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短篇]》大胖儿子

5、你还好吗？

　　二十二岁的漂亮女生樱刚刚结束了一场恋爱后，又陷入了另一场恋爱，这是一件好事。

　　樱非常讨厌上一任男友，非常喜欢现在的男友。其实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感觉和他在一起有种强劲的安全感，依着他就像依着一座山。而上一个男友除了满嘴的甜言蜜语，一无可取之处，当初选择了他真是瞎了眼。

　　现在的这个男友叫树，大他一岁，来自西北，有张陕西人特有的质朴脸，各方面几乎都无可挑剔，除了没有很多的钱以外。

　　他们在这所大学里是同届，有很多的共同语言需要彼此传达。

　　他们谈天说地，议古论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很自然地，他们相知相爱，过去的不快成为往事，眼下的快乐仍在继续。

　　生活总不能一帆风顺，遇到挫折，他们学会了并肩作战，一同克服。

　　日子流水般飞逝，转眼已是大四临近毕业，看看周围的同学们，大都忙碌着以后的就业问题。

　　樱和树商量过几次，他们都希望留在本市，为自己的家乡贡献力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切断了他们本来完美无缺的未来构想。
　　一天，女生宿舍突然失火，原因不明，火势很大，远看上去，整个楼层都在熊熊燃烧。

　　人群骚动了。大地振动了。火警出动了。

　　六个小时后，大火才被扑灭，樱被困在了五楼久不得出，及至获救后，全身各部大面积烧伤，一张不原本美丽如花的脸如今面目全非。

　　樱的父母是当地职权很小的官员，他们集资了足够的钱送樱出国治病。于是樱被很快送往了美国洛杉矶，在那里的一家著名的皮肤科医院治疗。

　　这一治就是八个月时间。

　　身在国内的树已然毕业，并且谋了份工作。

　　树当时听到了樱被烧伤的消息就悲恸得不能自已，恨不得那个时候一下冲进去把樱救出来，可是制服们拦着不让进，老师同学们也说危险，他真恨自己没用，白长了两只脚。

　　树没能随樱去美国，尽管他非常希望能够时刻陪在樱的身边照料她，但是他没钱，他出不起高额的医药费，况且本身的课业尚未最终完成。

　　樱在美国的病房里躺了八个月，除了吃喝拉撒，她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听森为她讲故事。

　　森是留学生，青岛人，攻读医学硕士，这一时期他在这所医院实习，不久正式成为了主刀大夫的助手，最年轻的得力干将。

　　森身上有一种优雅的贵族气质，让人不敢逼近、敬而远之，可是森又常爱笑，常把爽朗的笑容挂在嘴角，给人一种无形的亲近感。

　　森二十五岁，比樱大三岁，有时候更让樱感觉他还是个孩子。顽劣天真的孩子。

　　森曾先后参与了樱的几次手术，虽是小手术，却让樱记住了他。

　　樱那时不能开口说话，因为一张嘴完全被绷带缠绕，并且她的一双眼睛严重烧伤，痊愈之后，看东西十米之内还得模糊。

　　住院的第二个月，樱已能开口讲话了，森让她讲话，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嘤嘤苦泣。

　　她最怕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曾经是那么得意于自己的形象，可如今……森在她身边开始了长达数月的无微不至的照顾。

　　森既是医护人员，又肩负着亲人的使命，每天都会讲故事给她听，她总是伴随着他的故事安然入眠。

　　后来这成了一种习惯。

　　只要哪天没有了森的故事，她就会在当天夜里辗转难眠，并且噩梦连连。

　　森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樱也慢慢地了解了森的故事。

　　森至今单身，女友移情别恋，嫁给了别的男人。他已与国内的一家医院签署了协议，回国后便可直接去那家医院就职。

　　接触了那么长时间，她由衷地觉得森是个善良有才华的人。不过樱在养病期间，通过互联网联络上了树，无聊的时候她会发几个伊妹儿给树，诉说她治病的情况。

　　树总是激动地说着我爱你之类的话，然后催她尽快回来，与他相聚。但樱并没有说及自己的眼睛。樱的眼睛失明了。

　　在森的大力挽救下，她还是有一只眼睛被黑暗吞没，从此失去了光明。樱成了影视剧里被人嘲笑讥讽的独眼龙。

　　樱伤心得几次欲寻短见，但都被森及时发现，挽狂澜于既倒。

　　樱从此成了一个极度自卑的人。她常常顾影自怜，常常控制不住地抹眼泪。她必须戴上墨镜和口罩才敢出门逛街。但是森却说她依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并且比以前还要动人。

　　森的这句话深深打动了樱的心。那一刻，她决定了嫁给他，只要他不嫌弃。

　　出院以后，樱随森回了国，森亲自把她送回了家，森说还有点事情要办，然后就离开了一段时间。

　　树来找樱，得知了她的病况后，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樱问他，还爱我吗？树不假思索地说，爱。

　　樱：愿意娶我为妻吗？

　　树犹豫了，他看着樱的黯然失神的眼睛，摇了摇头。

　　樱：我知道你得考虑你的家人，你走吧，我已经有心上人啦。

　　树不走，树不但没走，还强留了下来。树说他无论如何要留下来照顾她一次，否则他会遗憾终生。

　　女人的心毕竟是柔软的，樱把他留了下来。

　　树和樱上了床。树破了樱的处子之身。樱忍受着刺骨的疼痛接受了所有。她为了报答树之前的几百个日日夜夜对她的好。

　　她没有别的，只有身体。她想，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怎么也逃不过的。

　　于是她背叛了森，成全了树。

　　第二天树走了，远远地走了，樱说，你走吧，我不送了。因为森很快就会回来娶我。

　　树没说什么，到家后给樱发了条短信，上面就四个字：祝你幸福。

　　森果然回来了，他带来了聘礼和快乐。之后，他把她带回了家。之后，他们闪电般地结婚了。

　　婚礼在当地按照最隆重的方式举办，很是红火和排场，樱得到了人们的祝福。樱也觉得自己的幸福来临了。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的。

　　新婚初夜，经验丰富的森发现了一个秘密，樱并非处女之身。

　　这让森一瞬间产生了恼怒和失望。他从小受到的正统教育告诉他，他是不能接受媳妇曾经和别的男人发生过脖子以下亲密互动的行为，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樱的初夜应该属于他，而且必须属于他。否则，他的心头就得扎上一道刺。

　　出于教养和尊重，森当晚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甚至没有苛责樱哪怕一句。一切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森总是睡在沙发上，樱觉得奇怪，觉得森是不是故意冷落她，或者别的生理方面的原因，于是就问，你是怎么啦？

　　森毛了，郁积了几天的火气一下子发泄出来。他大声诘问樱：除了我以外，你他妈的还跟多少男人睡过觉？

　　樱沉默了，自然不肯说，她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是没有想到森是一个如此在乎女人贞操的人。虽然他是个医生，但他还是个男人。

　　樱说，这对你很重要么？

　　森说，特别重要。告诉我，你好过几个男人？

　　樱如实回答，一个，他叫树。然后她讲起了树，她和树的种种往事。

　　森只听到一半就蛮横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一巴掌掴在了她的脸上，并且大骂她是贱人，并且喝令她滚蛋。

　　此时的樱可谓伤心欲绝。她决定妥协，诚实地道歉，乞求他的原宥。

　　她发誓以后对森忠贞不二，会用自己的所有好好地爱他。可是森听不进去，他都当是在骗他。她无奈，只得忍耐。谁让她骨子里是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呢？

　　她对自己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自己选的路，咬牙走下去吧。但是最终她没能坚持得了。

　　以后的岁月里，森经常打骂她骂她都无所谓，但森老是揭她的伤疤，说她是个瞎子，丑妇，不中用的东西！

　　她忍无可忍，终于带着莫大的痛苦离开了。

　　这个时候樱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樱也不知道里面的孩子是树的还是森的，但森一口咬定是树的，是个野种。

　　樱想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她势必要把孩子生出来，并且养活大。

　　樱在街尾租了间门面房，以卖熟食谋生。

　　她根本无脸回家，那个家早成了回忆中不忍触摸的风景。

　　这一天她正在巷子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叫卖，天气却骤然变化，眨眼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

　　她躲不及，浑身淋了个湿透。

　　慌乱地往住处奔，却不幸与一路人相撞，结果双双跌倒。

　　起身后双双说着对不起，然后几秒钟以后双双都定住了，他们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互相打量着对方，然后时间凝固了，雨点更加密集了。

　　——是你。

　　——是我。

　　——你还好吗？

　　——还好。

　　——你还好吗？

　　——还好。

　　——那，再见。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