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海》狐莱

1、一

　　已近三伏，廊山上没什么游客，江有躲在树荫里玩手机，背后是庙门洞开的廊山寺。
　　廊山寺落在山顶上，又是实在没什么名气，暑热天气里半个进出的游人也无，江有一个人躲在树荫里等得百无聊赖，虽被热得满头是汗，却又没法立刻走，于是心中愈发烦躁。
　　她随手把快要关机的手机塞回兜里，靠着树开始打盹。

　　没一会庙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江有闭着眼睛听见脚步声接近，扭头看了一眼：“宋哥。”
　　“嗯。”宋立荣应声，“小江，走吧。”
　　江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木着脸从包里拿出太阳镜递给老板，又撑了把阳伞挡在他头顶。

　　两人闲聊着慢慢下山，到半山腰处江有去开车，宋立荣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好？”
　　江有唔了一声掏出车钥匙，漫不经心道：“宋哥和方丈聊上了？”
　　宋立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给你也求了一签。”
　　江有道：“不会又是姻缘签吧？”
　　宋立荣露出一点笑容，摇摇头温和道：“这回不是，大师说得玄乎，我仔细想想怎么给你说……”
　　“哥，我不信这个。”

　　她神色自若地垂下眼，声音平静又冷淡：“我脑子笨，听不懂那些玄乎的。”

　　江有开车稳当，宋立荣一言不发地坐在后座上，不知在想什么。
　　江有看了一眼后视镜。

　　男人垂着眼，脸上两道旧疤淡得快要消失在皮肤里，坐下来能看出明显的疲态。
　　他老了，虽然平日里有主动锻炼保养，但身材终归是慢慢丢了，或许是因为即将到达知天命的年纪，他这两年变得愈发温和，不说话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凡的中年人。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多少心里有点感慨。

　　次日宋立荣打了电话，江有开着自己的小破车去机场接人。
　　宋立荣的儿子宋浩在英国读书，今天的飞机，江有估计着宋立荣是想自己来接的，不知为什么临到头改了主意。
　　不仅自己没来，还叮嘱江有开她的车。
　　想归想，江有不会去问老板的想法。

　　宋浩拖着个包走下来，远远就看到江有远远站在人群外，似乎正在发呆。
　　几年不见，江有身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瘦瘦高高的，头发好像留长了点，神情温和又寡淡。

　　宋浩长高了，但还是比江有矮上一点，不论是身高还是长相，他都继承了绝大部分他妈妈的基因。
　　江有莫名欣慰，揉揉他的脑袋评价道：“变好看了。”
　　宋浩嘿嘿一笑，相比三年前，男孩的眉眼已经完全长开了，笑的时候看起来阳光又帅气，江有难得的晃了晃眼。

　　江有把车发动，宋浩在副驾上打着瞌睡，左手熟门熟路摸出罐糖，低头一看：“哥，还是大白兔啊？”
　　江有没搭理他，宋浩自说自话：“不会吧？这盒糖放几年了？”

　　江有看了眼倒车镜，纤瘦的中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她有点不耐烦：“爱吃不吃。”

　　“当然吃，诶哥，你怎么老走这条路？”
　　“什么意思？”

　　宋浩看向车窗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像一条静静盘曲的巨龙，蜿蜒庞大的身躯在城市的霓虹光彩中游动，有如暗夜中昼伏夜出的妖魔。

　　“每次去机场，你好像都走这条道。”
　　江有默不作声，半晌转了头，换了条道，二手丰田慢慢加速，在高架桥上绕了两圈，转头她又下了桥，避开即将到来的晚高峰，走了条小路。

　　到宋宅时天已经黑透了，江有下了车拖出行李，给宋立荣打了个电话。
　　她懒散地靠在车上，背后的车窗里，宋浩已经睡得很熟了。

　　一模一样的奶糖，一模一样的路。
　　这话到底是不是宋浩想说的呢？
　　江有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吸着。

　　其实又何止于此。

　　她跟着宋立荣做了六年的跟班，六年里头安安分分，每天走在阳光底下都是恍惚的。
　　江有清楚宋立荣有不止一个司机，她算是放在明面上的一个。六年前宋立荣把她捞出来就没怎么再用过，江有虽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重要，但对于宋立荣的安排仍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原本她做好了为了报恩搭上命的准备，但宋立荣吩咐过她唯一的工作内容就是接送孩子上下学，偶尔需要带宋家小少爷出去玩玩逛逛，极少的情况下宋立荣需要她跟着谈生意，也全都是些干干净净沾不着浑的差事。

　　她好像真就成了生意人宋立荣的司机，一个寡言少语，安分古板的跟班。
　　过去的记忆也渐渐模糊稀薄了，她莫名其妙却又顺理成章地成了个履历干净，心思单纯的小司机。

　　“安分。”
　　宋立荣六年前就这么说过，她也称职做到了。

　　宋立荣走出家门时，江有的一支烟将将抽完。
　　她动了两步走到车尾，方便宋立荣把儿子从车里拉出来，第二支烟静静夹在手里，青烟直上。

　　她远远地说了句：“宋哥，今天回来，有条尾巴。”
　　宋立荣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咬得紧吗？”

　　江有的眉眼藏在烟雾后面，声音是平静的：“不紧，小浩在边上，我不敢跑太远，随便转了会就没人了。”
　　宋立荣没回她，伸手敲了敲儿子的脑袋：“起床啦。”
　　江有于是随手把烟摁灭了，帮老板把行李拎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