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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流浪大师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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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结束后,李莺和全国各地的学子们一样,迎来了漫长而痛苦动的等待分数公布的时光。没有任何的意外和奇迹,实力决定一切。
度日如年地捱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成绩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默读着那三个阿拉伯数字,不算低,也不算高。总之能不能过她报考的那所高校的标准线,她心里实在没底儿。还有联系的几位同学,陆续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名牌的,普通的,市内的,首都的,各有所获,而她依然两手空空。
终于确定自己无缘大学生活的那一刻,失望是必然的,但她没有太伤心。
因为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所以不会做出一些诸如跳楼、割腕、投井、离家出走等失去理智的行为。
她想,落榜的人肯定不只她一个,只有失败者才会怨天尤人。她不认为考不上大学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儿,因为走出校门才是生命之旅的初始阶段。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他呢,那个叫沈言的男孩,他是金榜题名了呢还是和我一样名落孙山?
这个时候,她其实是希望沈言属于后者的。因为一旦他梦想成真,势必要远走高飞,自己与他见面的机会将更加渺茫。她不希望他博学多才、前程似锦,只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因缘。
再过了一个月,夏天的气息逐渐微弱,天气慢慢转凉了。
美好的爱情,等是等不来的,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有一线生机。李莺使尽浑身解数弄到了沈言所在班级的毕业纪念册,上面有每位同学的家庭住址以及联系电话。那天晚上她抱着那本纪念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遍又一遍地打开又合上,少女心思千百转。
虽然她觉得一见衷情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着实可笑,不过这一晚,她还是极其冲动地跑出了家门,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然后拐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
她怀着新奇和兴奋的心情拨通了一串牢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好长一段忙音之后,话筒里传来对方粗鲁的问候:“喂,你谁呀,你找谁?”
她误以为是沈言的某个男性长辈,便按下激动,努力保持镇定,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嗓音回应道:“请问是霜林镇的赵家园吗?我找沈言。”
说完以后觉得欠妥,赶紧补上一句:“我叫李莺,是他的高中同学,想跟他交流一下高考情况的。”
“找人不在白天找,大晚上的要烦死个人哪。沈言这小子住在村子最西头呢!这样,电话你别挂,我去他家把人给你叫来!”
怀二爷有点不开心,发完牢骚,还是大摇大摆地出去找人了。
大概一刻钟以后,李莺终于听到沈言单薄却富有磁性的声音:“我是沈言,你哪位?我们认识吗,找我啥事?”音质干净,客气中透着一股冷漠。
她的血液倏地沸腾开来,全身上下好像有火在烧。
她双手哆嗦,牙齿打颤,口中嗫嚅:“我——,我是李莺,沈同学,你,你不记得我啦?高考第一天,我骑车撞了人,你恰巧路过,施予援手……”
沈言一拍脑袋:“哦,是你……”
她把沈言约在了母校旁边的一个废弃公园。
见面之后,她首先向他表达了感激之情:“真的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有你,那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长舌孕妇非狮子大开口讹我一笔钱不可。”
“小事啦。”沈言笑笑,双肩一耸,手掌向外一撇,云淡风轻的样子。
李莺:“那件事后,我对你挺有好感的,就想着跟你做朋友。于是托同学打听了你。当我得知你也没有考上大学,心里相当难过,或许是我的事情破坏了你的心情而影响了你的发挥,我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我向你道歉!”
沈言见她这么自责,安慰道:“感谢呢,我接受,因为我确实帮了你。道歉就算了,我自己没能耐考上,怨不得别人的。”
李莺:“不管怎样,我觉得有愧于你,你得允许我做些事情作为补偿才是。”
沈言:“算了吧,举手之劳而已,没啥大不了的。我这人懒散惯了,见不得别人对我好,说声谢谢就行了,礼物我可不收啊。”
李莺:“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她总算表达了自己的真正意图,说完,心底一阵轻松爽快。
沈言:“我这人笨嘴拙舌,不太会讲话,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你一个城里姑娘,愿意跟我这个乡下小子做朋友,我当然求之不得,又怎会出口拒绝呢。”
李莺:“就这样定了啊,不许反悔。”
沈言:“哪能啊。哎,你叫李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她手舞足蹈地回到家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觉得今天很成功,很有收获。她哼着小曲,洗了把脸,然后对着镜子打量起自己来。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跟以前变化不大。
虽无花容月貌精致五官,也算眉清目秀中人之姿。
——无论如何,我是配得上沈言的,她沾沾自喜地想。
借着橘黄色的灯光,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打开那本瓦蓝色封面的记事簿,在七月二十八日的册页上写道:
“今天,我好开心,好兴奋!我终于见到了心仪已久的男孩沈言。他善良的品质,腼腆的个性,以及柔弱的体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令我为之动容。我觉得他就是我想要寻找的那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是的,我喜欢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为了得到他,我可以不惜一切,甚至丢掉尊严,甚至粉身碎骨。”
***
有了第一次的约会,第二次第三次也便接踵而至。
基本上都是李莺主动去找沈言,因为她不清楚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到底占据着怎样的位置,他对她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沈言住在农村,来回一趟不是很方便,她深知这一点。
于是她干脆直接搭车去他家,每次都要带上一些廉价却显眼的礼品,每次都弄得沈言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女生,如此热情主动,沈言的感慨无以言表。
避开所有的家人,她和他漫步于村后田间,侃侃而谈着天文地理、世事百态,总是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两人快速熟络起来。
沈言一如既往地谦和、渊博、有见地,并且时不时讲个历史小故事插科打诨,让她觉得她的宝藏男孩风度翩翩,魅力无限。
她本是一个恬静少言的人,在很久以来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善交际、拙于言辞的角色。然而突然有一天,爱情的使命降临在了她的头上,为了完成这项使命,她努力解除语言的束缚,开始变得巧舌如簧。
她自己都感到诧异,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他只是面带微笑、点头哈腰,心甘情愿做一个倾听者。
她觉得好笑,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场蜕变啊。
不上学了,李莺的生活一下子冷清好多。
有同学建议她再复读一年,她给一口否决了。她真的不愿再踏进学校半步了。她不想再回到那种孤独得要死的状态里。
除了每周两次的下乡约会,李莺觉得自己实在无事可做。
回想成长以来的点点滴滴,她不由得倍觉感伤。
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小时候的天真烂漫,小时候的目空一切,小时候的远大抱负,都如同短暂而闪耀的流星,稍纵即逝,最后统统消失不见。
妈妈的亡故,爸爸的续弦,高考的败北,沈言的出现,这些曾经鲜活在生命里的东西犹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在她眼前摇晃起来,丝丝缕缕,模糊而清澈。
她有一种被命运车裂的灼痛感在心头隐隐悸动。她看到上帝张开了耻笑的大口向人类挥舞示威,她的五脏六腑里到处充斥着荒诞和悲哀的呐喊,她用尽全力呼叫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抛开所有的不如意,让生活轻装上阵吧。
既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那就不如不想。她让爸爸为自己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小商场里做收银员,八小时工作制,活儿不累,每月的工资还算可观。尽管不是正儿八经的工薪阶层,却也开始了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
至于将来会不会一直干下去,她从不考虑,她说,过好今天的生活最重要,将来的事情就留给将来办吧。
她继续保持着与沈言的交往。
工作之后,虽少见面,但是电话联络是从不曾间断的。有一次下乡找沈言,她特意提了一兜水果放在了怀二爷家中,毕竟每次都要他来传话,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候,经外公介绍,沈言跟着本乡的一个建筑队在四处做工。
小小少年,肩挑重担,生活便是这样子残酷而现实。
李莺想到工地的生活一定特别艰苦,那么瘦弱的躯体怎么承担得起?私下里为心上人洒下了大把心疼的泪水。
同事们聚在一块常常讨论服饰、化装品、还有最近热门的影视明星,当然也少不了关于婚姻和未来的畅想。当她们嬉笑怒骂口沫横飞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眼睑低垂,笑不露齿。
她并不觉得她们无聊,因为大家活得比较苦闷和繁琐,工作间隙发泄一下情绪,也是无可厚非、理所当然。
她慢慢适应了这种在别人的悲欢离合与阴晴圆缺里打发日子的生活。沈言的形象似乎不自觉地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地散淡和模糊开来。
她的长相不出众,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她。
她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文静而不张扬。她是城市里的普通一员,众多平凡女孩中的一个。她的人生和爱情也如同众多年轻姑娘一样,渴望激情却又平淡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