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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幼女 ...

  •   周赧王六十一年(公元前254年),距离长平之战已足足过去了六年,这场战争让赵国这个昔日的强国元气大伤,更是让赵国的百姓苦不堪言,无数病死的妇孺,饿死的孩童都在述说着这个战败之国赤裸裸的伤痕……
      这日,在王何村的后山上,一个瘦小的女孩正吃力的捡起树枝放入后背的篮子里,不远处,村中的几个孩子正向这边走来。女孩一看认出他们是村里的小孩,却有些局促的缩了缩身子。
      孩子们都看到了不远处的女孩,呵,军妓的贱种。
      我听我娘说,她娘是万人骑的,脏得很。
      什么是万人骑?
      就是大人们说的妓女!
      真的吗?真恶心呢!!
      带头的孩子向女孩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几个孩子特地鄙视地朝女孩望了一眼。
      我们不欢迎你,滚吧。
      末了,其中一个孩子这样说道。
      女孩默默的看着他们一眼,阳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酸痛,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绕道走开了。

      黄昏时刻,林大娘估摸着这天似乎像要下雨的样子,忙把晾在屋外的草药拿进屋子里,同时有些担心起来,这么晚了,那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越想越着急,正想去找她,女孩却背着篮子回来了。
      闺女,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天就要下雨啦。
      林大娘微微有些责备道。
      女孩忙放下篮子,帮着林大娘一起把装着草药的簸箕抬回屋子里。一边笑着道:娘,对不起
      啦,我刚才玩去了。
      林大娘本是皱着眉头,突然看着女孩肩上的红痕,是沉重的背篓压上去的痕迹,有些不忍。
      下次早点回来啊。

      母女两在收拾完了一堆活后,终于坐下来开始吃饭了。屋外已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娘?
      嗯?
      军妓是不是很脏?
      林大娘皱了皱眉头,看着低头默默吃饭的女孩突然就冷不丁蹦出几个字。
      是不是听哪家人胡乱说什么了?
      林大娘有些气愤地说道。
      女孩没有说话,把头低得很低,默默地扒饭。
      林大娘看着女孩有些微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下来。
      别听他们胡说,你的生母当年是随军的歌姬,当年为躲避成为战俘而逃回自己的家乡,明白了吗?
      哦。
      女孩点点头,没有言语,依然默默吃着饭。
      林大娘叹了口气,摸摸女孩的小脑袋道:闺女,你生母本来是我的远方亲戚,后来沦落风尘,当了赵军的歌姬,那时正值战争,你母亲有一天突然打着肚子就回村了,村里的人本来就没什么见识,一听她是军营里逃出来的,就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你母亲虽然对你父亲的事只字不提,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村里那些人口中说的那么不堪。你亲母当时为了生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她是给你生命的人,是你的母亲,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可以以她为耻,明白吗。
      嗯。
      女孩抬起头,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眼睛里也明亮了起来。
      林大娘看着女孩,慈爱地看着她脖子上系着的白玉。
      这块玉便是你娘留给你的,也是你身份的证明,他日说不定还能凭着它找到你的生父呢。
      女孩用手抓了抓玉佩,乖巧地点了点头。

      战后的日子是十分艰苦的,这个村子是缺少男丁的,庄稼大都荒芜,人也死的死,走的走,林大娘母女二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常将山上采的草药拿去远在三十里之外的赵国都城去卖。

      这日,女孩天未亮,就早早起来了,她跟着林大娘赶着驴车将草药拿到都城上的市集去卖。
      长平之战后,赵国国力大减,昔日热闹的西街市集也难再现昔日风光,生意自然是惨淡的。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正值当空,林大娘有些心疼的看着摊在地摊上快烤干的草药,更心疼地望着身旁的女孩,从今早起来到现在,她还没有吃饭呢,可是她却乖巧的很,总是主动地帮着忙,还问娘累不累。
      林大娘打开荷包给了女孩一点钱去买热包子,自己只管守在小摊旁。
      女孩的肚子的确是很饿了,急急地向包子铺跑去。可能是太心急了,不小心撞上了行人。
      女孩没站稳,摔了个屁股着地。刚一抬眼,一双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他温和的笑道:小姑娘,没摔着吧?
      女孩愣了一下,忙摆手:没事,那个,对不起啊,我跑太急了,不小心撞到你了。
      然后拍了拍屁股,立马自己爬起来,匆忙离开了。
      男子依然温和地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啊。
      正想离开,突然发现地上落下的白玉,定是刚才相撞的时候,女孩落在地上的白玉,忙捡起来,看着白玉上刻的文字,男子一愣,眯了眯眼。

      女孩当然不知道自己刚才丢了东西,她正兴冲冲拿着钱来到包子铺前,买了三个大包子,又很不舍得吃,打算拿回去,和林大娘一起吃,于是她又将其小心翼翼的包好。
      女孩正要往回走,却听到一旁小巷深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奇心驱使下,女孩慢慢走了过去。
      只见几个街上的小混混围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众人一边打一边骂着:
      哈哈,贱种,谁都知道你娘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野种!野种!
      打他,打他,狠狠打,居然不把老大放在眼里。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终于哄笑着离开了。
      女孩这时才敢慢慢地靠近,她看着这个被打的一身污泥,脸上满是伤痕的男孩,漠然的用脏袖子擦着鼻中流出的鲜血,低头不语。
      女孩犹豫了一下,默默地走上前去,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
      滚。
      男孩头也不抬一下,只听到他冷冷地说了一个字。
      女孩愣了愣,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处闷闷地发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很多年后,女孩明白了,这就是心痛的感觉。
      女孩没有离开,鼓起很大的勇气,摸出怀里的热包子,递给男孩。
      你别难过了,吃了这个你会好点的。
      男孩猛地抬头,抓起女孩手中的包子,用力摔得老远。
      谁难过了!!!我叫你滚,听不懂吗?
      女孩转头看着那个掉在泥土里的包子,本来伸出去的小手有些不安地放下,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包子可是一文钱一个的呀…….她忍不住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包子,拍了拍灰,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
      她回头,发现男孩正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但是你千万不要把他们说的放在心上,他们,说的不对。
      女孩并不敢对上男孩的眼光,只是低头小声地说着。
      男孩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不再言语。
      女孩见男孩不语,知道他应该确实是不想搭理自己,正准备转身离开,男孩突然伸手:你不是要给我手帕止血吗?
      女孩有些欣喜地看着男孩,本想递上手帕,无奈手帕已经包了包子,想了想,解开林大娘前段时间因为天气转冷,给她脖子上防冷的巾布。
      女孩微笑着递上巾布,心中想着帮人帮到底,说道:我娘是卖草药的,能治很多病的。药摊就在前面,我带你去上点药吧。
      男孩简单的擦了擦脸,似不经意间把帕子放入衣服袋里。
      走啊。
      嗯嗯,就在前面。
      女孩见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忙,有些开心,不自觉拉上他的手,一路小跑着去了林大娘的小摊。
      男孩任由着她拉着,有些恍惚地看着她迎风飞起的碎发,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泛起浅棕色,暖暖的样子。
      不一会儿,女孩兴冲冲地跑到小摊前嚷道:娘,我刚才遇上一个男孩,他受伤了,你能给他治治伤吗?
      男孩?林大娘有些疑惑,看着女孩,哪里有什么男孩啊?
      女孩回过头,只见男孩在不远处,向她们走来,女孩开心地喊道:快来呀,我娘的草药很灵的,涂一涂,就可以止痛了。
      男孩默默走到她们跟前,从身后拿出两个热包子,递给林大娘:这是她本来要买给你的。
      林大娘欣喜接过包子,摸着女孩的头:我闺女真有孝心。来,你们拿去吃吧,我不饿。说着递给他们。
      女孩连忙摆手,拿出刚才小心包好的脏包子:不用啦,娘,我有,你吃吧。
      说着将大娘手中其中一个递给男孩:你吃吧。
      男孩不着痕迹地拿起女孩手中的脏包子,直接吃了起来。
      女孩愣愣地看着男孩。
      你不饿吗?看着我干什么?
      少年吃着包子,不再看她。
      哦。
      女孩傻傻地笑了起来。

      之后,林大娘给男孩敷了药。
      男孩打量着林大娘的摊位,摇了摇头道:大娘,你们这样卖草药实在太慢了,依我说,不如把它们全卖给药铺,我知道有一家药铺一直在收购采药人的草药,我和那家店的老板还能说上几句话,大娘可以都卖给他,价格也公道。
      林大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这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
      男孩从容地说着:大娘,我没有乱讲,那家店铺就在东街口,从这里走到那里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不行的话,你们也可以换一个地方摆摊,东街的人口也比这里多,流动人口大,药草也会更好卖呀。
      林大娘觉得男孩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于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东街口的何家药铺,东街口的行人往来熙熙。
      男孩让她们先在外面等着,自己抓起一把草药就直接进去了。
      一会功夫,男孩和一个伙计从店里走出来,最终,老板答应将林大娘的草药全部收购,并且希望未来长期合作,以后她们都不再为生计所愁,而且店铺的老板愿意出比她们自己平时自己卖高出一些的价格。
      回程的路上,女孩一直用一脸不相信的目光看着男孩。她甚至有些崇拜。
      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说动药铺老板的呀。
      男孩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你们卖的草药本来就是属于比较稀有的品种,药铺当然欢迎了,而且之前你们生意不好,是因为摊位太小,而老百姓大都不识货,大家都愿意去药铺抓药,自然不会理会你们的小摊位了。

      女孩听的一愣一愣的,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和刚才在巷口的那个任人欺辱的男孩判若两人。甚至,他好像比自己村里的那些年龄稍大的男孩们还要大点,在他面前,自己好像一个傻瓜一样,女孩一想到这里,有些羞愧的挠挠头。
      他们一路又说又笑,走过东街,走过西街,林大娘一路默默微笑地跟在他们后面,有些欣慰。她知道这个男孩是自家闺女这么大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自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跟着自己帮前忙后,几乎没有什么玩耍的时间,看着现在这样和谐的画面让林大娘突然想起,她不过也只有6岁而已。生活的压力却过早的压在了她身上,但是,她却是这样的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林大娘眼圈有些红,她感到自己的无能,让女儿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闺女,这里离村子也不远了,你们先玩一会吧,记得早点回来啊。
      尽管微薄,偶尔也弥补她一下吧,林大娘这样想着,于是这样对女孩说道。

      嗯嗯!谢谢娘!
      女孩开心地告别林大娘,跟着这个男孩一起玩耍了起来。
      好久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不会欺负她,鄙视她的朋友。
      他们一起来到了小河边,席地坐下。
      男孩随手拾起一枚石子,在河上打起了水漂。
      女孩看着在水上灵动划过的石子,不由地拍起了手,真厉害。
      男孩又捡起一枚石子,随意地拿在手上把玩着。女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双手抱着膝盖,默默地坐着。
      过了一会儿,男孩突然轻笑道:你真的不打算问我叫什么名字吗?还是说萍水相逢,以后不打算再相见了?
      女孩连忙摆着手:不是不是的......我真的很开心能和你做朋友,真的.....我..............
      女孩急着解释,生怕他误会。
      赵政。我叫赵政。
      男孩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地说着。
      女孩侧头看着男孩,有些惊讶,只见男孩似望着河对岸,但眼眸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伤痛,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叫赵政。我记住了。
      女孩认真地说着。
      赵政侧头看着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道:我娘亲从小一直就叫我闺女,邻居都叫我林闺女.........我大概没有名字吧,叫我花儿草儿什么的,我都不介意。
      赵政看着女孩,沉默半晌,突然说道:阿者,大陵也。大陵者,心房也。
      啊?
      女孩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房。我叫你阿房。
      阿房?我的,我的名字?
      是.............你喜欢吗?
      女孩感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阿房,我的名字。
      她慢慢低着头,把脸埋在膝间,小声地说道:我喜欢。
      男孩嘴角微微上扬。
      之后,因为会跟着林大娘去都城邯郸的药铺运草药的关系,两人常常会见面。每一次见面女孩都感到特别的开心,女孩很喜欢听男孩讲各种各样的街头新奇故事,她常常好奇少年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懂得的东西那么多,探究的问题那么广,他说的好些话,自己都似懂非懂,相比之下,自己似乎无知的可怜。

      有一天,女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那日女孩和往常一样去后山拾树枝,回家后,家里竟少见地来了一个男子,女孩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看,这人似乎是之前在市集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男子。
      男子微笑地看着女孩,竟从衣带里拿出那块女孩以为已经丢失的玉佩。
      这是你的吧,要好好保存呢,下次别在弄丢了。
      女孩接过玉佩,失而复得,真的很开心。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林大娘,似乎有些凝重的表情。

      后来,女孩知道这个男子,名叫尉缭,他说自己是魏国人,是个喜欢云游四海的旅者。比自己大十二岁,此后,他总会在女孩生日那天来看望她,给她带来自其他国家的各种新奇的东西,女孩很喜欢他,女孩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哥哥,但是每次和他在一起,好像就是有了一样。大抵,和父亲和哥哥在一起,就是这种感觉吧,女孩常常暗暗这样想着。

      有一次,女孩给赵政提起了尉缭,也提起了那块玉佩,她的生母。
      我可以看看你脖子上的玉吗?赵政说道。
      女孩取下来递给他。
      赵政翻动手中的玉佩细细观察着。
      你生母...临终前有没有给林大娘说些什么吗?
      没有,娘说,我生母死之前只是希望娘可以给我抚养成人,平平安安就好。
      那个尉缭,有给你说过什么吗?
      也没有。
      赵政随意叼起一根小草来,含在嘴里,末了,吐出来,把玉佩还给女孩。
      你以后要好好保管它,可以的话,不要轻易示人,最好,不要给任何人看到。
      女孩点了点头,接过玉佩。
      尉缭叔叔也是这样说的。
      女孩若有所思的看着玉佩上的字。
      对了,这上面的字怎么念啊?
      这个字,念括。

      然后,日子久了,赵政也会来她的村子找她,他们一起偷过的农户种的白菜,会偷偷翻上城墙远远地望着下面过路的行人,上山采过新鲜的蘑菇,一起下河游泳,从河边抓过小鱼来烤着吃………..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
      女孩常常看着赵政在他面前开怀大笑,这个男孩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呢,可是后来,很多年以后,这种发自内心毫无掩饰的笑意,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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