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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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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凤城,百花争妍,处处姹紫嫣红。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万物复苏,云湖堤上的垂柳亦有风情。一辆马车穿过千百条绿丝绦自西驶来,两名侍从随扈进城过朱雀大街来到明玉巷停下。
碧瓦朱檐,雕梁画栋,无一不显出豪门大户的气派和府邸主人的高贵富有。车上下来一对母女,青年妇人只中上之姿,小女童约莫六七岁,却是清丽出尘,品貌不俗。
妇人抬头,刻着‘敕造信阳侯府’的金匾映入眼帘,车夫赶着车马向后门转去,随扈的侍从去门房低声说了几句,门房立时进内院通禀去了,一刻钟后,门内有一妇人来将二人迎进门去。
信阳侯府,早年间不过是个没落的公卿府邸,和衰败的老世族一般无二。而今却是南周的神话与传奇。百来年前,大周皇帝昏迈,佞臣当道,朝纲不正,太子弑君夺位,皇九子晋王愤然起兵,天下烽烟四起,双方交战七年不分胜负最终议和,太子居北,晋王居南,以二人各自现有的疆土为线,划界而治,大周天下一分为二,裂土为南周和北周。北周建国后不久,太子为外戚周氏毒杀,立年仅三岁的小皇子为帝,半年后幼帝禅位周氏,两国之间亲情血脉自此而竭。
晋王登基称帝,自然厚待昔日有功之臣,信阳侯追随晋王时只是宫中一羽林卫,但七年征战屡建奇功,多次救了晋王性命,于是封赏侯爵之位,其妹更是受封皇后,入主中宫,一时风光无两。信阳侯夫妻结于贫贱之中,患难相随,琴瑟和鸣。奈何天生夫人体弱,又与其夫长年奔波,劳碌成疾,不久就因病身亡,信阳侯悲痛异常,心神俱损,大病一场后整日酗酒不理家务,没过几年也随夫人而去。侯爷膝下无子,他过世后,信阳侯府无人承袭爵位,只好选旁支子嗣入府,可选中的孩子品行不佳,承袭爵位后只管纵情声色,一味骄奢淫逸,家中公子有样学样,亦成放荡败家之徒,五代之后不再袭爵位,又无功名建树,祖宗家资被挥霍一空,到元和年间,只剩一座破旧的侯府和九房姬妾靠典当家中器物度日。
元和三年,铁勒大军犯境,朝廷出兵迎战,哪知屡战屡败,折兵损将连失三州,此时南周乃是德宗皇帝主政,一向最看重疆土颜面,便下令举国征兵,但朝臣权贵害怕自家子孙战死沙场,极力反对士族子弟从军,德宗皇帝内心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大量男子投军前线,农事荒废,税负难收,然战局毫无转还,半年内败讯频传,南周此时已人困马乏,加之国库空虚粮饷吃紧,更是节节溃退,铁勒雄师锐不可当又下四城,金戈直指凤城。值此危亡之际,士族非但更加坚定前策,且固守家财准备北逃,德宗皇帝为此夜不能寐,竟在数夜之间生出满头华发,在朝堂上吐血后卧病在床。中宫靖懿皇后不忍帝君如此操劳,破后宫女子不可见外臣之例,在建章宫大宴众亲贵王公,席间,皇后抱来琵琶亲自弹奏一曲,激昂悲绝之情尽诉曲中,在座者无不动容。曲毕,皇后举杯向众人敬酒,广袖掩面饮尽后,她起身道:“妾久居深宫浅闻陋见,今日宴会,无甚所长,作此古曲,再讲一小故事以酬诸位,此曲名为《十面埋伏》,说的是秦末年楚汉相争,西楚霸王与美姬虞氏被困于垓下,虞姬手中唯有琵琶,眼看霸王兵败,挥剑自刎,血溅垓下只为忠诚二字!如今兵临城下,诸位食我南周之俸不思报国却处处维护自家之利,岂是为臣之道?”
众公卿闻之立时面红耳赤,羞臊不已,靖懿皇后接着道:“国家也,先有国而后有家,诸位今日所有,皆是南周君上所予,有我南周天下在,才有诸位在,否则覆巢之下无完卵,谈何富贵利益?”讲至此处,席上鸦雀无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众人之恨不能将头颅低到桌下,皇后看了众人一眼,拾阶上月华台,大声道:“妾生为女儿,不能金戈铁马上阵杀敌,但愿脱簪解佩换军资以支持前方将士万一,明日便将寝宫搬至城墙之上,无论战局如何,本宫誓与凤城共存亡,与南周天下共存亡,千年前虞姬一小女子便有国士之风,本宫也是女儿,倘若真守不住,本宫定会效仿古人,只愿吾血能溅凤城之上!台下诸位皆是七尺男儿,不知能不能与我二位小女子比肩?”
靖懿皇后说完,台下一片羞愧的静默,忽有一人上前道:“娘娘胸襟气势,实令我等男儿羞愧,今日之言犹如醍醐灌顶,臣愿投军杀敌,以报君上!这包袱中是我全部身家财物,也带来做军资。”
皇后大喜,道:“好孩子!你是谁家子弟?”
那人上前道:“臣乃信阳候七世孙,吴穆。”众人听他自报家门,纷纷朝他看来,只见少年一身银光甲衣,凛凛风度,英气逼人,再仔细看,却见银甲上点点黑斑,凑近了一瞧,原来是甲衣年代太久又无人护养以致脱线掉了甲片,露出里面破旧的绸裳,看起来好不滑稽,皇后亦瞧出尴尬,忙命人取来金甲与他穿上。口中不断道:“好孩子,这才是我南周的男儿。”
一旁大司马见此情景,站到前头道:“娘娘所言甚是,我等愧对天颜,今日就以吴公子为典范,臣也愿将全部家资奉上,家中男丁凡满十四岁者面日便着戎装上阵,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愿与南周天下共存亡!”
皇后面露喜色,问众臣道:“尔等呢?”众公卿面面相觑,片刻后齐声大呼道:“臣等愿随大司马,与南周共存亡!”
皇后听后喜极而泣,朝台下行大礼含泪道:“本宫替君上谢过诸位。”台下众卿跪倒一地,皇后方下月华台离去。
信阳侯府庶五子吴穆入宫自请投军,刚满十四的少年,身着先祖的甲衣上殿,受封正六品上昭武校尉,一时在高门子弟中声名大噪。
青年血性,第二日晨起,不过卯时二刻,信阳侯府门外鲜衣怒马聚满了人,全都是来追随五公子的高门子弟。与此同时,户部在一夜间收得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和各类奇珍财物无数,采买好粮草之后,东宫太子披甲上阵,领御林军与众子弟亲赴疆场,大司马亦随往。半月后,捷报传来,太子大破铁勒军,一年后收复全部州府失地,更击得铁勒退至漠北,还令祁连戎狄二部归属南周纳贡称臣。
仲春三月,太子率部班师回朝,进城那日,满城百姓俱出门来看这些英雄少年郎的风姿,更有大胆的未婚女子,持鲜花香果,见中意者便扔过去,以致朱雀大街上繁花如毯鲜果满地。
君上大悦,夜宴众人于昭阳殿,大行封赏,五公子此时已是从二品辅国将军,君上感念他建章宫宴带头之举,重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