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短篇]》大胖儿子

3、如月之死 3

　　与D相识应是我这一生中最美丽的邂逅了。

　　D二十二岁，青春亮丽，貌美如花，美得我都不敢细看。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天降大雨，很多人因为没带雨伞而苦恼，D恰是其中的一个。

　　厂门口乌压压一片，等待着雨收云歇。于是我发现了D。

　　D没有多么焦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似乎特别有耐心，当然后来我知道，她所谓的镇定自若不是料到很快雨就会停，而且特别自信一定会有男生以送伞的方式前来搭讪。

　　在我之前，确有不少男生蠢蠢欲动，愚蠢的是，他们只是欲动而没有动。

　　“喂，美女，没带伞是吧，用我的吧？”我动了。

　　“啊，谢谢。这样不太好吧。”虽然嘴上说着不太好，但是D还是收下了我的馈赠。

　　“没关系，我内宿，住厂里。”

　　“是吗？”D奉上甜甜一笑，“那真是太感谢了，我正愁怎么回家呢！”

　　“你家哪儿的啊？”我顺势问道。

　　“啊，不是很远，西城那边。”D一手撑伞，另一只手轻抚着水淋淋的额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样子，妩媚万分。让我想起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中一直视作女神的孙艺珍。可以说，D的每一个细节，都令我心旌荡漾。

　　“我得回家了，明天再还你伞吧——你哪个部门的啊？”

　　“管理部的！”说完，忙补充道，“我姓关，叫关磊，你叫我阿磊就行。那啥，你叫什么啊？”

　　“阿哈，我叫D！”

　　“D……”第二天，D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管理部的办公大厅。

　　很多道来自男人或好奇或猥琐的目光集中到D的身上。

　　那天的D不施粉黛，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碎花裙，身材玲珑，姿态曼妙。她向我招手，我马上回应，表情有点不自然，我在抑制内心的不安和喜悦。

　　D款款走来，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穿过我已然沉醉了的灵魂。

　　“谢谢你的伞——”

　　“只谢我的伞，不谢我啊。”我调侃道。

　　“啊！”D很快反应过来，“谢谢你，关磊先生！”

　　“不客气。你知道吗，昨天我说我住厂内宿舍是骗你的，其实我家比你家还要远，所以，昨天到家以后我的样子你应该能够想象出来……”

　　“真是太对不住你了，下班我请你吃饭吧。”

　　不等我假装犹豫，她直截了当地说，“就这么定了，下班后，我在前门等你。”

　　D走后，我还愣怔着。我在慢慢消化她的那些话。什么意思？难道对我有意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那应该是哪个意思呢？

　　不论什么意思，总之这事挺有意思。

　　我们在一家餐厅里吃小吵，虽然不像情侣那样约会在浪漫的咖啡厅，但对于我而言，能和女神共进晚餐已是祖坟冒青烟的荣幸了。

　　漫无边际地聊着，很快就结束了饭局，然后道声拜拜，各走回家。我们没有深入地正儿八经地探讨人生哲学，甚至没有八卦地挖掘对方的情感故事，我们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东扯一句天气，西扯一句人文。

　　就像一段旅程，愉悦而短暂。我很期待能和D再次踏上同一辆驶向幸福的列车。

　　那天晚上，我回家很晚，因为喝了点的酒的缘故，推开家门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倒在了院子当中。

　　如月围过来，呜呜叫着，等着我的解释。

　　望着头顶的朦胧月亮，我把我爱上D的过程一一讲给了如月。

　　“我要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了！如月，请相信我，这次我是认真的！而且志在必得，如果不能把D追到手，我誓不为人！”

　　对于我的信誓旦旦，如月已经习以为常，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慢慢踱步回房了。

　　“等一下！我还有很多关于D的事儿……”拍拍身上的灰尘，我一跃而起，朝如月追过去。

　　***

　　我和D恋爱了。

　　农村人管这叫处对象，城里人管这叫拍拖。内地人叫泡妞，台湾人叫把妹。不论哪一种叫法，都一个意思，男女双方由路人成为朋友，由朋友成为亲人。

　　我们的恋爱体现在，我和她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饭，我几乎每天都要送她回家，然后我们几乎每晚都要煲上一个小时的电话粥。

　　我们在每一个公共场所并肩而行，手牵着手，说着只属于我们之间的悄悄话。

　　两个月以后，我们订亲了，结婚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订亲那天，亲朋好友来了一大拨，每个人脸的都笑开了花，大家为我这个老光棍能够“脱单”而感到欣慰。所有的祝福和嘱咐，我都铭记在心。我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待D，不管婚前还是婚后，我要对她好一辈子，我们一定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所有的美好愿景随着那噩梦一天的到来而土崩瓦解。

　　那天，是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街道上人流如涌，情侣们相拥而出，玫瑰花瓣四处飘散，宾馆酒店客房爆满。如此迷人的夜晚，每个男人都变得强壮，每个女人都变得温柔。
　　我和D约好去大地影院看电影。

　　韩寒，《后会无期》。但是D出了事，差一点，我就要和她后会无期。

　　定好的时间是九点，她没到，打电话，不接，再打，关机。我感到蹊跷，只好继续等待，十点的时候，还是不见D的身影，我有点生气，心想是不是放我的鸽子，去和别人约会去了。
　　马上去她家。

　　家中无人。打电话问她几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朋友，都说没见到她。

　　这下我真的急了。发疯了一样四处找寻。

　　当夜，无果。

　　第二天，我仍然没有D的任何消息。到派出所报案，但是民警告诉我，暂时无法按失踪案件处理，因为前提是当事人至少四十八个小时杳无音讯。

　　不得已，我只好一个人继续找了。

　　到了第三天，我不再把这个事情隐瞒下去，于是告诉了我的和她的朋友们，动员大家一起寻找。不过，就像闹了个笑话一样，那天下午黄昏正黄的时候，D回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
　　D被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送了回来。

　　D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紧紧搂住风衣男的腰，表情平静自若。

　　在我面前，在众人面前，摩托车潇洒地停下，D也潇洒地下车，然后向大家潇洒地介绍那个风衣男，“我男朋友，老蜘蛛！”

　　一句话把我给惊着了，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

　　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漂亮的D会和猥琐的老蜘蛛搞在了一起？

　　外号叫老蜘蛛的男人帅耍地摘下墨镜，然后意气风发地一笑，顺势把D拥在怀里，明目张胆地亲了一下D，动作像是啃西瓜。

　　我靠！老子跟你相处几个月了，都没有过接吻的经历，这臭蜘蛛才认识你几天就发展到如此亲密无间的地步了？！

　　既愤怒，又无奈！心里产生一个巨大的问号，D到底怎么了？

　　D有点不自然地推开风衣男，“等我会，我跟他说几句话。”然后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说：“我决定要与老蜘蛛结为夫妻，所以，阿磊，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只是，我们缘尽至此了。”

　　“WHY？”

　　“实话跟你说吧，我和他已经发生肉、体关系了。所以如果我继续跟你好，那是对你的不忠，也是对他的不忠，所以……”

　　“我们俩本来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天翻地覆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突然花丛中窜出一个男人，就是老蜘蛛，他把我欺负了。为了名誉，我不能报警，所以只能顺从他。他答应我会跟我结婚，我也答应他如果结婚就和前男友一刀两断，所以请你理解我的难处。我还想好好活着——”

　　就因为跟一个混蛋发生了关系所以就嫁给了那个混蛋然后置男友于不顾置那段感情于不顾跟那个混蛋过一辈子？这他娘的是什么混蛋逻辑！

　　“阿磊，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你不说是过吗，你爱我，希望我幸福，现在为了我将来的幸福，你应该放手，应该把我放弃！老实说，老蜘蛛虽然欺负了我，但他对我真的不错，给我买了好多的衣服，带我逛遍了亳州城，还带我去了他家，他刚买下的一套三居室，装修得特别温馨，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有一所这样的房子，然后和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地变老……”

　　“也就是说，你爱上了老蜘蛛那个混蛋！”我心凉如水。

　　“对！我不管他是不是混蛋，哪怕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只要关心我，爱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家，我就会不离不弃，永远陪伴他左右！”

　　“你到底爱上了他哪一点？”

　　“我爱上了他身上的痞子味。我爱上了他的强势和不管不顾！那天夜里，当他从路边像老虎一样扑向我的时候，我虽然发出了惊叫，下意识地反抗了几下，但内心激动无比，曾经有多少个夜晚，我期待着有那么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从天而降把我征服！老蜘蛛就是那个我梦里出现过的像风一样的男人！阿磊，你太过于文质彬彬了，我很欣赏你的儒雅和体贴，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相敬如宾，比如我，我是水，我理想的男人应该是剑，是利剑，我渴望被他一剑穿心！”

　　我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如死尸。

　　告别之前，D轻轻吻了一下我，算是对我孜孜不倦的回馈。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为这一吻心花怒放，但是那一刻，她的吻却让我的心花瞬间凋谢，如同枯死的荷叶。

　　D站在了老蜘蛛的摩托车前，发丝飞舞，笑脸如花。

　　老蜘蛛朝我走来，附在我身边说了一句话：“哥们儿，对于女人，别太当回事儿！尤其是D，在你眼里，她是女神，而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垃圾！哈哈哈——”

　　我眼里满含怒火，一张脸憋得通红。被这个混蛋如此羞辱，我的身体快要爆裂开来！

　　我看到老蜘蛛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一样，轻佻地对D做了一些事，D却一点窘迫的样子都没有，跨上车子紧紧箍住老蜘蛛的腰，像是一松手就会丢了一般。很快，人与车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就像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静了，如同从来不曾喧嚣过。我以为整个地球就剩下我自己在孤单地、悲伤地存在着，我错了，我最后一个朋友如月像精灵一样来到我身边，用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深情地望着我。

　　“如月，你对我真好，只有你对我好了……”

　　“如月，为什么会这样，我用心地对待每一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为何结局都是悲剧？”

　　“如月，是不是我太丑了，我太笨了，是不是我天生就没有女人缘……”

　　“如月，我撑不住了，我的世界要崩塌了……”

　　“如月，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如月，你告诉我，我的真爱到底在哪里……”

　　“如月，我们回家吧。”

　　***

　　后来我知道，如月为了替我出气，单枪匹马找老蜘蛛算账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老蜘蛛心狠手辣，放一群恶狗围攻，可怜的如月被那群疯狗咬死了。如果当时我在场的话，我会陪如月一起死，对于一个连接受到情感打击心如死灰的人来说，活着真是一种累赘。

　　为了不让如月死得寂寞，我下定决心要去阴间相陪了，所以我怒气冲天地冲向了老蜘蛛的家。
　　完全不计后果。

　　——后果是，我被凶残的老蜘蛛打折了一条腿。

　　我痛得昏厥了过去。醒来后，所处之地，人走楼空。昏暗的天空下，一群乌鸦扑闪着翅膀四处觅食。我拖着一条血淋淋的残腿来到如月的坟前。

　　躺在长满桔梗花的田野里，忆往昔种种，我泪如雨下。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圆满地完成，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居然连最浅显的处世之道都看不透，活着已然没有任何意义。

　　我心意已决，要追随如月而去。

　　忽然，树梢响动，有风袭来。不远处的小河里，河水荡漾成莲，一波波地向外划去，如同无穷尽的人生苦恼。于是，我走向了深邃的河水，走向了永恒的虚无。

　　……水流漫过我的半张脸，只有浑浊的双眼还暴露在天空之下。

　　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我望向了萋萋芳草中如月的墓碑，上面的那行汉字永远刻在了我即将停止颤动的心头上。

　　爱
　　犬
　　如
　　月
　　之
　　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