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度八荒》遮阳帘

13、愿卿温暖如初

　　璃瑾帝统一大荒之后，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徭役，提了征兵年纪，鼓励农商，眼见经济渐渐回暖，臣民也多不再流离失所，真的是老有所养，幼有其教。
　　其座下定安王常常代其巡守四方，斩妖除魔，叫无数妖魔闻名胆寒。

　　闲暇时，原倾璃也会换了常服，同武思君一同私访西陵城，喝点小酒，吃点路边的小吃。
　　武思君这些年越发无忧无虑，却恢复了一些昔日的性情，誓要尝尽天下美食。
　　原倾璃不太重口腹之欲，只在推辞不过的时候尝些味道。
　　有时候看着西陵城的天空，原倾璃常常会莫名微笑，武思君见了也只当她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只依旧捡了自己觉得好吃的放入她的碗中。

　　那一日武思君提剑闯入大殿，她对她向来不设防，挥袖屏退了要上前制止的侍卫宫女，在她挥剑向她刺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还手，只在倒下的瞬间，问了她一句，“为何”。
　　那人就揽了被一剑穿心的君王在怀中，低声说：“杀她，你就该想到今天。”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流失，却没有半点想为自己疗伤的想法，只是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手抚上她泪漪连连的脸，吃力地说道：“思思，他日不管发生何事，你只消记得，我没有死在你的手上，我只是，太累太累了。以后这万里河山，就，就交由你手了。还有我在云麓仙居修行的独舞和在太虚观修行的绝舞，你，咳咳，你就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替我看护她们一二。我就，咳咳，先走一步了。你也，不要难过。百年之后，我在三生河上等你一道。”说完，手臂终于软软滑下。

　　她，是御前红人，统领中宫各项琐事的第一女官。也是璃瑾帝的救命恩人，曾经无寐侯的媵妾，展云。
　　 她，是皇帝心腹，名震朝野的定安大将军。也是璃瑾帝的过命之交，前朝平武大将军的女儿，武思君。
　　自定居西陵城之后，常常一起随侍君前的两人关系愈渐亲密。
　　原倾璃整日忙于政事，少有得闲。
　　赋闲在京的武思君就常常邀请展云去她家做客。
　　同她说，这株灵芝是谁谁谁送的，那支紫莲又是在哪里哪里采的。
　　无事时，也会邀了展云静坐花间，她或在一边拨动琵琶，或在一边吹笛弄箫，而这时，展云便会翩然起舞。那舞还是当日同当今陛下学来的。
　　武思君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于是待展云越加亲密。
　　而展云，就常常在宫中同宫人学一些模样精致可爱的糕点，做了带去将军府，看着武思君吃。
　　武思君觉得那糕点，真是自己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终那一日，听说璃瑾帝近日胃口不佳，自己亲自进宫去看了，确实较之前清瘦了一些，同她用膳的时候也只草草吃了几口，于是午后就提上了昨日没吃完的糕点，进宫献给了满目愁容的原倾璃。
　　原倾璃先是笑意吟吟地安慰她说，应当是最近气候不好，所以不大想进食。等到糕点入口的时候，却是面色一变，看了她一眼。
　　武思君满脸关切得回望过去，原倾璃才咽下那一口糕点，又喝了点茶水漱口，就擦了擦手，叫她同她一道去演武场逛逛。
　　第二日，便下令叫武思君去燕丘平定匪患。
　　打了几个月，终于叫那些流匪安分了一些。
　　她才终于班师回朝。
　　这次定要同琉璃好好说说，不要再叫自己去前线了，自己约莫是老了，这次出去，常常莫名觉得疲倦。而且不知为什么，常常觉得饥饿，幸亏出发前展云妹妹给自己做了许多耐放的糕点。
　　这样一想，肚子又有点饿了，于是决定先回将军府。
　　希望展云妹妹的糕点已经送到了吧。
　　一边想一边笑着往前走，却在门前与一个人影擦肩而过，那身影，好像是自家好友。
　　可是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九重宫阙等着犒赏三军才对，一定是看错了。
　　于是转身进了将军府。
　　却不想，瞧见了那叫自己心寒的一幕。
　　那个临走之前还为自己做糕点，对自己笑意妍妍的身影，如今闭眼躺在那紫色莲花间，红色的血染湿了那方寸的土地。
　　那人听见脚步声睁了眼，见她来了，笑容惨淡地说:“功高震主，鸟尽弓藏，想必她是留不得我们了。枉我当日救了她一命。以后你自己一个人要，要小心才是。”语毕化作了一滩血水。
　　她甚至来不及拿出随身携带的原倾璃给她炼制的丹药。
　　不过，谁知道那些丹药又有没有问题呢，毕竟自己出征受伤时，没少服用。
　　而且空气里有醉梦仙花的味道，那是，原倾璃自己研磨的毒药。
　　 她的琉璃，已经不在了吧。她那样想着，却无泪可流，心中只余悲凉。

　　这一切发生历时了近一年，但回忆这些，也不过才一瞬。
　　而武思君，只一直抱着渐渐冰冷的原倾璃，等着有人来诛逆贼。
　　却不想最后等来的，是她的一旨遗诏。
　　“无论他日朕因何身亡，王位皆传于定安王武思君。”
　　这一纸短短几字的遗诏，却叫武思君从不离手的剑，铿锵落地。
　　茫然抬眸间发现了那只自己送给原倾璃的迷梦蝶，盘桓不肯离去。
　　
　　迷梦蝶可以看见过往。这只一直跟着原倾璃，或许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一把抹了脸上不知不觉淌下的眼泪，开始坐地施法。她直觉，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

　　透过那只迷梦蝶，武思君看见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看见了她首次获封赏时，低头笑得那样勉强。
　　看见了她初入宫墙时，日日同那些一同进宫的女子征战，伤痕累累。
　　看见了她昔日救死扶伤的刹那芳华怎样染上了鲜血。
　　看见了她明明摇摇欲坠，却还拼命护住身后瑟瑟发抖的姑娘。
　　看见了她受伤时，那魔族王侯用那样残忍的方法给她疗伤，疼的她昏迷时也紧蹙了眉头，咬牙硬扛。
　　看见了她为搏君欢，在那殿上的倾城一舞。
　　看见了那魔族王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同她说起王朝不仁不义的腌臜，最后掏了自己的心脏予她，然后留她在世上。
　　看见了自己最后一次出征的时光，她是怎样发现那个自称展云，却实际是死在原平手上的荧惑侯的女儿——幽都第一歌姬荧尘，在那些给自己的糕点中，放下了摧毁人心智的慢性毒药。
　　
　　所以自己那爱女如命的父亲那次咬定不叫她一同上战场，因为他知道自己位高权重，已经遭了天家忌惮。
　　所以一向谨小慎微的原叔叔会主动请缨去北冥为仲康采药，因为太康答应，这样便不叫人追杀对当年的辛密一无所知的原倾璃。
　　所以她才会恰巧在除妖那日收到自己父亲的死讯，因为他们要斩草除根，又不能叫人发现蛛丝马迹。
　　所以自己的琉璃一定要自己取了太康和仲康的首级，因为，他们才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
　　所以那个用柔弱隐藏自己的展云当初才会救唤作璃瑾的原倾璃，因为，她为她报了杀父之仇。
　　所以那个冷冷清清的展云，会突然同自己亲近，因为在原倾璃为自己正名的那一日，她就知道了那王座上的人是她的仇人之女。
　　所以自己的琉璃会突然要她出征燕丘平匪，因为她吃出了那糕点有问题，又不敢肯定她的将军是不是生了异心。
　　所以自己的琉璃到死都不肯告知自己真相，因为怕自己，像现在这般，伤心断肠，生无可恋。
　　
　　原来，曾有一人，爱我逾命。

　　 武思君终于，生平第二次陷入了昏迷。
　　如果可以，她永远也不想醒过来。

　　武思君醒来之后，宫女给她拿来了原倾璃留下的解展云下的毒的解药，她服了之后，一头银丝就变作了火红的颜色。
　　

　　记得自己在天池的时候遇到的那肖家三兄弟说过，缥缈峰上，有缘人可以得见那能逆天改命的玄素仙人。
　　她就埋了剑，一个人一步一步从那长长的栈道，爬上了山巅。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仙人

　　她又听说蜀州城外的鬼墨门派，能够凝血成墨，画出各类精怪。
　　她就又挖出自己埋葬的宝剑，拎着剑从众多蜀匪中杀出一条血路。御剑踏入被封印掩埋的鬼墨门派驻地。
　　那确实是个精妙的所在，墙上的燕雀在那画中自由飞翔，画中的云翳变幻无常，叫人目瞪口呆。
　　不料自己说明了来意，那看上去潇洒肆意的掌门却只问了一句：“你可听过《哭李夫人》？”
　　向来不大爱看书习字的武思君自然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掌门也愣了一下，然后念了一句：“丹青画出竟何意，不言不笑愁杀人。”
　　她虽然不爱读书，却听懂了这一句。
　　便是画出来了，也不是她的琉璃了，只是一个身形罢了。

　　从鬼墨门派出来之后，武思君终于死心。
　　她决定上寒山寺出家修行，常伴青灯古佛。
　　为她的原倾璃，修一修来世的善缘。
　　

　　愿你来世生在寻常百姓家，父母双全。
　　愿你来世得遇你的有缘人，安稳度日。
　　愿你来世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愿你来世，再不会遇见我。
　　
　　我也不会在你的坟前哭，我怕脏了你轮回的路。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