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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子留酸软齿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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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渐盛,乔府全部换上了碧纱窗,加上连天树荫,屋里屋外一片瑟瑟,清凉似水。入夏以来,为着接驾,合府上下莫不如履薄冰,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首,轻声细语。
终于到了接驾当日,乔桥随乔大乔二在城外跪迎圣驾。乔荞和乔娇二人,一律双鬟叠翠,插戴的玉人一般,跟着诰命打扮的乔太太、乔大奶奶等众女眷候在府里。
乔三小姐乔炎前一日,偶感风寒,上吐下泻,不宜面圣。暂时被安置在内书房里,由陆先生亲自看守。这次她起病离奇,病势虽猛,却不险。躺了一夜,第二天就轻快多了。
乔老爷临出门前给乔炎派了个活儿。他亲自吩咐书童,把府里经年收藏的书画,全部翻出来,摊在书房里,由乔炎辨别真伪。虽然病刚好,懒待说话,但因为陆先生看着,乔炎并不敢推脱偷懒。只是口中无味,又贪凉,全程都捧着一整水晶碗的冰湃梅子默默啃着。
书童每展开一幅,若是真迹,乔炎就举起右手;若是赝品,就举左手。
行云流水般,令陆先生叹为观止。
上次被剪掉的鱼虫花鸟图,陆正儒观摩了一整月都没看出蹊跷,乔炎收画时打眼便看出了破绽。黄荃重工笔写生,然而当日那副图,虽模仿惟妙惟肖,但气韵不对。画者似乎刻意拘谨,收着自己的气势,不敢挥洒。只在收笔处略微松弛露出马脚。
乔炎初争辩时,乔老爷只当她学会了精致的调皮。但后来乔二寻来残图,仔细观察了假山的纹路,发现其中藏着真正画者的姓名。这是当世作假高手的德行。如果画临摹的毫无破绽,作者便要在画中巧留痕迹,以此区分真伪,求得内心安宁。
自此,乔家上下都为乔三小姐的眼力折服。
这份好眼力帮乔炎躲过一劫,却不想也带来了今日的苦役。
乔炎翻检了一上午画,直看得眼花缭乱,臊眉搭眼。好容易挨到午休。陆先生年纪大了,雷打不动要歇午觉。乔炎这才放了羊。
今日是乔府的大日子,仆妇下人要么分到前院洒扫,要么被指派到谐趣园捡拾落花,并未留人当职。书童服侍陆先生歇息去了,乔炎周遭便再无一人。
内书房是连结内外的小枢纽。为着方便,除了可通前院的正门,游廊尽头还连着一扇小柴扉,可以减径通往内宅或者后花园。
此时,小院里寂静无声。天气晴好,树影斑驳,偶有柳絮飘过。风起时,能听到前院一两声礼乐。廊下点着傅山铜炉,燃着辟邪香,以驱蚊虫。
乔炎捉了一会儿柳絮,百无聊赖。就坐到廊下,拿梅核砸树上的雀鸟。百发无一中。后来鸟儿也不躲了,挑衅似的站在枝头。乔炎愈挫愈勇,全副身心都放在砸鸟身上。不想游廊尽头由小柴扉钻出来一个人。
赵元允轻轻走到乔炎身后,弯腰,从水晶碗里捡起一颗青梅。两指一弹,梅子飞出一道弧线,正中树上雀鸟。但力度拿捏的刚好,鸟只是打了个趔趄,跌下树枝,却毫发无伤,在半空中扑扇着翅膀,噗啦啦落荒而逃。
乔炎抱膝坐着。惊讶之下,顾不得站起来,只扭转回身,便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冤家广平王赵元允。
今日的赵元允,还是一袭月白长袍,只是材质更为华丽,前襟由金丝绣成一条游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发髻上的白玉簪也换成了金冠,冠正中嵌着一块碧玉,未经雕琢,古朴雅致。
从乔炎自下而上的角度,能看到赵元允完美的下巴弧线,当然还能看到他的两个大鼻孔。乔炎想把手里的梅核塞进去。
赵元允低下头,带着惯有的,让乔炎倒胃口的坏笑问:“乔三小姐看仔细了,在下可配穿白?”
乔炎红了脸。撷趣园邂逅当日归来,她便从管家那里套出话,园子里静远堂刚住进来一位王爷。她惴惴不安了三两日,却没人来兴师问罪,便丢开手,不再以为意。
赵元允收起笑容,正色道:“见到本王还不行礼?”
乔炎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暗自在心里跌脚,病不该好这么快,早知道有此一辱,情愿躺着养病。
待她站定,略略施礼。赵元允还是不依不饶:“你舌头被雀儿咬了么?怎么不说话?”
乔炎咬着嘴唇,心想,您是来寻仇的么。思忖了下,奶声奶气地说:“炎儿给王爷请安。”
“哈哈哈”,赵元允笑道:“当日山猫似的,牙尖爪利,怎的这会子又变成小娃娃了?”
趁着乔炎憋红脸不吭声。
赵元允细细打量下乔炎。头发依然梳着双髻,不饰钗镮。衫裙从柳绿换成了鹅黄,像颗大香柚。面庞白皙,堪比上好的羊脂白玉。最难得的是一双杏眼,尤其是眼眸,黑到发蓝。定定看着人时,周遭都会静下来,仿佛能把人看入定。
情不自禁的,赵元允伸出一只手去,探向乔炎眉间。“啪”乔炎早有准备,将手一把打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心想,吃一堑长一智,哪里还能叫你摸了去。
广平王赵元允回过神来,怔忪了下,随即笑道:“得罪了。”
“看到乔小姐,就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人。”
乔炎想,必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想起就要动手动脚的。
赵元允转过身去不再正对乔炎,面朝院子,背手而立。
乔炎顺着他的目光仰头望去,刚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此时正在聚拢乌云 。
赵元允眉头紧皱,看了一会儿,侧身对乔炎说:
“本王只是不放心”, 良久,又说,“现在看来你爹安置的颇好。你且安心养病,记住,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痊愈的小症患。”
“从今起,前院自然去不得。园子里近日住着贵人,也切记不可踏步。”
说到这里,赵元允声音冷下来,“假使过了病气,惊扰贵人。乔府即使有天大的恩宠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天色已经阴了下来。
乔炎想,这是嫌弃我的意思呢?还是叫我如果没病也得装病的节奏啊?
正要张口询问,不想,下巴已经被赵元允捏住了。
此时的他笑意全无,冷着脸对赵炎道:“说,说你记住了。”
乔炎下巴吃痛,加之被赵元允眼中寒意震慑到 。便点点头,乖巧地说,“记下了。”
广平王赵元允闻言丢开手,头也不回的朝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