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波涛》草台

1、第 1 章

　　“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他说，那是三三年。
　　包括吴淞口在内的战事基本结束，日寇退出了中国。
　　1945年9月2日，在美国人的舰上签了投降书。
　　抗战结束了。但又远远不是平静。
　　杀红了眼的终于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掉眼泪。劫后余生的中国在废墟中疲惫地喘息。
　　我也到了他过世时的年纪。照片上的男人不苟言笑，时光再也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变动。仿佛一转眼他还是十几年前的杜将军，用戏谑的口吻问我什么时候换牙。
　　好像只有那时候他会对我笑。
　　抗战胜利了。我一下子松懈下来，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反正早就无家可回了，更别提什么牵挂。更多时候是帮着修缮房子。
　　生活中好像只有他的坟是我始终愿意去的地方。
　　休战是异常短暂的，内战很快爆发。刚刚有些气力的才行又一次被扼住了喉咙。
　　当战争的硝烟再次弥漫于荒野与农村，一些士兵似乎总算想起，自己也来自于百姓。
　　这个世界渴望的宁静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那个时候人们早就不在乎什么党派会赢，只要快点结束，怎样都好。
　　可这一打又是三年。老百姓流过的泪水怕是能再造一个鄱阳湖。
　　我没有参战，只守着杜靖云的坟头。当然也没再去他说的吴淞口自然未见什么波涛如山。
　　白骁倒是给我寄了信来，说是去过了，当真是波涛如山。
　　我思忖了很久还是收拾了行囊去了一趟。临走之间去看了他的坟头，一块石头冷冰冰的，真不知道我怎么就守了这么些年。

　　岸上的人零星几个，搭话也少有睬你的，我便径自拿了船出海。
　　风平浪静。
　　怕是见过了白骁，作我失约了罢。
　　杜靖云，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痴。小爷守你坟头十几岁，见都不来见我！
　　我想到这儿，猛吸一口气，吼了出来：“杜靖云！”
　　连点回声都吝啬给。
　　“杜靖云！”
　　“杜！靖！云！”
　　当真是走了。
　　“杜——靖——”我再也喊不出口，如鲠在喉。
　　——你当真走了。
　　回去吧。
　　可我抬眼望时，海平线上一条白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冲我而来。

　　几个呼吸之间，如山波涛迎面打开。
　　我几乎忘记心跳，是你吗…？
　　这当真是如山波涛……若是拍下来，今儿我就与你同眠了……
　　可这水猛地落下去，到我跟前便只剩一星浪花，船身微晃。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回了天津，此生，再未走出去一步。
　　——见着我了就走罢，野魂游荡太久总是不好的。
　　1966年，文‖革的势头如火燎原，很快席卷全国各地。
　　我作为guomin dang的“余孽”被摁着脑袋批过三天两夜。
　　心中愤怒，却又好像有些庆幸。
　　——幸好杜靖云早就是黄土一抔了。
　　幸好。

　　我大概是76年死的，痨症。
　　临了我央了鬼差带我去看看他的坟头。一块石头木木的看着我，我心道，小爷不伺候了。
　　鬼差引我渡桥。
　　一身血污的男人一脸平静的杵在那儿。
　　傻子。
　　这个傻子。
　　“小棠，我守约的。”这老鬼见了我，一脸紧张。
　　“我等的。”见着你了。
　　他看我不说话，上来碰了碰我的脸，“辛苦。”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傻子啊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