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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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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千万遍……描摹你容颜。
——题记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
这是我静静生长在这小山溪旁绽放的第五百个春季。
五百年来,我在这里看红日朝升和斜阳暮落,看潺潺流水与小桥人家。我感谢上苍让我生为一株桃树,能够绽放最娇美的花瓣,拥有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却又为自己只是一棵桃树而发愁,愁我不能言语不能行走,不能像那些从我面前走过的人类一样踏遍河山看遍风光。
毕竟这一处风景再美 ,终究会看腻。
深吸一口微风送来的独属于晨光下的空气,我微微摇曳了一下花枝。也许世上少有像我一样活得如此长久的桃树吧。
正在微风轻抚中闭目养神,枝头传来些微疼痛。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我的花枝下,男子将手中的桃枝递给他心爱的女子,再把一根写着心愿的红绸带系在了我的花枝上。
我倒也不恼,反而有些欣羡。或许是从未见过比我更大的桃树,几百年来,已有无数对情人站在我的花枝下,或是浓情蜜意海誓山盟,或是系绳许愿祈求庇佑,让我来见证他们的爱情。且今日不同于往常,正是我五百岁生辰。只要再修行十年,我便能化身为人间女子,去找寻一个爱人,如同眼前脸上绯红的少女一样,一脸幸福地依偎在他胸膛。
又是一阵轻微的疼痛。
我睁开眼。此时已经日至中天,早晨那对情侣早已离去,树下站着的是个约莫七岁的男孩。他折了我一小段花枝,在我脚旁的泥土上划来划去。
“穷人怎么就不能学画画我偏要成为大画家,日后专为穷人作画!”他停下来后,看着自己地上的“作品”,似是在宣誓一般。
我无奈地笑笑,罢了,小孩子一时兴起,随他去吧。
不成想,之后这破小孩隔三差五便来折我一根枝条。若不是看他还算机灵可爱,我早该发作了。再看他地上的“画作”,实在不堪入目,我忍不住施个小法,把它变得像模像样一点。
那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行改变的画,惊讶之余却更似下定了决心,从此日日都来画画,风雨无阻。
慢慢地,我也习惯了看他作画来打发时间。也许是这五百年身为桃树的岁月过于漫长和无聊了吧。
说来也怪,自从我施法捉弄他几次后,他似得到了启发,画技进步飞快。时间在流逝,技巧在积累,即便我不再施法,他也可以把山川风景人物花草画得栩栩如生。转眼,十年就过了。
我终于如愿以偿可化为人身,去游历天下,看遍千万种风景,再尝试找寻一个有缘人。
当初那个孩子也已经长成少年,不变的是他日日坚持以木为笔,刻地为画,但他的面容放在人间来看已曰益俊朗,那件褴褛的衣衫也不减他的风采。所以近两年,每日他来练画之时,身后常有村庄里的小姑娘跟来献殷勤,说七说八,而他画画之时却如入定般置之不理。
于是在这两年之间,我在那些女孩们的聒噪下知道了这孩子名为马良,而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够拥有一枝自己的画笔。
恰好这也是我的心愿。为了避免我游览天下美景之时桃树真身被折得千疮百孔,也算是感谢这孩子帮我打发了最后十年的无聊时光,我临出发时带一支画笔来到他面前,并告诉他,用这支笔画出的一切都能成真。
“....你可是天上仙子”
看他瞠目结舌的模样,我又想起了十年前我施法捉弄他时的情形,不禁失笑,“我是地上的仙子。”
“这.....仙子显灵,马良不知该如何答谢。”
他小心翼翼捧着画笔,竟低下头红了脸。
我笑笑,留下一句话飞身离去。
“牢记你习画的初衷吧。”
对!印象里那些路过人间的老神仙们都会这么说。
下一秒我已身在云霄,所有一切都被我抛之脑后。
此后不知多少年,我一直在世间各处游荡,看遍了各种美丽的风景。然而风景易找,有缘人却难寻。曾经欣羡过的人间男女之情,怕是很难亲身体会。
在游览世间之时,我还听到了一个传说,一个耳熟的名字。传说有一位神笔马良,笔下的画作都能成真,但他专为救济穷人而作画,并且心坚意决,亦颇为聪颖有勇气,曾有贪婪的官吏逼他画金山,他却在金山旁画了一片海,使贪婪之人翻覆于波涛之中。
我欣慰地笑笑,看来我的桃枝没有送错人。
再回到我的桃树真身已是百年之后,边上那个小村庄的人已更迭了几代,但从此处望下去,风景依旧如前。
天地走一番归来,坐在自己的枝桠上晃动着脚尖,再看一遍眼前看过几百年的风景,心中已不再有腻烦,只有一种熟悉的愜意。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身影,白衣飘然若仙,眉宇清润如画,又有些微的熟悉。
“你是……"我打量他半天,认出之后有些惊讶,“马良?”
突然间好似颠倒了光阴,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这百年已过,那个在树下画画的少年竟无一丝老态。
“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他悠悠开口。
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俊秀的少年,却比曾经更加眉清目朗,微微一笑,就像一轮温润的明月,浑身泛着柔和又令人瞩目的光芒。
“你……"这样的马良,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很惊讶?”他顿了顿,优雅地飞身上树,距我不过咫尺。他眉间升着袅袅仙气,我才发现之前跳上心头的那个词语用错了,什么飘然若仙,他已然是仙。
“在此之前,我已积攒了十几世德勋,上一世机缘之下得你’神笔’,方能如此之快得成正果。”
助人行善,德勋积累,修得成仙。而马良以画渡世人,便得称号:画仙。
他手指轻巧一动,那支画笔优雅地转了一圈。那是我的桃枝,离开本体已有百年之久。
“想来,你是看出这画笔的原形了。”凡人虽看不出,仙人却不难辨别。我将气息微微外放,画笔自他手中脱离,漂浮至我身前,欢快地绕圈。
他轻轻一笑,伸手握住画笔,细细打量,似乎很专注,一边却道:“你曾说过你是地仙,而在我还是马良的时候,目所能及的地方,恐怕只有这棵硕大的桃树最有得道的可能。所以我在此处等你。”
不过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罢了。我这么想着,却笑出了声。
"可是……"他话语陡转,眼带戏弄的笑意,引我发问:“可是什么?”
“你说此笔所画,皆可成真?”
我挑眉:“难道不是?”
“不是。”
他望着我,目如星辰,笑得意味深长,比春日里绽放最盛的桃花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