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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一次发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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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暑假已经开了个小头了。
学校刚放假,许文君就被学校安排去省城参加培训,周韶也忙着上山下乡跑给领导跑腿,家里没人照顾孩子,周茉基本上整日都泡在陈家大院里头。
大院里每逢寒暑假就特别热闹,今年也不例外。大多数女孩子是跟着陈如菊学琴、学书画的,大多数男孩子则是来武烨这里学拳脚的。
不过这里头也有两个特殊的,一个是被武烨强行拖去练拳的周茉,还有一个是被迫有始有终练书法的熊子耀。
夏蝉藏在浓密的树荫里,阵阵的鼓噪声让人心里十分烦闷。
周茉热地发慌,恨不得整上十来个风扇对着自己呼呼吹。
只是一想到一会儿书法课完事儿之后就要去那大太阳底下打拳,周茉就觉得原本难耐的燥热又更添了一分。
“老师,你就给武叔求求情,饶了我吧。”周茉忍不住悄悄给陈如菊撒娇,“我不想打拳。”
陈如菊伸手戳了下她的后脑勺,“小鬼精,偏你事儿多。冬天嫌冷,夏天嫌热。”
“我这是为我的脸蛋儿着想!”周茉捏了下自己嫩嫩的腮帮子,“瞧瞧,这好不容易养得白生生的,若是给晒黑了,以后我可真得成名副其实的黑皮了。你老公那个糙汉,根本就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情嘛!”
陈如菊被她逗地直笑,“好吧,我跟他说说情,好叫你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再去场上练。”
周茉知道陈如菊虽然瞧着性子温柔和顺,但实际上就是个绝对不会惯着孩子的主儿,只得苦着脸应了。算了,只要不被大太阳晒成个黑底锅她就已然知足了。
捏着笔又在纸上涂涂抹抹临摹了两串儿葡萄,周茉这才抬起头,透过明净的窗户望向远处的演武场。
场上正立着一排穿着短打站桩的,熊子耀也在其中。身上的汗都浸透了衣裳,洇开一片,紧紧贴在背上,瞧着都觉热得慌。
太阳逐渐西斜,黄昏的微风渐起,送来一阵清凉。
白日里烘烤地暖暖的地面散发着余温,一群鸽子掠过天空,悠长清亮的哨声在天际盘旋。
一群练武的少年们这才结束了训练,肩头搭着褂子,三三两两地围在木桩后头的水瓮里头拿碗舀水喝。
这些跟着武烨在这热得灼人的三伏天里修行的,基本上都是他的亲传弟子,都是拜过师礼的。
今年这一批弟子的大师兄秦文江因为参加部队的入伍选拔训练没有回来,除了两个年纪再稍微大点儿的之外,只剩下开学要升初中的廖家龙凤胎兄妹,以及熊家兄弟两个。
武烨对这些孩子很上心,基本上从训练到饮食方面都是严格控制的。陈如菊没精力操持饭食,家里每个暑假都会有个过来帮忙给孩子做饭备水的大姐。
武烨叼着一根烟,光着膀子靠着矮石墩子吞云吐雾。
周茉一瞧见他,立刻转身,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不料正好被眼尖的武烨一眼瞧见,“茉丫头,你可算出来了,来!”
习武的人动态视觉比常人强上许多,周茉的逃跑计划失败,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武烨看着她直乐,“小丫头躲懒了一下午,这会儿可不晒了啊!来,过来咱比划比划。”
周茉叹了一口气,举着麻杆样的小胳膊给他看,“叔,瞧瞧……您忍心吗?”
“必须得忍心!”武烨呲牙,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转头就吼了一声,“熊子耀,来给茉丫头当陪练!”
熊子耀听得,立刻放下碗,嗖地就窜过来了。
周茉忍不住悄悄瞪他,这都被太阳晒了一下午了,怎么还没给你这货晒蔫巴呢!
这么积极干啥?
武烨叼着烟含混不清地下命令,“茉丫头攻,你守。”
周茉见混不过去,只得赶紧回忆之前熊子耀帮她复习的拳路,提起一口气攻过去。
熊子耀起初不断躲空,后来被武烨训了两句后只得抱拳格挡。周茉一拳锤过去,顿时觉得像是捶了一块儿厚厚的木板,手很有些疼。
看到周茉疼地皱眉,熊子耀又不自觉地开始躲空,被看不下去的武烨飞起一脚给逼了回去。
那副左支右绌的狼狈模样引得周围的吃瓜群众一阵哄笑。
“小师妹加油,怼他!”
“左边,攻他下路,对对……”
“小师弟要往右边躲,快,赶紧变招锤他!”
演武场上热闹的声响传得老远,就连那些刚下了古筝课的学生也都跑过来围观。
周茉不知不觉就打了两套拳,鼻子上很快就沁出了汗珠,在白皙挺翘的鼻尖上薄薄覆了一层。
这一场意犹未尽的临时加练,直到最后陈如菊亲自过来把人拎走,才算彻底折腾完。
晚上吃过饭,周茉又被武烨拎到演武场上松了松筋骨。一群孩子陆陆续续都被家长接走了,但周茉左等右等也没有看见周韶的影子。
时针已经悄悄转到了九点的位置。
陈如菊正靠在沙发上看书,武烨已经在内间床上鼾声如雷了。
周茉有些焦灼,“老师,我想给我爸打个电话。”
陈如菊抬起头一看,“哎呀,都这个时候了!你快打一个问问。”
周茉跳下椅子跑过去,正准备拨号呢,电话突然就响了,铃声大作,吓了她一跳。
这个时候固定电话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她就扭头看了下陈如菊,“老师?”
看到陈如菊示意她接,周茉就伸手拿起了话筒,“喂,你好,找谁?”
“你好,是陈如菊老师家吗?”对方似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稍等下啊。”周茉把电话递给走过来的陈如菊。
电话里面的声音在武烨的鼾声中听的不甚真切,模模糊糊似乎听到了周韶的名字。
周茉抬起头看向陈如菊的脸,发现她脸上一贯的清浅笑意没了,神色有些严肃。
一丝不妙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周茉的心。
陈如菊挂了电话,伸手在周茉的肩头按了下,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周茉机械地穿外套,耳朵听到陈如菊在轻声地叫武烨,两人的声音很轻。
很快,鼾声就停了。
不一阵子,武烨就惺忪着眼睛,穿着一件刚套好还有些皱皱巴巴的短袖从屋内探出半个身子,回头又嘱咐陈如菊,“赶紧给小许去个消息。你身子弱,别出去着风。你俩在家呆着,我去医院瞧瞧情况。”
周茉拦住他,努力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声音,“武叔,带我去。”
武烨回头看了一眼陈如菊,看见她冲自己摇了摇头,便也没再说什么,掀开门帘子出去,推了一辆自行车出了院门。
周茉紧紧跟在他后面,被武烨抱起来放在车子横梁上,两人叮叮当当地骑出了巷子。
武烨没说,周茉也没开口问。
她心里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
原本上辈子周韶第一次发病就是在这个夏末秋初的时候,只不过那个时候周茉都已经开学了。
那天她跟着路队长第一次自己放学走回家,家里的大门却紧紧地锁着。
天逐渐黑下来了,蝙蝠在头顶上时不时出没。她在门槛边上坐了两个多小时,又饿又害怕。
那个时候的周茉是个小傻子,又羞怯又胆小,既不知道去找爷爷奶奶,也不敢敲隔壁家的门。
要不是隔壁聂阿姨回家打手电筒路过,热心地把她带回家里坐了会儿,那天晚上她得被外头的蚊子给囫囵啃了。
对于周茉来说,那一晚很模糊,却又很清晰。
路灯的光影不断地明明暗暗从她身上掠过,明明是温度适宜的夏夜,周茉却感觉一种冷意从骨髓里头渗出来,缓缓地淌遍全身。
镇医院距离陈家大院不算远,不过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就到了。
武烨牵着周茉的手在医院走廊里穿行,熟悉而刺鼻的消毒水味唤醒了许多已经逐渐黯淡了的回忆。
那是在省城的第一人民医院,她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窗户外头,最后看了一眼周韶。他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眼睛紧紧地闭着。
仪器发出冰冷机械的滴答声,周围是或高或低的哭声。
这是救命的地方,也是许多人死去的地方。
两人爬了三楼,武烨终于停下了步子,周茉抬起头。
她看到了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二伯家的一堆人站在病房外头,简直跟周韶去世的那天一模一样。
周茉脑子嗡地一声,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踩在软棉花里,耳朵里也被塞进去了一大朵棉花。
好像有人在遥远地叫她的名字,还有人在用力拨拉她的手,但是周茉却面无表情地死死拽着武烨,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娃娃。
“这孩子怎么搞的!”赵丽娟急得直跺脚,“怎么像是失了魂儿一样的。”
“老姨没啥事,茉丫头可能是吓着了,就让她拽着吧。”武烨俯下身把周茉一把抱起来,“周兄弟情况怎么样了?”
“刚输了液,这会儿正睡着呢。”赵丽娟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病房里头的动静,“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刚才小邵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
周茉的眼神穿过病房的玻璃窗。
周爱国正佝偻着背坐在床边,手里拄着的拐杖歪歪扭扭的。周韶正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贴着白色的胶布,正在打点滴。
他的身体上并没有插各种管子,面色也不是苍白如纸,反而在昏黄的灯光里瞧着还带着点温润的红晕。
这不是昨日重现,他还没有被病痛折磨成那般骨瘦如柴的模样……一切都还来得及。
周茉感觉自己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行,这才意识到她不但强拉着武烨不让人家走,还哭地人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武叔……放我下去。”周茉讷讷地道,声如蚊蝇,“我想进去看看我爸爸。”
武烨弯下腰,把她轻轻地放下来,又摸了下她的脑袋,“小哭包,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了?”
“嗯,谢谢叔。”周茉推推他,“这么晚了,快回去歇着吧。老师这会儿还一个人在家呢。”
看着她又恢复了那一副镇定的小模样,武烨就放心回去了。
周茉也没搭理周家这群人,径直推开病房门进去了。被勾起来的坏情绪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平复,她现在特别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们。
周爱国看她进来,也没说什么,就坐在那儿定定地,像是在发呆。
周茉走到床边给周韶掖了掖被子,又伸手钻进被窝,轻轻握住他的大手,又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
周家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这孩子到底莫名其妙闹的哪一出?
瞧她那冷淡的眼神,就跟瞧陌生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暂时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