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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旁敲侧击 ...

  •   一个手段高明的人是不会用恶劣的言语来讽刺女儿看上她却不满意的人的,她的女儿需要用更多的、更严肃的专业名词砸向她,一步步从经济、长期发展甚至于预后等等方面告诉她——他们不合适。

      她让女儿陪伴着陈九山一起做全身的体检绝不是因为她单纯地关怀和疼惜这个男孩,作为医生她对于他的身体状况深表同情,但是作为一位母亲,她更钟意于这段时间奔走在女儿身边的那个阳光大男孩——陈皓。

      假装不经意地偶遇使女人了解到了陈皓的家庭情况,家中独子,他们家里在这个二线城市拥有两套百平米以上的房子,未婚未谈恋爱,处于事业上升期,最为重要的是他热心肠、身体健康,就职于最具有暴富潜力的高科技产业。

      在母亲眼里,这样一个阳光的、善良的、家庭条件和他们家里差不多的男孩是最为门当户对的,怎么女儿偏要铁了心的喜欢一个苍白消瘦、贫困潦倒又不幸失明的人呢?

      不可否认的是,陈九山的确是个努力的、上进的年轻人,但事实证明,不同阶级层面的人精神层面也是相左的,就比如她与她喜欢遛鸟追求安逸生活的丈夫就是最为鲜活的例子。

      她是普通小康家庭出身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攀爬晋升的女强人,而她的丈夫是拆二代,家里虽然孩子有三个但也分了三套房子,所以即便他不上班单纯收房租零花钱也数不清。

      这三套房子,一套他们住着,一套租了出去,还有一套挂在女儿名下,包在糖衣炮弹里永馨不知道挣钱有多么艰辛,因为只要她需要爸爸就会给她捧到手上。

      反观她的母亲,铁了心地要靠自己的力量挣钱,从普通的住院医开始一路路往上走,加班加点,送走一个病人再来一个,经历过医闹,经历过精疲力竭流产,也经历过到手的机会被空降兵夺走。

      她将一分又一分拆开了用,能省一点是一点,可那一头她的丈夫捧着零花钱全部送进了女儿的口袋,女孩子富养没什么不好,可绝不是让永馨不懂得金钱有时候意味着什么,没了父母她又能坚持多久?

      永馨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小女孩了,她终将独自面对经济压力,旁边的那个人绝对不能是陈九山,她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会拖慢女儿前进的步伐”。

      女人选择了一个阴天让他们来做检查,那一天她化了妆遮掩住因为倒班而产生的黑眼圈,戴着口罩手插在白大褂儿的兜里与女儿并肩站着,而他则被其他科室的医生引领着做一项又一项的检查。

      全套下来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但是永馨去缴费的时候被告知已经有人交过了,她将视线投射到母亲的身上,换来母亲的微微颔首,她说了几个字让对钱完全没有概念的永馨呆若木鸡:“你一个月的工资交不起。”

      一张又一张的加急影像图和检查报告被送到了她们的手中,永馨母亲建议她先送陈九山回去,有些话她要单独和她谈,劳累奔波了许久之后的九山确实面色灰白,接纳了先回去休息的建议。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小心地挽着他的手臂,提醒着他:“学长,小心有台阶,一共三个台阶,你踩稳了再往下走。”

      不远处的玻璃幕墙后站着她的母亲,深深地叹气:“这个傻丫头为什么铁了心地喜欢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呢?这满是疮痍的身体能活多久?活得久也是多灾多难的,要来医院多少回,她又要比其他女人多付出多少才能维持着那段感情?爱情能当饭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交给时间来见证,但分离的步伐已经在加快。

      行走在路上的永馨想找些话来活跃气氛,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她的第一份工作———毕业后的校招永馨因为拥有参加课题的经验被一家实验室招走,意外接触到一项全新的实验。

      九山学长视网膜脱落失明前是一个极度热爱科研的人,连带着永馨继承了他对于科研的这一份所向披靡的心,更是在他不幸失明之后对减少残疾率的治疗方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接触这项前瞻性、双盲性、随机性实验的那一刻永馨带着一份虔诚的心,不再拘泥于学什么日后就要从事什么工作的执念,怀着憧憬的心去接纳和理解,配合记录。

      聊起这一份工作的时候她的眼里有着光芒,像是要带着九山学长的梦想替他走下去,她温婉的眉毛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着这一新的科研项目对未来的脑卒中患者将是一个福音。

      ————

      她告诉他自己意外参与了一项新的短暂性脑缺血发作TIA和轻度缺血性中风试验中的血小板导向抑制试验(POINT),经过无数次尝试他们发现阿司匹林+氯吡格雷双重抗血小板治疗(DAPT)能减少卒中相关残疾的发生率。

      注:该实验取自于2020年2月12日的《Stroke》杂志,主要研究对象是发病12h内的TIA或轻型卒中患者(NHSS评分小于等于3),随机分为安慰剂组和氯吡格雷组,均接受阿司匹林治疗。

      陈九山侧耳听着永馨说着详细的实验过程,也并不插话,微微侧着耳朵佝偻着往前走,那一根盲杖急促地敲击着地面,配合着她的欢快的声音,像是一段和谐的交响曲合奏。

      漫长的一段路程因为她欢乐地分享着自己的日常而少了几分烦闷,她说着说着就加快了步伐,忘却了身边的那个人盲了眼又做了全身的体检精疲力竭,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说着。

      走着走着,他们步伐的频率就不再重合,她迈步快走,而他一小步一小步地用鞋底快速地蹭着地面,抓盲杖的手指僵硬酸痛,再到后来他几乎是被女孩拖着往前走,看上去就像是她拖了一个没有灵魂的麻袋。

      他从早上到现在因为需要空腹检查还没有吃一点东西,一路疾走之后在脑海中像是有海浪涌动,周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身体也是轻飘飘地像是飘在云端———他低血糖了,这是眩晕的前兆。

      终于,在没有到达红绿灯前他那两条腿再也无法支撑他沉重的身体,大脑也无法控制他保持直立,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手臂从永馨的手臂滑落下去,面条似软了身子。

      永馨猛然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从发现他状态不对到反应过来的几秒时间里只来得及再一次拽紧他垂在自己身侧的胳膊,让他不至于晕倒在地上的时候摔伤后脑勺。

      她双膝跪在地上扶住了九山的上半身,六神无主之际学起了电视剧里掐人中的方式,焦急地在他的耳边呼唤着他:“学长,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哪不舒服啊,你再不醒我要叫救护车了。”

      从海一般的困境之中朦胧醒来时他下意识地睁眼,可眼前白天与黑夜哪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呢,耳侧是她焦急的呼唤声,努力曲了腿抓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立定。

      “低血糖了,没事。”

      “啊...这样啊,学长那你等我一下,别走啊,我去旁边买一杯热可可。”

      九山来不及拦下她,更是无法捕捉到她哪怕一片衣角,他无助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十字路口,寒风吹着他晕乎乎的脑袋,局促地捏紧那根盲杖,努力伸长了脖子想看见什么,可直到眼泪顺着盲眼一路流淌他也看不见任何景象。

      不知道站了多久,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浑身的神经都因为这个陌生人的触碰而紧绷起来,九山甚至在那个年轻姑娘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不用了,谢谢,我在等我女朋友。”

      对面的那个姑娘“哦”了一声就快步离开了,这里只剩下孤独的他而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人孤独时总会将自己曾经不怎么在意的事情,正如方才愉快的交谈中有关“残疾”这样的字眼,永馨只是与他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想活跃气氛,却忽略了九山学长也是她所提到的那一类人中的一个。

      她最后一句“可以减少残疾的发病率”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中回响,并且他意识到她走得更远了,走向了自己曾经憧憬的科研事业,以前是她在追逐自己的步伐,可这一次变成了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跟上她。

      永馨说得对,人在成长,也是会变的,只是有的人不停攀登向上,而有的人却一路走向下坡路,后者正如他自己。

      一声“学长”打断了他的愁绪,抬起头来将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她哒哒的小跑声由远而近,停下来时先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然后才捧着他的手帮助他抓稳杯子。

      热可可是他第一次喝,清贫的生活不允许他随意挥霍,那甜中夹杂着苦涩的液体就像是他此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鼻子有些酸涩,猛吸了一下。

      握着盲杖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覆盖上了一只温热的小手,她的声音在面对他时轻轻柔柔的,让人听了像是置身云端般舒适:“学长,是不是站在这儿太冷了,喝点热可可是不是好多了,我们走吧。”

      “永馨,谢谢。”再次重逢后他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原先那些自信的、骄傲的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有变得暴虐也没有说要放弃生活,只是整个人还是变了。

      她陷入了沉默,只是挽着他的手慢慢地走这一段路,摸不清自己究竟是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变得如此脆弱,想着想着又有些委屈,眼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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