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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里不知身是客 ...

  •   从乔林跪着的角度望过去,钦天监主簿姚亚甫侧身而立,须发花白。身着广袖长袍,不僧不俗。十二年前宫闱之变,太子党发檄文,称姚亚甫“妖道”。而今看去,姚某竟真有些道骨仙风。
      乔林手情不自禁攥住袖口。里面藏着当年锦娘绣的那枚香囊。故人相逢。乔林担心香囊自己蹦出来。
      姚亚甫进来站定,乔家父子不宜再跪。官家恩准,他们三人也站了起来。乔林正巧与姚亚甫相对而立。垂首跪的这半日,不想天已大晴。日光由碧纱窗泻入,倾在姚亚甫半边脸上,以至其面孔一半瑟瑟,一半暗沉。“非我族类”乔林被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一跳。姚亚甫阴郁的目光让他想起某种动物。若以器物作比,赵鼐整个人仿佛是金子打就,明黄灿烂,而姚亚甫就如青铜器一般。还是刚出土的,阴冷湿滑带着土腥气。
      姚亚甫对乔林的打量仿佛全然不觉。问安之后,他便垂手端立,最是恭敬顺从。乔林想起在西域时看到的舞蛇人,表演间隙,蛇便是如此垂首假寐,好整以暇。越是如此,越是要小心,乔林提醒自己。
      “姚主簿,打哪儿过来?也忒勤勉了些。”赵鼐俯身问道。
      “禀陛下,臣从皇后处来。”姚亚甫顿了下,轻声道:“贵妃也在。”
      赵鼐本来手里把玩着茶杯盖,听到“贵妃”二字,目光便定在姚亚甫身上。明显感兴趣起来 。
      姚亚甫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接着说道:“昨夜风雨大作,贵妃又生了梦魇。”说到梦魇之后声音嗫嚅起来,“贵妃又看见了。”

      赵鼐冷笑道:“已经到了乔家,人也都瞧见了。不是说没有么?”

      姚亚甫不答,自顾自道:“贵妃说,梦里她看见那人就在府里,跟前几次一样,着黄袍还。。。还。。”
      赵鼐问:“还怎样?”
      姚亚甫边说边察上颜:“还骑着龙。”
      乔林听闻此言差点仰倒。再看乔老爷,正拿袖子在擦汗。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乔林料定姚亚甫又在装神弄鬼。
      赵鼐脸色铁青。半响,方冷言道:“听听,这就朕的钦天监主簿,堂堂正三品,朗朗乾坤做此怪力乱神之论。”到此停住,仿佛已出离愤怒。
      姚亚甫向前一步拜倒,“臣惶恐,只是贵妃所言与近日天像不谋而合,事关社稷,臣不敢隐瞒。”
      乔林怒极反倒冷静下来。姚亚甫就是条疯狗,上次乱咬,逼反了昭明太子,这次,难道是冲着乔家来的?
      乔林自忖,乔老爷刚才与官家对答,虽有装傻充愣之嫌,但也句句属实。乔家虽富可敌国,但朝堂上毫无进取,即便是敛财也无非充当朝廷物资转运使一角。官家藏富于乔家,跟藏在国库里是一样的。没有谏台盯着,用起来只怕更顺手些。乔老爷圆滑,乔大忠厚,实在想不出何处得罪何人做了如此大的一局?而且这中间怎么还裹着个张贵妃呢?
      乔林思绪已乱,强忍着专注听下去。
      赵鼐问道:“依你,当如何?”
      姚亚甫简洁明了:“搜府。”
      乔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出于本能扑倒在地。
      乔大、乔林跟着栽葱似的跪了下去。
      乔老爷抖着声音问:“陛下,小民愚愚愚钝,姚大人所言何事,何至于搜府?”
      姚亚甫看着赵鼐,见赵鼐略一点头,便朗言道:“在下前月观星,有流星落在西方。此星色红带尾,大不祥。不出两日,贵妃梦魇,说是看见西方一片水域之中现一灵台,居一小童,着龙袍。此童为凤凰所诞,善凫水,能御火。”
      “此梦应着星象,不能不察。况且,” 姚亚甫声音冰凉似水:“贵妃善丹青。将梦中小童细细描绘出来。此童所着龙袍,分明是当日昭明太子立储之时所制。贵妃从未见过,然则跃然纸上如亲见一般。”
      姚亚甫说:“乔老爷觉得此事可至于搜府?”
      乔老爷颤声问:“此星落在西方,怎知应在乔家?”
      姚亚甫冷笑道:“西方有水有台之处。乔家承宠多年,难道不是因为小洞庭和不染台么?”
      乔老爷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转头望向官家,但见赵鼐,事不关己般不置可否。心下了然,于是千言万语都咽倒肚子里,只说:“姚主簿,既然疑心乔家,越性关了府门,乔家大小男丁凭你检阅。然则,皇后、贵妃娘娘近日皆在府中,还请主簿大人,莫要惊动女眷为宜。”
      姚亚甫颌首曰:“这个自然。”
      赵鼐此时方说:“荒唐。为着个梦,如此动作。也罢,为求贵妃安心,只得委屈乔家了。贤伯莫要怪朕。”
      乔老爷深俯下身,道:“折煞小民。”
      乔林不由插话说:“小民斗胆,既然贵妃已绘出画像,可否请出。按图索骥强胜于大海捞针。”
      姚亚甫闻言,自袖间掏出一卷白绢,展开。
      但见画上小童,七、八岁大小,吊诡之处在于,小童身上的龙袍,纤毫毕现,然则,小童面貌一片空白。
      乔林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不禁纳罕起来。
      姚亚甫一双鹰眼紧盯着他。不等他问,解释道:“贵妃几次三番梦见小童,却总是面目模糊。只记得一双眼睛,但据贵妃所言,精妙绝伦难以描摹。如此,面目只得留白。”
      乔林心里冷笑,怕是没见过乔家的人,不好捏造,所以先空着。
      事已至此,乔老爷命人,将乔府上下,二十以内男丁全部集中在前厅。
      又命小厮领人去守院门,不想禁军早就将前后院门防的严严的。
      乔老爷苦笑,看来今天这府是铁定要搜的,刚才官家和姚亚甫唱的一出好戏。官家此行大费周章却原来是图人。
      赵鼐演了一上午,见目的达到,此刻乏了,一摆手,乔家父子和姚亚甫躬身而退。
      甫一出门,姚亚甫冲乔老爷略一拱手,挥挥衣袖转身便走了。
      留下乔氏三人各怀心事,面面想觑。
      “无妄之灾”,乔老爷说。
      乔林想,不对,此一劫怕是有人筹谋已久的。
      正想着,抬眼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在游廊尽头飘过,只一眼,便拐出视线。是广平王赵元允。
      乔林作别父亲长兄,欲回坎院更衣。想着刚才看见的赵元允,不知等会儿路上可能碰上。又想到,乔炎关在内书房一天了,不知可听话。突然脚步停下了。
      他看到花园水池上,晴波柔光里,一对游弋的鸳鸯。想到姚亚甫的话:“此童为凤凰所诞,善凫水,能御火。”
      乔林想,乔炎好像管只母鸡叫过娘。那鸡算不算具体而微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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