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官路》宝戈

20、挑战自我乐滋滋

　　那年春节过后，我被调到江东市任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江东市是一个新建的城市，各项建设需要从头开始，为了尽快打开新建城市的局面，需要从各市选调一批年富力强的领导干部来开发这片新土地。我就是这样被选拔进来的。
　　这里原来就是一个城镇，周边的矿产资源、水利资源十分丰富，且地势开阔，交通便利，很容易拉开城市框架。
　　上任伊始，面对简易的办公室和荒凉的野地，大家心里多少有些发毛。但我想，越是困难的地方越能考验人，越是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越能体现人的价值。这既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机会，更是一种动力，一定要把这份工作干好。
　　市委、市政府提出口号是：一年打基础，两年见成效，三年基本建成。
　　在我国没有政府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负责这座新城市的工业，也就是负责为这座新兴的城市打造就业工厂和赚钱机器，没有工业就没有城市，我清楚工业在一座城市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市委市政府就在一所已搬迁的废弃的学校里办公，我的办公室也是当领导干部以来最简陋的，除了一套简易办公桌椅和沙发，其它基本上是四壁空空。
　　我让秘书在南墙上悬挂一张放大的新城规划图，在北墙上挂领导人的画像。上班第一天，我就请来了市发改委、规划局、建设局、企业局、土地局、经贸局、水利局、交通局、环保局等部门的主要领导，一起研究如何发展江东市的工业问题。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提出了一些很好的意见和建议。
　　我又分别召开了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商企业、矿山企业座谈会，听取大家对发展工业的意见。在此基础上，我亲自组织几个专家拟定江东市工业发展规划，从工业发展的目标定位、产业体系、产业结构、产业链、空间布局、经济社会环境影响、实施方案等做出了总体的规划。规划提交市委市政府研究，很快就得到了通过。规划只是蓝图，要把蓝图变为现实，需要巨大的付出。市里成立了工业领导小组，市长挂名任组长，我是实际负责的常务副组长。从各职能局抽调十几个副职任组员。我规定工业组每周开两次例会，即周一上午布置任务，周五下午汇报进度。从我到每个组员都要直接负责跟踪指导一到两个工业项目的引进、建设和管理。我除了负责全面指导协调外，还负责与两个企业对接。一个是江东市汽车配件厂，一个是江东市铝材综合加工厂。这两家都是民营企业，投资规模都是1亿元以上。建成达产后，每年可实现产值6000万元，利税2000万元以上。
　　铝材综合加工厂的老板叫黄金发，先是承包了一个铝矿山，越滚越大，最后兼并了周围的矿山，成为了江东最大的电解铝生产企业，但由于没有深加工，只靠出售铝锭，利润不高。我找他谈，建议他完善产业链，除了继续抓好电解铝生产，还在市内建设一个现代化的铝材综合加工基地，实现深加工，把利润做到最大化。
　　他接受了我的建议。为了能使项目尽快建成，在我的提议下，该厂300多亩的厂房用地，土地价格只按征用农民土地的成本价收取，大大降低了投资成本。黄老板面对这样的优惠条件，当机立断拿下土地，第一期投资3000万元建设标准化厂房。在建厂房的第一个月，我一大半时间都和他一起泡在工地上，有时和工人一起抬钢筋、卸水泥、运砖头，在工地吃盒饭。
　　黄老板看到我对他的企业那么用心，感动地对我说：“赵市长，看到您比我这个企业老总还操心，我实在太感动了，我一定全力以赴，开足马力，提前把企业建成投产。”
　　我说：“只要你们企业能够抢在全市新建企业前列建成投产，我建议市政府给你们重奖。”
　　他拿出拼命三郎的干劲，蹲守在工地监工，还亲自参与施工。在他的带动下，施工队不分昼夜，实行三班倒作业，仅用了5个月时间，就建起了2万平方米的标准化厂房。同时购进了设备进行安装。第6个月，两条现代化生产线全部建成。
　　该厂成了新工业园区第一家建成投产的企业，我提议市政府兑现承诺，奖励给企业50万元，并颁发了一块写有“全市首家现代化企业”的金字招牌。
　　颁奖大会设在该企业大门前，市四家班子领导到场，全市所有企业和单位派代表参加。
　　会上，黄金发总结概括了他们的四点经验，就是：看准就干才能把握商机；一鼓作气才能赢得速度；老总挂帅才能迎难而上；领导关怀才能顺利推进。他讲得很有道理，参会者都觉得受到了启发。
　　在铝材综合加工基地的带动下，第一批36家落户工业园区的企业相继建成投产，总投资额达20多亿元。
　　紧接着，我又组织了招商小组，赴沿海开放地区进行招商活动，又招进来了几十家企业。我任副市长第二年，工业园区落地建成的企业达120多家，投资总规模达100多亿元，比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提前了一年完成任务。
　　在抓工业企业的过程中，我结识了一批企业老板。应该说，在市场经济的环境下，领导要想和有钱的老板做朋友并不难，难的是能找到可以交真心的朋友。有一个很有钱的朋友跟我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一般来说，有钱的老板，多数是在利用领导，领导在给他送大钱的同时，从他那儿得到了一点牙祭，就乐得不得了了。
　　汽车配件厂的老板谭世光，是我认识的众多老板中最有素养的。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有钱的老板很多，但既有钱又有思想有涵养有正气有品味的老板还真是凤毛麟角。
　　我是调到江东市后才认识他的。在一次市政府召开的企业家恳谈会上，我们初次结识。当天的恳谈会由我主持，李建宇市长发表了主旨讲话，100多名本市和即将来本市投资兴业的企业家参加。
　　在自由发言阶段，有一位40岁上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老板，作了一个简短实在的精采发言，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说:企业家为什么存在，因为社会有需要，企业有需要，职工有需要。只有干不好的老板，没有做不好的企业。一流的企业家是企业灵魂，靠思想和文化牢牢控制企业的发展方向;二流的企业家是企业的舵手，靠自己的正确把舵引领企业在无边的商海上航行;三流的企业家是企业霸主，靠强力和淫威来维持企业的正常运转。成功的企业只需要用一条标准来衡量，就是合法赚钱，在守法的前提下，能赚越多的钱说明越成功。
　　他还说，财富是靠人去创造的，所以企业的核心是千方百计调动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让每个员工在工作环境下，始终处于想干会干能干真干的状态。政府对企业只需做到一多一少。就是多给好政策，少插手干预。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打听才知道，他就是汽车配件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谭世光。
　　恳谈会结束，我约他晚上8点钟到江东茶楼喝茶聊天，他爽快地接受了邀请。晚饭后我匆匆往茶楼赶，我提前10分钟到，他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给我的印象是很守时。
　　他见到我先打了个招呼:“赵副市长，那么早就来啦!”
　　我笑着对他说:“你不也来得很早吗。”
　　他非常直率地说:“一般领导都是晚到的，您是个例外。”
　　我们就从这个话题聊开，我故意问他:“为什么领导与人约会会迟到呢？”
　　他毫不忌讳地说:“大多数为官者约会迟到，无外是两个原因，一个是确实是事务繁忙，应接不暇;另一个原因则是认为自己处于发号施令的主动地位，迟到不仅无人责怪，还会被视为尊贵的表现。而且多数原因是后者。”对他的分析我基本上认同。
　　我们聊的话题包罗万象，涉及政治、经济、历史、文学、天文地理、奇闻轶事、情趣爱好。
　　通过深谈，我发现我们看问题的观点有很多都是一致的。比如他认为，对待创造财富主要可以分成两种人，一种是成天考虑如何为自己和家人多挣钱，一种是终日谋划如何让别人和国家多挣钱。真正的负责任的官员属于后一种，但现在已经太少了。多数的民营老板属于前一种，但也有个别例外。他说，他目前还是第一种人，但到适当的时候，他会加大做公益的比重，甚至在他将要回归大自然时，将会把自己创造的财富全部捐给社会。
　　我很钦佩他有这种想法，希望他将来能够成为例外的那种人。
　　我也向他表明了自已观点，我对他说:“我从当官第一天起，就立志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点有益的事。既然当官了就别想发财，想发财就别当官。官和财扯到一起就会变成‘棺材’，是要死人的。”他也十分赞同我的观点。
　　我们谈得很投机，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我一些非正式的活动总请他参加，他的重要活动也会请我到场。作为一个创业者，他十分优秀，也非常成功。他的汽车配件，从开始一年生产销售几十万的规模，靠自己打拚，到我来江东工作时，已达到年产销3000多万元，利税500多万元。
　　我们成为朋友后，我和他一起研究制定了一个五年三级跳战略发展规划:用一年时将原有生产线升级，满负荷运行争取实现产值做到一亿元。用2年时间将生产规模扩大3倍，争取实现年产值5亿元。用五年时间将企业再扩大6倍，使汽车配件覆盖全国大中汽车制造厂，实现年产值突破10亿元。为了帮助他实现目标，我倾注了一番心血。
　　扩建项目征地，我亲自坐镇指挥。几个拆迁钉子户，我带着国土局的干部，一家一户做工作。农民朋友见是副市长下来和他们商谈，都很通情达理，很快就答应了搬迁。500亩的厂房扩建用地仅用3个月时间全部清理成净地交付给谭世光。仅土地一项他至少节省开支1000多万元。
　　之后，我又联系协调工行、农行、建行，分别给他提供项目贷款5000万元，共计1.5亿元，作为项目建设和购买设备的资金。
　　为了使该项目少走弯路，尽快实现投产并产生经济效益，我带着谭世光和企业高管走访了全国5家同类企业，向他们取经，还一同考察了3家设备生产厂家，以确保购买设备的质量。
　　用谭世光的话来说，我才真正象这个企业的大股东。就凭着这一点，他要把一切全押上，尽全力把企业办成江东市最有影响力的企业。
　　经过一番艰苦奋斗，第一年该企业就实现了第一步战略发展目标，产值一举突破了一亿元大关。第二年生产规模扩大3倍多，实现产值5亿多元，税利突破1亿元，成为江东市数一数二的企业。
　　作为一名市领导，对一家民营企业倾注那么多心血，是不多见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从中得了企业什么好处，其实恰恰在帮助谭世光办企业过程中，我分文未取。不是我不要，压根他就没有这个观念，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也正是我敢放手大胆地帮他的原因。
　　他曾对我说过：“赵市长，说句良心话，以你对企业的帮助和贡献，我一次送给你一千万都不为过，但我不能那样做。我那样做就等于公开害你，也是公开害我自己。因为我送钱给你是行贿，你收受我的钱是受贿，行贿受贿都是党纪国法所不容许的，挑战法律害人害已的事，我决不去做。但有一条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永远把你当好朋友，我的企业就是你的企业，今后不管你到哪里，不管是否当官，只要你用得着，你花钱我付帐，你请客我埋单。钱放在我口袋里，花钱由你自己定。”
　　他说的是大实话，我也十分的感动。我对他说：“帮助企业发展是我的份内事，我帮你不是为了图报答，你能把企业不断做大做强，多安排职工就业，多贡献税收，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至于我个人，你能有这份心，我非常感谢，我也会永远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看待。”
　　后来，我实际上也没有让他付过什么帐，倒不是因为我觉悟有多高，而是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花大钱的地方，充其量就是逢年过节请几个好朋友聚一聚，花个千把块钱，这种时候只要谭世光在场，他一般都是抢着付帐。
　　有诗为证：
　　岩缝生劲松，
　　沃土育草芥。
　　为官不贪财，
　　高风更亮节。
　　这一年十月，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省委副书记范长贵被中央任命为江北省省长，我随即拔通了他秘书的电话，经核实消息是准确的。听到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有几分失意。
　　毕竟我最尊敬的老领导得到了高升，这是可喜可贺的，但他这一走，在省里我就少了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不管怎么说，高兴还是占主要的，我决定上省城为老领导送行。
　　我打所到了范长贵离开省城的时间,提前两天上省城专程来看望他。
　　我让谭世光开他的大奔驰，驱车500多公里赶到范长贵的家。
　　由于预先有联系,我们很顺利地就见到了范省长。
　　见到他我说的第一句话是:“省长好，听说您高升了，我们都很高兴，特地赶来送行。”
　　“金山还那么客气，在家里不用叫什么省长省长的，还是叫我范叔叔吧，这样听起来顺耳一点。”他还是那么儒雅地说。
　　“好，范叔叔，我给您介绍一个朋友，这是江东市著名的企业家、我的好朋友谭董事长。”我把站在一傍的谭世光介绍给他。
　　本来我是不该轻易带陌生人到领导家的，但毕竟范长贵即将调到外省工作，将来联系肯定不会很多了，认识认识也无妨。关键是我让谭总来负责保障，总不能让他连领导的面都见不着吧，那样我心里也是不安的。
　　范长贵一点也不介意，对谭世光非常客气。晚上我们在他家一起共进晚餐，菜不算太丰盛，但很有特色，每道菜都做得十分精致。
　　他拿出了一瓶3斤装的路易十三说：“我今天搞一瓶好酒招待你们，咱们总量控制就一瓶。”
　　我长这么大喝过不少酒，但喝路易十三还是头一回。这老外的酒味道有点怪，但好酒终究是好酒，五个人喝3斤酒，好象跟没喝酒差不多，头脑还格外的清醒。
　　从范长贵家出来，谭世光显得很激动，他说：“我第一次到这么大的领导家中作客，没想到这么大的领导这么和蔼，这么客气，还一起喝了路易十三。真是官越大架子越小，我算是开了眼界了，谢谢赵市长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
　　他接着说：“今晚喝的这种是顶级的路易十三，几万块一瓶，我们给领导送的礼太薄了。”看得出他有些惶恐。
　　我安慰他说：“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叔叔一般，无所谓了，礼到就成啦。”嘴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