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佐夜

3、看戏其二

　　谢尘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梅娘正在打包包袱。
　　她装了很多干粮，一些衣物。
　　不过，谢尘看着她那包袱，里面不光有林杪的东西，还有她自己的和婴儿的东西。
　　看来她早就知道了林有业的阴谋，准备跑了。
　　她脸色很苍白，将那小婴儿放在床上，道：“喜儿，明天你就跟娘走啊，和姐姐一起，这林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是人，你姐姐要被那群畜牲卖给一个老头子当小妾，还把咱们骗着，要不是柴房的王二偷听到这些告诉我，你姐姐她……”梅娘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正在打包的包袱上，她漂亮的脸庞已经哭得扭曲了。
　　末了，她终于颤抖着双手系上包袱，向窗外叫到：“小杪，回来就寝，时候不早了，过两日你还得去学习，你自己过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收拾收拾。”
　　“娘，我知道了，马上过来。”
　　窗外林杪和林茵正在一起说话，无非是林杪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云云，听到梅娘的叫唤，林杪只得说：“茵茵，我娘叫我了，我得去就寝了，明天咱们再一起玩儿吧。”
　　“那你答应我，去了县令老头儿那儿学习要多回来看我，我们还一起约定好过些日子放风筝的，我让做风筝的谢伯伯专门给我俩做了一模一样的燕子风筝呢。”林茵小脸上还有泪痕，看样子是哭过一场。
　　两人在树下拉了勾，又不舍了一会儿，林杪才回去。
　　而屋内，梅娘显然十分焦急，眉头皱在一起，林杪一进门，她马上把人拉到一旁，说道：“小杪，咱们明天就走。”
　　“明天？不是三日之后吗？”
　　“你听娘的，林有业和刘兰香打算害你，我们明天一早就走，离开这个地方。乖，你听娘的………”梅娘抱着林杪，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哭了出来。
　　梅娘自小家贫，被卖给林有业当小妾，身为贱妾，一直小心行事，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即使被老太太说卑贱，四处苛刻，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哭过，林杪更是从未见过娘亲如此模样，顿时慌了神，连忙道：“我知道了娘亲，明天我跟你走，娘亲别哭了。”
　　梅娘狠狠的抱住了林杪，喃喃道：“好，小杪最乖了，事不宜迟，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看看你还有什么没带的……”
　　“这离听学还有两天呢，怎么，迫不及待就要去了？”
　　正在抱头痛苦梅娘和林杪愣在原地，梅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呆呆地盯着门口的刘兰香和她身后的那个人。
　　王二。
　　是那个看起来懦弱畏缩的男子。
　　“你！你！”梅娘脸上的表情由惊吓变为恐慌，最终转为绝望，“好你个王二，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亏我还以为你是这个吃人的林府里唯一的善良，没想到，你，啊！”刘兰香一巴掌把梅娘扇倒在地，林杪赶紧扑上去，挡在梅娘面前，刘兰香给身后的王二和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王二上前，将林杪拉开，把梅娘的双手用绳子绑了起来。
　　“我林府养的狗，不听我的话难道还听你的不成，也是看你女儿有几分姿色，否则，县令大人还看不上呢。”刘兰香盯着梅娘的脸，冷冷的道，“也是为咱家做个贡献，你们母女二人在林府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呸，什么县令大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周晓看得多低贱，要不是因为他还有个芝麻官，你们会这么恭敬他？”
　　“你说得对。周晓确实是个低贱之人，所以，由你这个低贱之人的女儿当小妾岂不正好？把梅娘关到柴房去，林杪就关在这里，给我看好了，人跑了有你们好看的。”说罢，刘兰香甩袖走了。
　　林杪站在原地，对于突然来的丑恶真相手足无措，只得愣愣的看着梅娘被架走了。
　　林杪在房里被关了一日，这期间她一直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刘兰香骗林茵说因为林杪要离家，所以梅娘带着林杪出去祈福了，得在外面住一宿，林茵虽然不愿意，可看着那边屋子房门紧闭，只能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小脾气，暗暗埋怨林杪没来和她说一声，不知林杪和梅娘如今的境况如此凶险。
　　谢尘在这儿看了一天多了，可能是因为幻境时间变慢的原因，他也不觉得累，就是无聊，还有郁闷。
　　明知道这事情一定会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明知道这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可是……
　　谢尘明白，自己最见不得这种丑恶的事情了，就连当初意外身亡，也是因为这种事情。
　　唉，白衣少年躺在树上。瞟了瞟下边死寂的宅子，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的想着，范取怎么还不回来，多个人其实也挺好的，他一个人在这死人一般的宅子里迟早会憋疯，而且……
　　关于幻境楔子的事情，他已有了一些头绪，现在也正想着和范取讨论呢。
　　想归想，范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谢尘又想起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天他刚死，坐在自己还没凉的尸体上等着所谓的无常，在他为数不多的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中，无常鬼就是吊死鬼，一定是舌头拖的老长，浑身怨气，说话阴阳怪气的那种类型。
　　结果等来一个帅小伙。
　　想起那天自己惊讶的心里，谢尘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范取………”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就说出了声，就在谢尘为自己突然自言自语念出了范取的名字而懊恼时，树下突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小尘叫我干嘛？想我了吗？”范取从树下传来的声音幽幽的，再加上谢尘此时正心虚，于是，谢尘一个激灵就从树干上摔下去了。
　　然后掉进了范取的怀中。
　　“小尘，小心点儿，摔着了怎么办。”范取接住了谢尘，看起来心情非常之好，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这点儿高，一个大活人都摔不死，我还能再死一次不成，你，你放我下来。”谢尘涨红了脸，赶紧从范取怀里扑腾下来。
　　丢脸啊！
　　谢尘理了理衣服，向范取大致说了一下林府发生的事情，而范取那边的周县令只是回家就匆匆就寝了，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谢尘又道：“关于幻境之事，我有了一些头绪，不知…”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范取也道：“我大概知道小尘想说什么了，我也发现了，只要破坏这个东西，这幻境应该就会消失，那几个人应该就能救下来了，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了。”范取给谢尘递了一个眼色，看见王二正从下人房里出来，鬼鬼祟祟的朝柴房走去。
　　“他肯给刘兰香痛风报信，那么刘兰香肯定给了他什么好处，柴房关的是谁？”范取和谢尘看着王二，皆是眉头紧皱。
　　“梅娘…”谢尘大概懂了。
　　为什么之前梅娘如此信任王二，无非是因为王二看上了梅娘的美貌，处处帮助梅娘，而如今他却反过来帮助刘兰香，那是因为刘兰香向他许诺，事成之后，将梅娘赐予他。
　　谢尘急忙往柴房走，却被范取一把拉住。
　　“小尘，你要想清楚了，这幻境中的事情我们并不能插手，你若去了，只是让心情更不好而已。”
　　谢尘停住了脚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最终没有再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看见王二从柴房出来，边走边嚷嚷道，“你还不肯跟着老子，老子，老子多好呀，要是你早点从了我，你女儿也就不用嫁给那个姓周的老头了，嘿嘿嘿，这就是贱，呸。”
　　昔日懦弱畏缩的人此刻原形毕露，尽显丑态，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回了自己的房。
　　深夜了，院子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谢尘终究没有去看梅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被拉入幻境这么久了，即使不困，头也昏昏沉沉的。
　　“明天一早，我们就破了这个幻境，恐怕那几个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迷迷糊糊的说完，谢尘便倚着范取的肩头睡着了，自然也没听到范取的那一句“好”以及落在自己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范取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但看着面前谢尘无害的睡颜，微张的嘴唇，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
　　他控制不了了！
　　鼓起勇气轻轻亲了一下谢尘，然后猛地坐直了，接着把他放在石凳上，脱下外套盖在谢尘身上，范取觉得自己要出去冷静一下。
　　这是几千年来，他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儿了。
　　谢尘的美梦没有持续多久，睡过去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睁开双眼，映入眼前的是火光，满眼的火光。
　　“范取！”谢尘连忙叫到，却只见身上搭着范取的衣服，并不见人，他赶紧起身，往火光最大的地方跑去——柴房。
　　柴房前，梅娘正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喜儿，林杪也在。
　　“杪杪，咱们三个人今天就死在这儿，让这姓林的儿子也得不到，官位也骗不来，好不好？”她脸色苍白，即使狠狠的盯着前方的人，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慌乱，颇有些狼狈。“是娘对不起你，没办法保护好你……”梅娘哭得整张脸纠在一起，她死死地抱住了林杪和喜儿，却没有发现怀中的林杪的脸色有些不正常。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柴房的入口，突然一把挣脱了梅娘，在烧红的柴灶里拿出了一根烙铁。
　　幕后主使人要动手了。
　　谢尘和范取心里都一惊，虽然这林家人畜牲不如，但这样下去，那几个作为容器的无辜人就会死，必须阻止才行。
　　谢尘拿出他的招魂旗，看着面前的林杪，她也正拿着烙铁对准门口，而梅娘却像是没发现一样，继续抱着喜儿哭着。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听见几个人的声音。
　　“你怎么看的人，让那女人从柴房出去把林杪带走了 ，如今他们怕是要趁着大火逃跑，我们怎么跟周县令交代，狗奴才！”
　　“夫人息怒啊，小的不知道呀，是那女人，一定是她给小人下了药，对对，一定是这样。”
　　“你当我是傻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喝醉睡死了吗，出这么大的乱子，我看你有几条命来赔！”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王二害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埋怨自己怎么就贪图了那一时的享乐呢。
　　二人急步往柴房走去，眼看就要到门口了。
　　“我去拦住林杪，小尘，你把这个术破了。”
　　“好，你小心一点。”说罢谢尘转身又走进了庭院里。
　　这边，刘兰香二人看着门口拿着烙铁的林杪吃了一惊，但看到这三人都并未逃跑，王二也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换了一副嘴脸。
　　“还想跑，我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说着就伸手去抢林杪手中的烙铁。
　　范取死死的盯着林杪，寻找时机。
　　然而！
　　太快了！
　　范取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快的速度和力量，烙铁笔直得朝王二的胸口伸去，范取赶紧用符咒弹开了烙铁，然而烙铁还是印在了王二的手臂上，登时，烧焦的肉味儿传了出来。
　　王二惨叫一声，滚到了旁边去。烙铁烫过的肉滋滋发响。
　　她发现了我的位置，范取心里一惊，自己并没有暴露身影，然而这小姑娘现在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位置。
　　“我的目的只有复仇，无常大人还是别管了吧，况且，这里的位置，早已经不是天元市了。”林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说，声音低哑暗沉，不容一点儿退让。
　　言下之意，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了。
　　“这几人与当面之事并无关系，其中又有天元市的市民，请恕我无礼，功德禄上自会给他们记上，如今复仇还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说什么意义……”“林杪”突然全身发抖，随即猛地抬头道，“这几个人是他们的转世，几百年前的恶行记上的一笔除了让他们条件没有以前好了以外没有任何作用，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我要他们都跟我一样，尝尝真正的痛苦，这些东西，地府给不了！”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完这些，然后又阴森森的笑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别忘了，你还在我的幻境里。”
　　一旁的王二还在鬼哭狼嚎，而刘兰香保持着惊吓的姿势正在发抖。看样子，这两个人的表现也是安排好了的，只要术不破，戏还会进行下去，现在就看小尘那边了。
　　另一边，谢尘在茂密的树叶中寻找着打破幻境的楔子。
　　真恼火，谢尘心想，我又不会飞，还得爬树。
　　林杪拿着烙铁冲了上来，她个子小动作又快，身法十分鬼魅，范取连连格挡，拍出几张定身符却都被火给烧尽了。
　　柴房里这么烧了这么久却未见房梁倒下，这火看来也不正常。范取看着熊熊大火和眼前愈发诡异的小姑娘。
　　看来，要费点功夫了。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