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遥望人间冰雪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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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点点寒气随之袭来。
司翊用火折子点燃了内里的蜡烛，一瞬间，洞中亮如白昼。
他朝慕瑶伸出手，道：“随我来。”
慕瑶点点头，将手放入他掌心，随着他一同跨入那间寒凉冷冽的石室。
待入了石室，慕瑶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满屋的画像和冰雕。
慕瑶抬手抚过那冰雕，触感冰凉。那冰雕晶莹剔透，神态身姿皆栩栩如生，足见雕刻之人的认真专注。
看了许久，慕瑶发现所雕之人皆为一女子，四周挂的画卷亦然。
走了几步，慕瑶本想上前仔细瞧一瞧那画卷中的女子，怎料脚上传来丝丝凉意。
她一低头，发现脚下踏的，竟是皎白冰雪。再环顾这石室四周，竟都被厚厚的冰所覆盖。说是冰室也不为过。墙上的冰被雕成了架子，放着一颗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以此照亮这间冰室。
慕瑶这才发现，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都灭了，唯有四周的夜明珠亮着。
看了这许久，慕瑶才觉得冷了起来。她搓了搓手，朝掌心不断呵气。
随即，一件厚重的大氅披在了慕瑶肩上。
慕瑶眨眨眼，大氅边缘的绒毛更衬得她肤白胜雪，俏皮可爱。
“你不冷吗？”慕瑶看着司翊脱下他自己身上的披风为自己披上，遂问道。
司翊笑笑，说：“习惯了。以前常年呆在这里，久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慕瑶看着满屋的冰雕和画卷，问：“这是？”
“我娘。”
慕瑶看着这一座座冰雕和一幅幅画卷，那画中的女子貌美无双，宛若天仙，而那一座座冰雕仿若是每一幅画像的投影，千姿百态，各不相同。
司翊看着这些雕像，用及其平缓的语气说道：“我娘在我被你带回家之前就死了。”
“我说我自小是个孤儿，其实不是的。阿娘死后，锦官城内大街小巷贴满了我的通缉令。我惊慌失措，只能东躲西藏，为了掩人耳目，我不得已才骗了你。后来，我流落到了长安城，却受尽欺辱。”
“后来我便在街头遇到了你。”
“这些画卷和冰雕是我后来依着当年娘亲的模样一点一点作的。每当我想她了，就会来这里画一幅画。可后来，我记忆中她的样子被我画了个遍，我再画不出任何她的画了，便开始做这些冰雕。”
司翊的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任何情绪。
恰逢此时，晃动的石门打断了司翊的话。
只见那石门被缓缓打开，入目所见是那张熟悉的脸。
“瑶瑶！”
这声呼唤中带了七分的慌张和三分的惊喜，那人不过瞬息，便来到慕瑶身前，拉着她的手与司翊保持了一段距离。
“不愧是三殿下，这奇门遁甲阵竟这么快便被你破了。不过，英雄救美这件事，你还是晚了一步。”
司翊看到夜澜时并不惊讶，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夜澜看着司翊平静的模样，警惕道：“我警告过你，离她远点，看来上次的警告对你好像没什么用。”
他不知从哪摸出来几坛酒，扔给夜澜和慕瑶一人一坛，然后道：“三殿下，有句话你说错了。这世上谁都会害阿瑶，唯独我不会。”
说完，他揭开那封好的红泥，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看着夜澜戒备的神情，无所谓地笑笑，眸中带了丝漫不经心：“想听故事吗？”
也不等夜澜和慕瑶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讲起了那不为人知的苦涩岁月。
“是，太守一家是我杀的，王氏一户也是我灭的门。”他坦然道。
“那时，阿爹早亡，阿娘一人无依无靠，不过凭借几分活络心思，做些买卖，勉强维持生活。”
他又灌了一口酒，道：“年幼时，我未察险恶人心，不晓得因着娘亲貌美，有多少人暗暗觊觎。后来我渐渐大了些，慢慢明白了那些龌龊不堪的目光背后的意思时，我只是暗暗生了戒心，却也无可奈何。我想，城中毕竟还有治安巡逻，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司翊看着面前的两人，神色不似刚才那般淡然，眸中似有隐隐怒意，面上情绪难辨。
“可我错了。自古官匪一家，若没有那太守的默许，那些混混何至于如此猖狂？街上传来的流言越来越多，可我一直不信。直到那日我下了学堂，亲眼看见娘亲被那临街的混混给……”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眸中神色愈发清冷。
良久，他才又道：“我那日还未进门，便听见阿娘呼救的声音从家里传出。我边往家里跑边大声喊着我娘，却听见她叫我不要回家。我愈发不解，于是推门便看到了那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幕。那个混混看见是我，却也不曾害怕，反而愈加兴奋道:‘小崽子，让你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折辱你娘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握紧了拳，道：“那时旁人见我尚年幼，便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那时虽不晓得男女之事，却在这种场面下瞬间明了。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我当时握紧了拳，转身跑去厨房找了一把狭长的刀。我握着这把刀，用尽了我平生最大的力气，捅进那人的后背。那把刀穿透了那人的肚子，他看着露出的刀尖，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回过神来捂着肚子想要打我的时候，我拿起另外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脖子里。”
说到这里，司翊终于露出了那种疯狂的笑容。
“可是后来，我和我娘被押至公堂，没有人相信她被人折辱，所有人都说，是我阿娘生得一副狐媚相，不好好做生意，偏要勾引前来买东西的王氏之子，不予她钱财便对那姘头痛下杀手。我与我娘孤苦无依，公堂之上百口莫辩。我娘为了保我，将那令人作呕的罪状一一认了，说那混混是自己杀的，与我无关。”
他凄凉一笑：“明明那呼救声在我还未至家便已听到，可那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救我阿娘。公堂之上，亦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我阿娘作证，所有人只相信那混混一家的一面之词。我对着周围的街坊邻居挨家挨户地磕头，求他们出来为我阿娘作证，可换来的，却只是厌恶的目光和恶毒的咒骂。后来，阿娘被如期问斩。而我，却连她的尸首都留不下来。”
慕瑶心情很沉重。
那是怎样的痛苦，能让一个满身傲气的少年卸下一身的傲骨与尊严，将头磕得砰砰作响，甚至还可能血流如注。可身在长安，慕瑶见惯了人情冷漠，但见别家檐下落雪，人人避之不及，唯恐自己也被卷入这腌臜的事情里，徒增麻烦。不落井下石已然是念及往日旧情了。
他顿了顿，眸中神色不知何时早已变得愤怒不堪。
“他们那时欺我娘孤苦无依，欺我年幼无力的时候，公堂之上，又有谁替我站出来说过一句话？哪怕就一句，日后我必当替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我阿娘死了，可她死后也不得安生，落下个不守妇道的骂名。”
他凉凉地笑了。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却不知为何，城中大街小巷贴满了我的通缉令。后来我才晓得，那混混一家怕我日后报复，向那太守塞了银子通缉我，意欲斩草除根。可惜，我却没死。他们那时作了孽，就该想到有一天是这个下场！”
“世人皆恶，我生于世，就要让他们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他说到这里，扭头看着慕瑶和夜澜，平静道：“所以，这个仇，我为什么不报?”
慕瑶听着司翊的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翊……”
司翊话锋一转，苍凉的眸中染上了点点讥讽。
“可惜在那些恶人眼里，像我这种不知道是谁生出来的杂种，在公堂会审时便该被挫骨扬灰，千刀万剐。多活了这么多年，真是碍了他们的眼，污了他们的心。”
“不过世俗之人大多愚昧，到死都看不清人间世事，活得像跳梁小丑，可笑最后连只蝼蚁都不如。”
说完，他举起那小坛，又灌了一大口酒。
慕瑶举着司翊扔给她的酒坛，与他手中的那坛碰了碰，低声道：“阿翊，我竟不知你……这般不易。”
慕瑶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大仇得报，多少能告慰一些你阿娘的在天之灵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我身边这位呢，虽然不是九五之尊，可多少还是沾亲带故些的。他知晓了这件事，定然会为你平冤昭雪的，你说对吧？子慕。”
夜澜瞥了慕瑶一眼，没好气道：“看我心情。”
哪知司翊听了慕瑶的话，却道：“多谢阿瑶美意。只是至亲已故，沉冤昭雪于我已无用。从今往后，若有人敢伤我心爱之人半分，我必教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慕瑶听罢，起身朝司翊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论何时，我都在。”
待一行人走出那山洞，慕瑶才想起那位太守似乎也一同掉了进去，只是现下不知他人在何处。
司翊听闻，想抬手揉揉慕瑶的头，却被夜澜以剑相挡。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仿佛山洞中的那个人只是错觉罢了。
被夜澜挡了手，他也不恼，只笑嘻嘻地收了手，同慕瑶说道：“我的事你不必担心啦，我自会处理。倒是这位夜公子，你要记得再派一位太守来哦。”
司翊略略倾身，附在夜澜耳边说道：“要是那太守不乖的话，我还是会继续为民除害的哟。”
夜澜哼了一声，道：“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遥望人间冰雪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