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海底》长安花客

1、落天火星官识凶兆，逢夜雨将军遇怪人

　　天火未降下时，朝中早已有人蠢蠢欲动。夏帝雷霆手段掌权十年，自然早做了准备。等到一道火光伴随阵雷而下，司天监大批人员涌向西南方，那里早就设好了祭台以达天听。
　　众官身着赤色礼服围坐在圆形祭台四周，星官陆朝在圆心席地而坐。他头戴火形发冠，眉心以朱砂画出一道印记，像豁开的伤口翻出血肉，闭着眼睛，面容沉静。
　　夏帝坐在高台的榻席上等待消息，见侍官伏首捧上来一轴皮卷，他抬眼：“有结果了？”伸手展开那皮卷，焦黄色的皮卷柔软细腻，上面绘满了红色图纹，线条清晰明亮，像是缓缓流动的红色水渠。
　　“陆朝呢？”夏帝猛然起身，扔开了那皮卷，旁边一个低头捧盘的侍女年纪尚小，对今晚如此氛围就已战战兢兢，夏帝勇猛冷峻，被他一惊，侍女眼皮一翻，受不住这气势，手软脚软一时从高台上崴了下去。幸而夏帝已起身向前，四周起了嘈杂声，她也忍着不敢出声，故而无人去注意这小侍女摔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痛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原来是韩当将军。
　　韩当扶起她，小侍女连忙抽身，低着头说不出话。
　　韩当只说：“当心点”，然后匆匆被传令兵叫走，今天有大事发生，他会很忙。他面上紧张严肃，心底实则有按捺不住的雀跃，自跟随夏帝身边级级攀升，他就盼望有大展身手的一天，他感到自己就要到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想要的位置了，今夜四处跳动的点点火光将成为他盔甲腰带上耀眼的宝石。
　　韩当快步走向祭台，拱手作揖道：“陛下。”夏帝半倚在塌上，摆了下手，韩当便垂首立在他身侧。
　　底下有些法子的人已经看出端倪，副掌官颤颤巍巍道：“出东南方，不吉，谕灾星降世，有灭国之危。”说完，他瞟了眼王榻后那柄宝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陆朝道：“这是上天给大陵的庇佑。”
　　“如果是上天要亡大陵，又何必给陛下指示？这是在告诉陛下，有人将不利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夏帝道：“这是上天要孤除去祸患？”
　　陆朝垂首，“凭陛下决断。”
　　夏帝沉思，挥手，“韩当，”
　　韩当应声，立即抱拳作礼，“是”
　　夏帝又道：“这祸害在何方？”
　　陆朝一挥手，赤服星官端了捧盘上来，“这是星盘，韩君依照它的指路去找即可。”
　　夏帝交待了一番便回宫了，余下诸事皆由陆朝和底下一众臣子去打理，这事落下来他算是松一松，也不敢怠慢。躺在宫中的软床上，夏帝不舒坦，体内有股劲憋着，这大半夜的紧张不光是躺着就能发散的。
　　“阿达”，他掀开床帘叫了声内侍，阿达应声赶来递了碗茶上来，夏帝一饮而尽，“传梨妃过来侍候。”
　　“是”，阿达接了碗，着嬷嬷去礼泉宫传令了。
　　梨妃是商贾养出的女儿，天赐美貌，被当作送到君王身边侍候，冰肌玉骨，眼波流转，正如三月里的梨花。
　　此刻，这位清媚的美人正在君王的床榻上，夏帝埋首在她身上寻找纾解，他的手大而有力。玉臂纤纤，腰身玲珑，纱帘重重之下，她仿佛是山间雾气缭绕下的泉眼。
　　夏帝更难自抑，他是万里奔涉的行人，一路而上寻求解渴的泉。他抚过峰峦，走过平原，此刻恨不得一口气饮尽这眼泉水！才能尽兴解渴！

　　韩当一直摸着刀，刀柄上的布头让他摸得卷起。
　　玉铃卫戴着硬梆梆的头盔，身上厚重铠甲挡得住刀枪剑戟，挡不住蚊虫叮咬。这夏日，闷热的可怕，盔甲里面汗水淋漓，捂着干了又湿，粘腻发痒。
　　“将军，没有人在。”
　　年轻的士兵抬头看着韩当，他眉头半皱，嘴巴微张，五官却像是泥巴捏成的粘在脸上，干了有点裂纹，一动就掉了。
　　暮色四合，雨渐渐落了下来。
　　星盘指划的方向范围实在太广，他们刚跋涉到这个村，房舍俨然，摇井还能打出清冽甘甜的井水，牛棚猪圈都在，人和家畜却都不见踪影。
　　韩当一行人前前后后翻过屋子后，他断定这个村落的人弃家逃走，应该就是前几天的事。为什么要逃？他心里突突地跳动，兵士也隐隐约约知道，他们要找的目标终于露出一点点希望。
　　大概判断方向后，他领着兵士去追寻这村人的行迹，骑马应该很快能追上。只是那个星盘，指针仍然毫无反应指着原来的方向。
　　“追！”
　　雨水是一双温柔的手，从他们的脸一直抚向粘腻的躯体。夏帝的等待是有限期的，韩当不想成为这场变动中的脚下尘。
　　“将军，前方有三条岔路。”
　　雨水冲刷让行迹更难追踪，韩当看了会，刀柄一转，骑马走向其中一条，其余人随即跟上。
　　根据星官的银盘，天火降生的不祥东西应该就在附近，而且是活动的，韩当感觉到应该是有人带走了这玩意。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快找到落下来的东西，完成差事，这次皇帝拨了王宫的左右卫中的玉铃卫给他，估计是有意要他入左右卫。
　　左右卫好啊，十二卫中最有资历，名义上是诸卫兵马的统管机关，职责上主要负责王宫仪仗，其中亲卫、勋卫和栩卫要么是功臣勋爵和重权将领的子弟，要么和皇室有血缘姻亲，这些人的出身可都显赫尊贵。最重要的是离皇帝最近，最能揣测上意。
　　这趟事，得办好了。
　　在雨夜中顺路追了不久，果然发现了点东西。
　　这是一个部族。
　　韩当骑马到最前头看着这老老少少的人，他们在平地上搭了简易的棚子挡雨，一百来号人，头上围着深色不明的头巾，盘腿坐在地上，行李包裹放在身前，安安静静的，是在逃跑却都很有序，只把一双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来者。
　　玉铃卫早将这群人围了起来。
　　细雨无声，山风微动，狭长的草叶弯卷扭曲。
　　韩当绕着这群人仔细看了几圈，除了头巾也普通山村百姓并无多大区别。他眼皮一跳，这百来号人不论男女，竟然都是干柴褐皮的老人，没有青年人也没有孩童。
　　玉铃卫卫燃起火把，从这群怪人脸上映过，他们除了缓慢地眨眨眼，没有别的动作，也不发出声音，像栩栩如生的石像。
　　寂静中听得韩当和玉铃卫粗粗的呼吸声，他忽然抢过火把，睁大眼凑到这群怪人再看。
　　果然，还是不对。
　　韩当发现，这群人看上去七八十岁，面容已难分男女，头巾下留出的头发却似二八少女一样乌黑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