也来从中作梗,毁我仕途,我又如何能容他?”
潘赴跖在一旁应道:“林向晚口中说他无心做官,那你便只好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教书先生罢了,可却偏偏屡次与大人您作对,而且又与谢怜芳、郭哲霖交情甚好。他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可是四下里却暗度陈仓。大人,这种人最是难防,纵然我们骂得他狗血喷头,却也只是徒发牢骚而已。唯有设法出去此人,才可高枕无忧。”
袁进廷轻叹一声道:“你难道就认为我不想铲除了他吗?可是你刚刚明明也说了,他就是一介教书先生。不入官场,如何能握住他的短处?”
潘赴跖轻笑一声道:“难道不做官的人就不会犯法了吗?大人难不成忘了之前的温学士是死在哪两人手中?那二人一持花枪、一握双戟,似乎来路都不正。林向晚与他二人相交,不正是把柄?”
经潘赴跖这一番指点,袁进廷猛然想起那日林向晚拦路当街文斗后,杀了温道韵的果然就是这两个人凶神恶煞之人。他点了点头道:“那个持枪的脚荀苑松,是个京城名伶,到也算不得什么歹人;而那个持戟之人名叫葛书青,却是与林向晚一同从山东来到长安。这个葛书青身上自有三分匪气,恐是来路不正的歹人。你速速启程离京,去山东境内替我探一探这个葛书青究竟是何底细。”
潘赴跖答应一声,当日便收拾好了行囊细软,从袁进廷手中拿了一份外出公干的函件,趁着城门未关便离了长安,一路向东而去。
这千年古都、天子脚下,终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有人离去,自然也有人归来。去的人也许还会回来,来的人未必不会离去,然而长安始终在这里,长安始终是长安。
潘赴跖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而林向晚与武敬兰二人也同样趁此期间回到城内。虽已是酉末戌初,学堂早已散课。但一进长安,林向晚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书院、他的学生弟子。武敬兰知他心意,当下二人也不在街市上多做逗留,当即快步向求闲书院而去。
林武二人轻车熟路,只一盏茶功夫便已来至了书院门前。只见院门敞开,院内却并无学子,只剩代教的先生,如今理政司的院使谢怜芳仍留在书院整理书籍。林向晚见了心中大是感慰,对武敬兰轻声言道:“此番你我潼关一行,当真是辛劳了怜芳代我教书。”
武敬兰也唯一颔首道:“如今回来,我们自该好好酬谢他一番才是。”
林向晚听武敬兰口称“我们”显然已是认定了此生跟着自己。一时心中举棋不定,既想要照料眼前佳人一世,却又不忍负了亡妻恩情。只得一丝浅笑道:“好,也叫上我的那班兄弟一起。离开许久,也早想与他们喝上一场了。”说着,他便快步踏进书院,朗声笑道:“有劳谢学士连日来奔波代教,辛苦辛苦。”林向晚离京之日,袁进廷、谢怜芳尚未易官,是以仍道他官居学士。
谢怜芳闻声得见林向晚归来,亦是心中欣喜异常,放下书卷走向前来道:“林三哥一路风尘困顿,如今回到此处,所幸小弟战战兢兢,没有辜负了林三哥的托付。”
林向晚揽过谢怜芳的手道:“兄弟哪里话,这段时日有劳你,我要好好感谢你一番才是。切莫推辞,今夜愚兄在醉仙楼摆酒设宴,你也一道同去,我要与你一醉方休。”
谢怜芳当即也不假意推辞,应道:“好,兄弟我也早想和林三哥你狂饮纵歌了。”
林向晚答应一声后,便携着谢怜芳的手,仰天大笑出门而去。武敬兰见他二人尚未饮酒便已癫狂,果然是狷狂书生,忍不住也笑了一声,跟着他二人离开书院。
三人一路来至艾府,兄弟几人相互嘘寒问暖一阵后,便又带同了荀苑松、艾勇、葛书青、艾盈盈,一行共七人向醉仙楼而去。
未至楼前,那迎客的伙计遥遥地望见林向晚这一伙人,便已驾轻就熟地迎上前来,带着他们到了平时常去的雅间落座,安排下了几道他几人常吃酒食,便自行忙碌,留下这一行人在这雅间之中把酒言欢。
几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后,却见谢怜芳不自禁地望着新月轻叹一声。荀苑松看在眼里,忙问了一句:“谢院使,因何望月喟叹?”
林向晚听得荀苑松如此称呼谢怜芳,心下一奇,问道:“谢院使?怜芳,你何时做了院使?”
艾盈盈在一旁答道:“三哥,你这段时间陪兰姐姐去潼关还不知道呢,这长安城里可是发生了个大趣事。谢小哥原本是任文渊阁学士,那小皇帝竟让他去理政司任职;而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袁进廷却被安排做了文渊阁的学士。”
听到此事,武敬兰便已心中有数,必定是袁进廷因诏安宁道禹一事,未能尽如圣意,故而将他与谢怜芳换职。她看着林向晚道:“为了帮我却害得你又要被那姓袁的怀恨了。”
林向晚对此倒也不以为然,只一笑道:“早在国子监前,他便已对我怀恨在心了。兰儿,你无须介怀。”之后,又举起杯酒对谢怜芳道:“怜芳,你已在理政司任职,却又要代我教书,当真辛苦你了。这杯酒我敬你。”说着,便喝下了杯中的酒。
谢怜芳回饮一杯,之后轻笑一声道:“林三哥无须言谢,实不相瞒,替你在书院教课的这几天反而是我金榜得中之后过得最为悠闲惬意的时日。”
林向晚曾和谢怜芳畅谈过,亦知他不喜公务繁忙、案牍劳形,同己一般醉心于学术文章。而如今当朝局势对这官道如同儿戏,竟因一时失利,竟将谢怜芳与袁进廷二人换了官职,绝非是知人善用。谢怜芳心中烦闷也在情理之中。林向晚无权无势,心知此事自己无从插手,只得宽慰道:“若得空闲,你便随时到我这书院中来。”
谢怜芳微微点头道:“能结交到众位也算是我在这长安城中的一大快事了。我本只求在文渊阁做一学士足矣,无心过问政事,前番被借调去办理积案已是让我焦头烂额,如今切切实实地被按在了理政司,只怕也再难有和空闲之日。”
艾盈盈略显不解地问道:“谢小哥,以你的才学,办理一些案件对你来说也并不算难,为何会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谢怜芳道:“小妹有所不知,政事、案件对我来说虽不算难事,但对我来说实不如文章学术来得切实,终日与官府中繁忙,却始终让我觉得无所事事一般。”
艾盈盈指了指谢怜芳又指了指林向晚道:“这么说来,你们俩是一路人啊!”
谢怜芳一笑道:“我与林三哥志向虽无差别,但我却大不如林三哥看得通透。”
林向晚拍了拍谢怜芳的肩膀道:“怜芳,你也无需介怀。其实反过来想想,他袁进廷比你更难熬。所以,用不多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这文渊阁学士的位置还了给你。”
艾勇却似乎觉得事情不会如林向晚所想的那般容易,出言提醒道:“袁进廷此人你我也算是有所了解,此人睚眦必报。我担心今后他难免不会去找谢小哥的麻烦。”
林向晚其实也想到此节,只不过不想当着谢怜芳的面说出给他徒增烦恼,见此刻艾勇说破,便也道:“如今袁进廷并无权势,一时间也害不了怜芳。何况郭大人与我等交好,绝不会叫袁进廷为难怜芳。”
艾勇唯一颔首道:“三哥所言虽然豁然,但谨慎来看,谢小哥还是留在理政司为妙,只有你平步青云,升官金爵才可确保不会被人谄媚,否则一旦袁进廷的职位高过了你,他又怎会轻易放过你?”
谢怜芳轻叹一声,接过一杯酒饮下道:“所谓一跃龙门深如海,艾四哥所言不无道理。看来只有位高权重才可明哲保身。”
林向晚生性向来豁达,眼见气氛渐渐阴郁,便连忙顾左右而言他,问道:“盈盈,我离开长安城的这一段时间里,可有什么趣事?”
艾盈盈一笑道:“这你可算是问着了。不过你走的这段时间还真没什么事,也就是谢小哥和袁进廷.......算了,不说这了。倒是你这次回来,可赶上了个大盛事啊!”
林向晚一时好奇心起,忙问道:“是何大盛事,快说来听听。”
艾盈盈一笑伸出手指,在前方虚点四下道:“长—安—花—会。”
林向晚一听之后,便心中撩动,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天下间奇珍名卉便可汇聚一堂,观花饮酒之余,必定会有文人雅士题诗作赋,如此说来如此的盛会还真是不可不去。盈盈,不知这长安花会开于何日?”
艾盈盈答道:“本月廿八。”
林向晚推指一算道:“那边还有五天。众位兄弟、兰儿、盈盈、还有怜芳,到了廿八日,我等便一同去到这花会上观花饮酒。”
众人齐声答应,谢怜芳虽身在官门,但如此难得盛会,他自然也不愿错过,当即便应允下来。
三巡酒皆过,五味菜尝遍。兄弟几人各自离席散去,艾家兄妹自回府宅;荀苑松携同葛书青回了梨园戏楼;谢怜芳径自回了衙门;林向晚则与武敬兰一同回了书院。
林向晚不似谢怜芳那般酒入愁肠,是以并未酒醉,只是稍有些微醺,但一时间心胸激荡,也不理会武敬兰,径自到院中踱步,忽而他在院中僵住,直愣愣地盯着某处。武敬兰见他这失神般地凝视,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去打扰,良久之后林向晚才大声道:“这院中少了一株花树。影儿,你说该种什么好呢?”
武敬兰听得林向晚呼唤的竟是洛影心的名字,便知他思念亡妻太甚,竟忘了她已身故。她不忍戳穿,只思量着洛影心生前该喜爱什么花,一时间猜测不出,便反问道:“晚郎,你我夫妻一场,难不成你还不知我喜爱什么花吗?”
林向晚也没察觉出这句话乃是武敬兰回答的他,只道:“我当然知晓,你喜爱的是梅花,你说梅花就像我的那一身白衣一般,我们就中一株梅花树如何?”
武敬兰听到那句“梅花就像我的那一身白衣一般。”忍不住地竟落下了泪来,心道:“影儿她爱的哪里是梅花,她爱的分明就是你。”她拭了拭泪,道:“好,就种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