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陈近楠

3、回忆回忆

　　老头就发着呆，看着湖面。
　　船头的鱼竿摇晃起来，鱼线绷直了，刘义兰眼疾手快，探过去一把抄起鱼竿，收线，船晃了几晃，一条大鱼就挂在鱼线底部左摇右晃。刘义兰喜出望外，把大鱼收过来，双手捧着，舍不得往鱼篓里放。鱼死命挣扎，又跳了出去，，刘义兰惊呼一声，顺手抄起一块硬物，砸在鱼脑袋上。鱼晕了，刘义兰看着自己黑油油的手和黑油油的鱼，傻了。
　　他抄起的是一块砚台。
　　他的豪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轻手轻脚的把砚台捡起来，顺便拎起黑乎乎的鱼。他把砚台放在一边，又拎着鱼瑟瑟缩缩的蹭过去，讨好的叫了声：“大爷。”
　　老头没答应。
　　小船静了下来。
　　刘义兰趴在船边上，洗了鱼，又洗了手，捧着鱼篓又凑过去：“大爷，晚上吃鱼。”
　　老头看看鱼，又看看刘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了墨汁的大花脸，拍了拍船，示意他坐下来。刘义兰忙坐下，怀里还抱着鱼篓，老头拿走了鱼篓，搁到一边。他说：“我歇好了。”
　　“那咱接着讲？”
　　“嗯，接着讲。”
　　于是老头又讲起了故事，少年又听起了故事。
　　“话说珏陪着小公子除了灵堂，便径直回了院落。小公子在房里休息，珏守在外面，公子一觉睡到晌午，此间老爷，赵姨娘都遣了人来看，大少甚至亲自来了一回，都叫珏拦在门外。小公子醒了，他没去用饭，却是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叫珏也坐下。”
　　“‘累了，睡会吧。’公子说。珏本来想推拒，触到公子温和的目光却把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伏在石桌上睡去，就像他刚到公子身边时，公子深夜作文，他伏在桌上睡着一样。”
　　“珏睡到暮时才醒来，他抬头，看到公子竟还坐在他身边。公子身前搁了盘点心，金丝酥皮的黏瓜酥，他最喜欢的东西。“醒了？”公子问他，珏一抬手，看到袖管上一滩口水，红着脸便要作揖，公子却只将一块点心塞入他嘴里,‘你我相依，不必见礼’。”
　　“于是这剩下的日子，便是珏护着公子，一起磕磕绊绊的过了。”
　　“前头说过，这府里有个赵姨娘，深得老爷的宠爱，这正夫人一死，姨娘就愈发无法无天，公子未及弱冠，不得出府自立门户，处处受姨娘和庶长子的气，夫人死后一年，姨娘竟是想杀了公子，扶正自己，让庶长子继承老爷的爵位，偏偏府里老爷是个薄情之人，有了美人在怀哪管儿子死活，丝毫不念及大夫人的情。这样一来，两人的日子，便是越来越不好过了。珏的武艺越来越高，他既是侍卫也是仆僮，挡在小公子前头，事事都替公子考虑。冬日寒冷，那赵姨娘暗中刁难，克扣大公子的炭火棉衣，珏就把自己的一份全给了公子，又到外面去偷，几次让人给打的满身是伤；公子生了病，赵姨娘暗中阻拦，不让府中大夫给公子瞧病，珏跑到城里医馆，一家家给挨着磕头，最终求到妙手堂唐大夫给公子瞧病。公子也是争气，日日苦读，学富五车，博学强知。二十岁那年，公子写出一篇谨言赋，名满都城，一时人人争相传抄，洛阳纸贵。赵姨娘恨的牙根痒痒，加快想要除掉公子。”
　　“那时正值盛夏，蝉鸣甚是聒噪。公子伏在案上写作，他给老爷长了门面，老爷自然也开始重新看重他这个野草一般生长的儿子。珏搬了凳子坐在旁边看，手里捧着给少爷喝的汤。写了一会，少爷说：‘阿珏，你凑过来些。’珏于是就凑近了点，他盯着公子玉一样的脸，觉得脸红红的发烫。少爷说：‘父亲近来对我似是上心些了，赵姨娘定是恨不得立马除掉我。阿珏，他要害我，我就要让这女人再也爬不起身来。’”
　　“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冷冰冰的，又似是含着眼泪那般悲伤，珏心疼坏了，他问公子：‘公子要怎么办呢？’”
　　“小子？你猜猜公子说了些什么？”老头问刘义兰。刘义兰揪着耳朵边的头发想，龇牙咧嘴装模作样的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老头拿洗干净的毛笔敲他的脑袋：“你小子，别装了。”
　　刘义兰嘿嘿的笑了，他问：“大爷，公子到底说啥了？”
　　老头也笑了，被晒得黝黑的皱纹舒展开来：“你肯定猜不到。他说：‘我诱那女人来害我，你往我爹那闹上一闹，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侍郎家的大夫人虐待非己出的儿子，父亲那么样的人，怎能容的下一个年华正老的女人毁了他的名声？’”
　　“这方法可是太危险了！还有，这老爷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刘义兰大叫了一声，惹得鱼篓里苟延残喘的鱼又跳脱起来。他把鱼篓拿来抱在自己怀里，一双大眼睛还义愤填膺的瞪着。老头瞅着他这幅模样，沙哑着嗓子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
　　“你这小子这回可猜对了。珏也觉得公子的方法太危险了，他忠心耿耿，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陷入如此险境？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大公子道：‘公子！这万万使不得！那女人下手狠毒，公子怎能以身试险？’公子仍是那副微笑的样子，他弯腰来拉珏，却拉不动。他叹息，微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珏那里能应他？倔强的仍不肯起来，嘴又笨，只一味的说不可。说到最后，竟没出息的哭了，眼泪淌了满脸，他边流泪边说：‘珏的命，是公子给的，若不是公子，珏的骨头只怕都化成灰了。珏怎能让公子涉险？哪怕刀山火海，求公子让珏去闯，阎王殿里的事，都让珏去做吧！’语毕，已是泣不成声。公子自然是被打动了，他静默半饷，仍同幼时那般蹲下来，把珏揽进怀里。他说：‘阿珏，我已看尽世态炎凉，人心丑陋。无权在手的后果你我都已领教，这样屈辱的日子，我是如何也不愿意再过下去了。阿珏，还好有你。”

作者有话说

　　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