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漫步者》枏木

43、第 43 章

　　再一次坐在护卫舰的驾驶位，云星的心境不同彼时。她深深地呼吸，盯着面前无边墨色中突兀的光点，扣紧头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楚天狼最后检查仪器，余光瞥见云星绷紧的下颌，不动声色地塞给她一颗糖。
　　云星僵硬的侧影摇晃了，她把那颗糖捏在指尖，呼出一口气。
　　她对于回新星系这件事又担忧又期待。如果见到奶奶，该怎么说？见到许久不见的同学朋友，他们会对这次经历有怎样的兴奋？
　　“嘿，”楚天狼低声道，伸手捏了捏她冰凉的指尖，把那颗糖拿起剥开，直接塞进她的嘴里，“吃糖，回程，之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事了，嗯？”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云星试探地嚼起奶糖，看向楚天狼。楚天狼坐在她身边，拿着头盔等待她的发令。在他背后，是带好头盔调试数据的尼诺，尼诺的嘴没有闲着，在跟身边的瓦莉安聊天。瓦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一边整理药物一边查看各人各项数据。
　　云星回头看，在南河号小队的后面，坐着负责Ｂ计划候补的极乐鸟号，云一尘和童江曼回归历史系学生，正在记录下这一画面。
　　忙碌不止，这些偶然遇见又缘分深刻的人们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做足准备。云星转回来，再次看向参宿Ⅵ强烈观感的点外荧光，把所剩无几的糖渣吞下去，利索地带上了头盔，熟练地进行了精神连接。
　　“各位注意，”云星的声音在精神连接后更加清晰地传入他人耳内，“护卫舰即将进行此次任务的最后一次跳跃，经由参宿Ⅵ回到新星系。预计跳跃时间在十分钟后，请各位抓紧时间固定自己。南河号的各位请配合我。”
　　克里斯特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问张默：“这话是你教给她的？”
　　张默微笑着否认，眼里是认可和赞赏。
　　云星放松下来，回想着文杉离开地球时的发言，坚定地看向前方：“准备好了吗？”
　　“一切正常。”楚天狼报告给她。
　　尼诺收起电子屏，转移数据到头盔上：“没问题了。”
　　“体征正常，”瓦莉安最后一个系上固定带，“可以行动了。”
　　张默摁住耳机：“一切顺利。”
　　云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彻底融合进护卫舰的精神网。密密麻麻的网兜住她，绵柔地包裹延伸，为她展现出完整无所遮掩的外太空。
　　声音消失，真空中只有她在呼吸。下一秒，楚天狼顺着精神网找到她，和她一起面对庞大的宇宙。
　　他们的呼吸在不再抗拒他们的精神网内纠缠，云星安心下来：“倒计时开始了吗？”
　　楚天狼把外界的声音短暂拉进精神网内，尼诺倒计时的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
　　护卫舰引擎轰鸣，舰身在宇宙撕开一道光口。这道光口越来越长、越来越亮。渺小的参宿Ⅵ逐渐变大，展露出原本的大小，漩涡于荧光内缓慢运动。
　　“十秒后将进入参宿Ⅵ，现在开始倒计时——”
　　护卫舰极速前进，边缘被风挂出长直的三角线条。肾上腺素使得云星脉搏加快；精神保护网被楚天狼攥在手中，等到倒计时归零的那一瞬间立马罩在了云星和自己身上。
　　参宿号撞进参宿Ⅵ的瞬间，参宿Ⅵ的表面像是液体一般起伏。夹杂着荧光的“液滴”四处飞溅，但仔细看，它们又都没完全脱离跃迁点，尾端被细长的线牵引着，终将回归参宿Ⅵ。
　　荧光闪烁，这一秒在驾驶者的世界被无限拉长。
　　脉搏的跃动被放慢，云星在保护网下听到了浪潮翻涌的声音还有女孩子们的笑声。她看见了蓝——无边的蓝，天空的蓝、海水的蓝、训练服的蓝、生物的蓝。
　　不知来处的热忱击中了她，她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像是重复着谁的感情。她躺在精神网所织成的海床上，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光影叠加的动态色块在她眼里变得清晰，受感情驱使，她看见了她的爱情、友情、亲情，看见了她人生路上少不了的人。
　　“楚天狼，”她咯咯笑着，凑过去，“楚天狼！”
　　楚天狼不明所以，这一秒的世界又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在，只好被感染着笑起来：“怎么？”
　　云星只是笑，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从未知的复杂情绪里提炼出了快乐，这快乐几乎淹没她。
　　楚天狼握住她伸来的“手”，似乎看见了她的笑脸。云星的声音充满活力，在她给了楚天狼一个短暂的拥抱后，一秒的进度条即将见底。
　　最后，一切情绪逐渐消退，就只剩那些快乐。光穿透海床，他们即将着陆到现实。
　　云星松开楚天狼的手，冲他大喊：“我们未来见啊！”
　　一秒结束，云星睁开眼，看见了久违的警卫舰，眼眶里蓄积的泪水瞬间冲出。
　　那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巨大星球上方是人造光打出的标记，不少飞船在宇宙中航行。终端角落信号恢复，各类信息涌入，佳节安全提示有幸存活在最首。
　　到达新星系，不再需要全部沉入飞船驾驶，云星和楚天狼顺势退出了精神网。云星的眼泪从下巴滴落，但她并不在意。整个护卫舰里吵闹起来，尼诺激动起来话说得更多、瓦莉安也难得句句回应；古萝和徐旭也在激动不已，同云一尘和童江曼说个不停。
　　云星把眼泪全部眨出，扭头看向笑着的楚天狼，大声笑了几声：“天！”
　　终端响了一声，她低头去看，是张默给她发的信息：“做得好。Ｐｓ：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记一下，以后常联系。”
　　云星呼吸一窒，立马回头去看。张默冲她点点头，解开安全带走过来：“好了，剩下的交给我和克里斯特。”
　　云星眼睛亮晶晶的，逗笑了张默。张默拍拍她的头：“好了，先落地再说。”
　　云星坐在了张默的座位上，看着旁边的楚天狼也一副呼吸不稳的样子：“你……”
　　“我收到了李副舰长的私人联系方式，”楚天狼看向云星的终端，“你是……张舰长？”
　　云星忍不住笑，点点头，随即看到Ｚ星巨大的标识，又忍不住叹气：“我还是得查看一下信息，我感觉我回去之后会悲惨一阵子。”
　　奶奶的怒火她无法想象，云星又叹气：“叔叔是不是也要骂死你了。”
　　楚天狼跟着叹气：“过后的事情过后再说吧。我现在很想吃冰淇淋。”
　　云星警觉起来：“Ａ星的吗？”
　　“什么什么？”前排的尼诺耳朵尖得要命，回头速度快出残影，“冰淇淋？”
　　瓦莉安也回过头来：“是学校附近的那个吗？”
　　楚天狼一时语塞，决定先给云星解释：“不是Ａ星的那个，后来褚落南说搬迁了，应该是跟店主一起挪到了Ｚ星，”他接着看向尼诺和瓦莉安，“也不是学校附近的那个，是那个小巷子里的那家。很老很老的那家。”
　　云星一下子回忆起来：“西柚冰淇淋！”
　　四人眼中馋光一闪，彼此对视过后，立马做出了决定：“吃！冲！”
　　“各位，回去以后Ｖ信联系，”云星咂咂嘴，“先暂时定一下时间，明天下午六点，老地方集合，怎么样？”
　　无人反对，集合时间迅速敲定。
　　张默也在此时通过了警卫舰的盘查和询问，顺利进入新星系境内。护卫舰按照计划驶入Ａ星，在总部门口停下。恰是夜晚，霓虹遍布街头。秋雨淅淅沥沥地下，地上堆积了不少水洼，被往来匆匆的人踩碎，最后映照出护卫舰的样子。
　　极乐鸟号的四个人进入了总部，完成收尾工作，剩下的六个人坐在护卫舰里，眼巴巴地等着张默他们回来，再各回各家。
　　云星头靠在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雨景夜色，暗暗叹了口气：“监护人同意……谈判技巧……什么技巧能让那个固执的老太太松口啊。”
　　楚天狼和童江曼正在聊天，尼诺和瓦莉安补看着不得已攒了两个月的电视剧，云一尘无所事事，走到郁闷不已的云星身边坐下来：“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家。”
　　云星扭头：“你不用去学校报道吗？”
　　“江曼会帮我一起报道的，”云一尘撑着椅背，也看向窗外，“半年以后你是不是也得来Ａ星？”
　　云星点点头：“奶奶那边怎么办啊。”
　　云一尘静静地眨了眨眼：“得聊聊，咱们两个都是。我太少说话，你说的都是顶撞的话，真正开诚布公地聊天从来都没有过。”
　　云星撇撇嘴，没接话。
　　云一尘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脾气，说了你大概不爱听，但是跟奶奶可真像。”
　　“像什么？”云星皱眉，“我要是有孙女，我肯定不会这么跟她对着干，她想干什么我也不会去拦着。”
　　云一尘低下眼，看见终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怎么没给奶奶报平安？刚才都打给我了。”
　　云星一顿，心虚地咬唇：“忘了。”
　　没忘，特意跳过的。她把所有同学朋友的信息都回了一遍，才看见被淹没到最底的奶奶的信息。本来想回的，结果看见熟悉又令人心生厌烦的严肃批评，就顺手划过了。
　　云一尘无言地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靠在椅背上打开了电子屏。
　　等张默他们回来，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张默坐回了驾驶位，打开导航，扭头询问各人的住址，准备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去。
　　徐旭一骨碌坐起来：“不拍照留念一下吗？”
　　张默一愣，那头云星已经应和上了。一个接一个，整个护卫舰的人都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护卫舰的起飞被人为延后。
　　十个人聚在一起，勾肩搭背，扬起大大的笑脸。
　　过去如梦的两个月，结束在照片定格瞬间的闪光灯里。在这以后，照片里的人就难得再有机会一起驶出新星系了。
　　水滴落在地面，在干燥的灰色突兀染出一块深色的圆。护卫舰落在Ｚ星的云宅前，张默最后一次起身，走向后排，与这两个月内最后三个队友拥抱告别。
　　云星抱得很使劲。在张默身上闻到了秋雨潮湿和消毒剂的味道，莫名鼻子一酸。
　　张默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分开时盯着她的眼睛笑笑：“云舰长力气不小，挺好。”
　　云星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脚尖，跟着楚天狼下了护卫舰。
　　“云星。”
　　云星被张默叫住，回头去看站在舱门内的人。张默冲她点点头：“半年后见。”
　　云星一愣，板板正正地站直，冲张默认真地点头。
　　护卫舰离地时有小气流喷出，地上的灰尘被吹起。楚天狼拍拍云星的肩：“走吧。”
　　云星被他揽着走向家门：“你是不是要回家？”
　　楚天狼无奈地点头，冲家的二层扬扬下巴：“灯亮着，估计我爸在家。我得去报个平安。放心，半夜肯定能出来，到时候来找你。”
　　云星点点头，在楚天狼要转身离开时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一定要来啊。”
　　楚天狼微微笑起来，安慰地抱住她：“知道了。”
　　云一尘看两个人没有分开的趋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下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各回各家。
　　云星走到云一尘的身边，眼神却依旧追随着楚天狼的背影，直到他挥手道别并走进了家门。云一尘重重叹气，假装没看到云星不满的眼神：“摁门铃了？”
　　云星心一沉，盯着门铃几秒钟，还是闭眼点了头。
　　云一尘揽过她的肩，摁响了那个小巧的电子门铃。铃声扩散在空旷的房子里，接着大厅玄关的灯就亮了起来。云星低着头，听见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下一秒，大门从内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