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缘》楚况M

17、有凤归兮（六）

　　楚素隐摇摇欲坠，事实上她已跌落萧迁怀中。殷红鲜血自嘴角溢出，不断拭去，不断流出，宛如东逝的江河，未曾断绝。楚素隐意识几近溃散，眼前迷迷蒙蒙，像隔了层雾，努力抬起手去抚萧迁模糊的脸，入手一片潮湿。

　　“咳！咳！萧迁，你哭了呢。”有点得意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为我哭了呢，咳！阿迁，好好活下去，做个、千古明君，让我这、这皇后也沾点光，名垂青史，好、好不好？”萧迁被她唤得肝肠寸断，说不出一句话，喉头哽住，泪水不要钱的往外涌，他只能拼命抱紧楚素隐，狠狠摇头。

　　“阿、阿迁，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说罢，楚素隐手垂了下来。萧迁紧贴楚素隐额头，喉咙发出嘶哑低吼，目光悲痛，泪水如小溪没有终结的往下淌。

　　一场盛世大婚，今日，化为灰烬。

　　《周史》记载凤归四年，三月，睿帝大婚，遇刺，昭仁皇后萧楚氏，以异术相救。

　　史书最能矫饰，平静表面下，暗涌不息。

　　坊间传闻，昭仁皇后已死，陛下却不予发丧。又传，昭仁皇后为高人所救，隐居海外。更有甚者，传昭仁皇后便是刺客，刺杀不成，当场服毒自尽。

　　众说风云里，另一位主角睿帝，一如往昔，上朝，批奏章，处理政务，还封了皇太弟。

　　乾元宫，萧迁正挑灯夜战批奏折，一旁立着老太监德宁。德宁心中连连叹气，面露不忍。他自幼陪在睿帝身侧，知晓昭仁皇后与皇帝的事，那日大婚他也在场，他从未见过睿帝这般，一切如常，甚至更加勤勉，丝毫不见悲戚，却处处透着古怪。

　　睿帝叫他退出去，德宁躬身，出殿门的那一刻，他不放心转头看了看陛下。

　　偌大的宫殿里，一片灿烂，陛下坐在满殿摇曳的烛火里，那般明亮粲然，却让人从心底里透出萧瑟寂寥之感。如此灿烂，那般孤寂，德宁突然懂了，这就叫哀，莫大于心死吧。

　　已至子时，萧迁才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熟悉的字体，萧迁摸着娟秀的字，好像透过这字，抚着另一个远走的女子。

　　“素隐……”萧迁艰难开口，想起她走的那一天。

　　楚素隐没死，她本是异族映雪族的神女，幼时被叛族的岁熏带出，直到三年前才被找到。映雪族神女，不允许流落在外，更不允许嫁人生子。神女是族中命脉，族中长老以萧迁性命威胁楚素隐，她不得已离开三年，却不料……真是造化弄人，天命难违。

　　楚素隐大婚后十日离去，留信一封，他才知岁熏的嫁妆竟是条命！岁熏所说夫妻缘分不假，只是，谁也没料到，缘，只有十日，还多添血光。

　　萧迁苦笑，低低背出信末那一句，“师父说你我缘分还未尽，尚有、一面、之缘。阿迁，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定负这一面之缘。”

　　半生痴恋，一世深情，最后竟只换得一面之缘，情深如此，缘浅如此，可叹，可怜！

　　多年后，睿帝病危。

　　萧迀一直勉强撑着，他在等，等她来赴那一面之缘。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最近他时常如此。

　　萧迁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苍茫荒原之上，他一直往前走，入目皆是白色，白色的天地里有了个黑影，萧迁站定，望着那黑影，越奔越近，立在他面前。

　　依稀仍是当年，生死一线，楚素隐黑马白衣，立马于他面前，浅笑，“阿迁，我来了。”

　　长安十三年，大周睿帝，戌时薨。

　　长安十三年，映雪神女，戌时一刻，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