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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祁未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的哥哥,她最恨的哥哥。
      是人或是鬼她都咬牙切齿勤勤恳恳地恨着。她知道这多半是后一种结局,可心却总无力地颤抖。毕竟是她啊是她亲手将自己最恨的哥哥推进了棺材啊。

      ——

      大祁王宫是个从来不缺故事的地方,一二江湖散人搭上桌椅便可细听宫廷琐事,勾心斗角不少见,尔虞我诈亦是常态,三四说书人也说不尽其中的爱恨纠葛荡气回肠。这是所有王朝所共有的特点,任他兴盛或衰败皆是如此。

      椒岚殿中有一片先皇帝亲手栽种的梅子林。梅树枝干高而挺拔,枝叶青翠葱郁,生长得茂盛极了。前朝皇帝曾找风水先生推算,据那风水先生说梅林汇集了龙气,是大祁国运的象征。梅林盛则国盛,梅林衰则国衰,兴辱与共,相伴相生。那些年头,梅林初具规模,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长势惨淡。

      可偏偏先皇帝又是个信命信玄学的主,并且那位风水大师据说是先皇帝他偶像,是祈国玄术第一人,精通易经八卦,而同时也是独自集写五册书的大才子。他一生曾为先皇帝算过三次命,次次精准,次次高升。皇帝之于他偏宠尤深,敬重爱惜。

      那算命之人生得一副薄寡相,性情温和却自视颇高,他非中年大叔之油腻,而是温和尖刻,自成风骨。大师极爱骨饰品,皇帝便将举国的骨饰匠人召集为他打造了一副象牙珠链。那尖刻的脸上总算浮现出温柔神色。他轻声道:“谢谢阿胤。”他直呼他小名,先皇单名一个胤,是最为温谦有礼的皇帝。祁胤触摸书页,抬头便见笑脸,他轻声答:“不必,成君喜欢便好。” 大师姓成名郡,成郡成君,读出到底是有几分不明的意味。

      两人无疑都是俊朗的,可气质不同,命数也是波澜迭生。

      成郡在他的三十五岁前没想过婚娶,可他敬爱的皇帝弟弟在他三十五岁时给他配了婚。一纸盛谕打破他对他的所有承诺和盟誓。

      记得吗有人说过
      ‘我一生不娶,你偶尔记得我也是好的。’

      ‘成君与阿胤的君子之交,不求浓烈,只求淡雅。虽心不同一处,可用陪伴作永久。’

      ‘成君是个算命的,算天算地独不算己,而遇见阿胤那刻,我看见卦盘上的卦象对我说呀这就是你的命运啊。是啊,阿胤你是我的命运是我的命,我为你苦心算卦,你也精通谋略,开创大祁,成为祈国的先皇,福泽一方,受人称戴。我们是绝配的。’

      ‘成君不会离开,永远。’

      可是为什么成君在梅林卦象之后就死了呢?
      悄无声息,死在了三十六岁的夏夜里。杯盏落地,无色的液体从杯中流出地板上的映花毯上的花纹被腐蚀得只剩下窟窿。他家中的妻子还怀有五个月的身孕,纵使这身孕来得不光彩,是她夫人与他醉酒时的错误。可这也是他的孩子啊,是个还未出生就没了爹的可怜种。

      他死后,尸体被抛至荒野,夫人分毫不知,受过他生前恩惠的下人将他的尸体抱回梅林,埋在一颗长势正好的梅树下。那棵树位于梅林西南角,是人所罕至之处。月光清枝冷,世上不过是少了个算命的先生,多了个大祁国盛民安的噱头。

      龙阳之癖
      先主从未有过。
      不过尔尔。

      而那梅园拢聚龙气之说自然也就未在民间流传,只是宫廷中偶有听此传闻,不过传闻大多也见不得真,传着传着就过去了。唯有祁胤观这梅树长势,他那一代的光景实在不好,梅树枝黄干枯,像吊着口气的老人,生命孱弱。而国运似乎不见涨,已成衰颓之势,先前他亲手打下的江山,已有半壁送了别人。

      他再未提起过成郡,那个算得准他命的人已经死了,就连他的妻儿也被他赶出了宫外。皇帝是受人尊敬的,也是孤独的。

      他常独自一人来梅林,他一天天老下去,而这片梅林似乎也随他一般渐渐苍老下去。

      他曾想:这是一片梅林的迟暮,是他的迟暮,也是这国家的迟暮。

      他们都在老去,马不停蹄,半生不歇。

      祁骁是个好孩子,射术兵法军法谋略样样精通。他还是他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父亲从未告诉他疼爱他的原因,只是爱带着他,任他骑在自己的肩上,像一位真正普通的父亲,领着他去看那长势颇好的梅林。绿油油的一片,可爱得打紧。

      他们常常在梅林中待一整天,自备蔬食,与朝政真正隔开。每到那时祁骁都很快乐,他可抛开功课痛痛快快地和他最敬爱的父亲一起玩,做个乡野散人,不过问俗世。是的,他深以为父亲是同他一般的想法。直到他弱冠之年同父亲最后一次来梅林,他看见父亲对着一颗长势茂盛的梅树落泪时,他才明白一切都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父亲已经苍老了,他的泪水也是浑浊的,可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心中回想曾一同在梅园下棋的日子更觉得似乎一切都显得不一样起来。

      父亲有秘密,父亲如此爱他也有秘密。
      他突然就犟起脾气来,第二日便申请前往边塞行军,日后再未同他父亲一起去过梅园。

      是啊,他曾以为父亲是因为爱他才会时常陪他去梅园,可原来并不是这样的。是可惜还是幸运才让他二十岁时才发现呢才发现父亲爱他只是谎言,才发现他爱父亲如此真诚?

      在外行军五年,未曾归家。他为大祁打下了从未拥有过的江山,使祁国一跃成为这片大陆上首屈一指的民富国强的大国。

      他在边塞饮着被风雪冻过的烈酒,穿着粗糙的麻布衣服,脸色也被塞外的太阳晒得黝黑。他早已不是少年了,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和父亲相对博弈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他也曾收过父亲的几封家信。信中没有表扬过他的功绩,只是告诉他梅林已开花,梅树今年要结果了。祁骁突然再看见这有关梅树的信突然觉得无比反感。他冷冷地点火。看着它们在风中燃成灰烬。

      边塞已无战事,是他凯旋而归之时。
      当他路过南方边陲小镇时遇见了一个姑娘,是他以酒馆普通客人身份而一见钟情的姑娘。他带她回了长乐,祈国的都城。

      长乐热闹如往,人人生活得平静和乐。他的归来,无疑是深受欢迎的。迎接的百姓在道路两旁,他坐在高高的马上,英朗非凡。他身后和他坐同一匹马的是他喜欢的姑娘。姑娘把头低下去,路人百姓也打量着她。

      入趟国都,她倒成人尽皆知的人了。
      祁骁行至宫城入口时,他听见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爹爹,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他。”

      祁骁身后有搂着他腰的喜爱姑娘,他听见了只是转头对着身后路边的小姑娘笑了笑,那笑带着无尽的傲气。

      祁骁回宫时没有一人前来接见。他去父亲的宫殿拜见,偌大宫殿竟空无一人。而一路上碰见的人都往梅林处赶。
      他快步赶去,见上了父亲最后一面。

      原来父亲生前最后的一个月都是在梅林度过的。他搭了间草屋,一日三餐只管有人送来。父亲见着他,对他交代了那龙气之事。他忽然就觉得父亲喜不喜欢自己也不重要了,他不在乎了。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父亲不喜欢他的原因和对他好的原因。
      他出生后。梅林活了过来,父亲对他的好也活了过来。

      恍恍惚惚间他就领了父亲的遗诏,成了大祁的第二代皇帝,建年号明化。可他知道他失去了所有。

      后来从江南回来的姑娘成了他的宠妃,宠妃名燕婵,是他爱了很久的女人。他在梅林外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赐名椒岚殿。住进去的人是他最不爱的人,就是那日归都遇见的大言不惭说要嫁给他的姑娘敏珠。

      父亲走的那一年梅子结了果,他尝了一口苦涩难耐。从此对那个地方恨极。

      可燕婵姑娘爱那个地方,想住在那旁边,但最终被他拒绝了。
      那一年梅子结果之后的年岁,便只开花,此后长达二十多年里不再结一次果。

      而他,祁骁,成为了一个父亲,可却永远也做不好父亲。

      ——
      明化二十一年。
      燕婵还是搬来了梅林,皇帝已对她弃如敝屣。爱早就不存在了。她爱梅子结的果,可梅林不会再结果了,至少她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了。而祁骁从未真正了解过她。了解她愿居梅林只是因为梅子的果。

      往事如酒,在他脑海中发酵。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啊。她的女儿祁未青也被人耻笑着。
      明明他们曾经都那样的……那样的被喜爱啊。

      半夜下起了雨,瓦菲被雨轻轻叩击着。她再也无法入睡。起身,点了盏煤油灯,开始写信,写至天亮,方停笔。

      唤了白鸽,把信交付。

      女儿来向她问安。她的女儿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眉目清秀,眼睛十分有灵气。她知道,她将来必定会是和她一般美丽的女子。

      祁骁仍是喜爱未青的,她思及此,嘴角便微微勾起。

      她的心,还没有死。

      ——

      曲行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洞中的石床上,而她昨晚,好像记得是睡在外面的空地上的吧。有好心人把她挪了进来?瞧了瞧四周,一旁的地上还放了一碗药。她端着就大口灌了下去。味道有点奇怪,甜腥味浓重,

      她刚放下碗,宋离就进来了,然后又拿着她喝完药的瓷碗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叫着师兄等我。

      曲行酒已经能够下床一个人走动了,只是速度慢点。

      她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主,今日看见有趣的宋离又黏师哥,而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她不禁更加好奇起来。便随他们出了山洞,随手将佩剑插在腰带上。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她隐约听见一些不甚明晰的字眼:‘宠物’‘饿了’‘厉害’

      她看着前面的宋离和温恬,精神饱满,脚下明明可以生风的,却偏偏走得很慢,像是在故意等她似的。

      她走得慢,还得堤防蛇又来照顾她,一路上要多憋屈有多憋屈。曲行酒摘了片芭蕉叶挡住,心想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掩耳盗铃无疑了。

      走了接近四十分钟,前面的两位才停下。

      她走进了发现这无尽头的丛林中有一个巨大的深坑。

      待她看清坑底密密麻麻移动着的生物时,一惊差点没掉下去。她要晕了。整这么多蛇在这里是要开动物军团吗?

      不知不觉她站在了那两人的旁边。
      宋离兴奋又害怕地说着哎呀我去,师哥你这宠物三天不见又长个了。坑底的蛇军团,颜色各异,并且好像都是毒蛇。曲行酒其实自从那天被蛇围攻之后她就有点惧怕蛇。她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再被咬一口,她可能小命就要不保了。

      正担心着,她就突然发现四周的草丛间又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去!”
      这是历史重现吗?

      曲行酒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伸手拔剑。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到了身后。那一身黑色可真刺眼,她暗暗地想。

      而后便听见有人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诧愕,却发现身边的蛇又退开了,渐渐往四面八方游走离开。没过多久,林子就恢复了安静,她看向深坑,发现那里面的蛇也不见了踪影。

      曲行酒定了定神,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缓慢地问:“什么样的人?”

      有人回答,声音像含着晨间的雾,虚虚实实,洒落人间
      他说
      “与蛇为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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