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再吃一碗就够了

9、八、抹掉

　　之后的事情，天析很简单地一句话便带过了。
　　他们回了风惜山，天析与流光成了亲，天析接任了掌门，找了秘术，施法让她回了九重天，之后便日日都在等她回来，谁知这一等，便是百年。
　　别离之苦，他受了一百年。
　　那张始终年轻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痛苦，吐出来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有如千斤重：“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若是回了九重天，你没有活下来，那该怎么办。”
　　流光默了默，拍拍他的肩：“对不起，若是照你的说法，从前的流光真的没有活下来。”她扬了扬自己的手，叹道，“我也是醒过来才开始察觉到，这是具供我暂居的空壳。”
　　而让她觉得更难过的是，她也开始察觉到，自己的魂魄并不完整，可这已经足够让她找到自己其余魂魄在哪儿了。
　　竟是悉数被放到了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上……
　　他一介凡胎，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不仅是因为流光的残魂支撑，还因为……上古时便传言的神君封在灵玉里的一缕神识。
　　流光几乎就可以确认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能承受神明神识的天析，本就是那位神明天析的凡身，遇着了以前的流光。流光为了让他永生，不仅把自己的魂魄分给了他，还去动了灵玉，放出了神识，这才让天地间存在了两个天析……
　　如今魂魄不全的流光若是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取回自己的魂魄，但这个凡人天析没了残魂，承受不住神明的神识，便会死。
　　那百年前的流光所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她如何能够毁掉自己从前亲手经营的结果！
　　流光忽然有些明了，普天之下，所有人做了什么，哪有能瞒得住神明的。神明天析定然是都查清楚了，才会把她丢回这里来，让她自己取回自己的一切。
　　她更清楚，自己完成了这一切之后，等着她的，便只有断念之罚。
　　因为太靠近自己的残魂了，流光的记忆和情绪不断地闪回涌现，像一张张碎片飘过，然后被慢慢拼凑，天析所说的故事，都渐渐有了画面。
　　那种因为被喜欢而雀跃激动的心情，清晰得无以复加。
　　“天析。”流光抬眸看他，带着从前的部分记忆，“或许，你今晚，留在这里吧。”
　　那些连你也不愿意说的事情，就让我来想起，若当真是情深不寿，便让那个不寿落在我的头上好了。
　　天析眼中染了喜色：“好。”
　　神明天析，终究还是错想了流光。
　　有天析睡在身旁，流光十分安心，很是稳妥地睡完了一个晚上，做了无数的梦，只都是片段。
　　日日都有天析相伴，她在逐渐拿回属于流光的记忆，也渐渐重新拥有往日里对眼前这个天析的喜欢。
　　那种热烈的心情，那种希望他一切都好的心情，愈发强烈。
　　流光知道了天析隐藏的东西。他们回到风惜山之后，并不是一切顺利。掌门觉得她是个妖孽，传信仙山请来了位仙人，不偏不倚，正是之前打伤流光的那个。天析自然还不是掌门，偷习了秘术，耗尽了自己余下寿命，将流光送回了九重天。
　　神明归位，凡胎□□却因有流光留下的魂魄，暂保不腐。
　　流光知道这一切，自然也明了，天析便是神明。
　　她不过是神明去凡间走一遭时，遇上的一个变数罢了。
　　但，在她眼里，天析便是天析，她谋划一切，就是为了让这个世间，能存在两个天析。神明天析之所以没有发现，完完全全是因为他关于天析的那部分记忆，被封在了灵玉的神识中，回到了凡人天析的身体里。
　　他们共存，且没有交集。
　　因为交集流光，早就死在了神明天析手上。
　　但如今，神明天析已然知道这个凡人的存在，又将流光复活，想必最后的目的，也不过是由流光来亲自结束这一切，了断这段孽缘。
　　倒是很像他的个性。
　　远在四海八荒忙着收拾烂摊子的神明天析，这段时间心里却有些不安。
　　流光这朵彼岸花，是他用自己的血做出来的，她有什么心思和念头，他都能感知一二。但这几天，他却觉得，流光好像渐渐又有了求死之心。
　　不是明明放她回去跟老相好团聚了么？好好珍惜这几天，等他回去再把事情解决掉，有那么难么？
　　还是说……她又对那个凡人动了情？不愿意把自己的魂魄拿回来？
　　神明难得地有些头疼，这个小东西，怎么就这么容易喜欢上他啊。
　　他却如何也猜不到，从前的流光，已经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流光也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自己费尽心力回来了，却发现只要她待在天析的身边，就会慢慢夺走他体内的残魂。
　　风惜山上始终年轻的天析，自流光来到之后，便一日一日地开始苍老。
　　底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觉得流光必定是个吸人精气的妖女，迷惑了这位几乎有希望得道飞升的掌门，才让他的阳气一点一点地流失。
　　流光想走，却又不想走，她曾经说过，要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的。
　　可如今，他们只有分开，才有可能让他有生生世世。
　　这段短暂的日子里，流光与天析便像是回到了从前新婚的日子，她喜欢在院子里坐着摇椅看星星，他便给她说一些她不在时发生的趣事。
　　流光的仙力恢复得越来越快，甚至都可以开始用体内尚存的神明之力来感知到神明天析的所在，她知道，他快要来了。
　　“天析。”流光轻声唤他，“问你个事情，我不在的时候，你活着累吗？”
　　天析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问？”
　　流光嘴角弯了弯：“诶，你回答我就是了。”
　　天析默了默，摇了摇头：“这百年便是弹指一挥间，我不累，但我也不想再等一个百年了。”他好似看穿了什么一般，握住流光的手，“流光，我是个凡人，我不贪心，我不要生生世世，我只要这一世，你在就好了。”
　　他的语气有万分的诚恳，直接给她指了一条路。
　　“但我有一个要求。”天析补充道，“我若入了轮回，流光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下一世，尽你所能地找找我？”
　　他这句话，让流光的鼻子猝不及防地一酸，眼泪就那样流了出来。
　　没有下一世了啊天析，没有下一世了！
　　流光别过头，偷偷地抬手擦掉眼泪，撇撇嘴：“你若是入了轮回，下一世就该喜欢上别的女子了，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可能已经娶妻生子，不记得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天析竖起三根手指发誓，“若是我没有等到你就移情别恋，我就天打五雷轰！”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天边便闪过一道白光。
　　一个慵懒清冷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无奈和调侃：“这位凡人，你身上有着小神的神识，你随便起誓的话，那便是神明之誓，若是不能遵从，殃及的可是小神。”
　　白衣神明稳稳落在他们两人面前，与凡人天析打了个照面，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立而站，让流光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神明挑挑食指，一团白光便从凡人天析的体内飘出，飘入了他的体内：“天析，她骗你的，你本就不应该存在，你没有轮回。”
　　凡人天析没了神明的神识，瞬间便湮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流光明明目睹，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踉跄伸手，握住了一把沙子。她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把沙子从指缝漏出，什么举动都没有，什么神情都没有，那些天析预想中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或是跟他动手打一架，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神明，实在是太过无情。
　　良久，流光伸手又摸了摸地上的沙子，跪在天析的面前，垂首道：“神君，流光知错了。”
　　“知错便要改。”天析忍不住俯身去扶她，“断念之罚，很快的，你也不会痛苦。不过，你也不要想着去寻死，他不过就是云烟，我费尽周折将你魂魄集齐，亦不过是想把这件事抹掉，还请你谅解。”
　　流光抬头看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嘴上挂着自嘲又惊讶的笑：“抹掉？”她看着他的眼睛，“神君，你拿回了天析的神识，竟也是半分感情也没有的。”
　　天析松开了她，直接挥手在风惜山上布了一场雨。
　　清冷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异常平静：“你，如何会明白我的处境。你若是喜欢我，便该忘了我，像这样的任性妄为，只会害了我，甚至是整个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