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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戚少商一踏进朱仙镇的地界,就觉得有点不祥,这不是预感,这是有根据的,“你想啊,本座乃修仙之人,将来定是要成正果的,可是这个地方呢,居然叫做朱仙镇,诛仙镇啊诛仙镇!这还能祥么?你说是不是老黄。”

      戚少商歪着头跟老黄说话,老黄是一匹白马,额上长了撮黄毛,是他三天前捡的,来历不明,但是戚少商已经跟它十分熟络,事实上戚少商总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跟任何东西熟络起来。

      他们一人一马走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四下茫茫,空气里吹来的风都是燥热的,这一年大旱,中原赤地千里。本应该是收获的季节,但是却不见一个人影,就连岔路口那块写着朱仙镇三个字的木牌都干的裂了开来,热风中轻飘飘地晃动着。

      田野里立着几丛干枯的草,在风中发出沙沙响声,仿佛风力再大一点便要折断,戚少商叹口气,“我看着都没胃口,你肯定也吃不下吧?”

      老黄甩了甩脖子打个喷嚏,戚少商摸摸它的头,“可怜的,我们赶紧去镇子里,本座给你买糖吃。”

      老黄在他身上蹭了蹭,戚少商笑着推开,“一股臊味,离我远点。”他正要继续走,这时却忽然起了风。

      这风来的迅速而凶猛,转瞬间乌云遮天蔽日,戚少商的衣裳和老黄脖子上鬃毛都被吹得呼啦啦作响,戚少商仰头望东面看去,只见云涌风起处发出电光和金铁之声,戚少商啊哟叫道,“好大的排场!好大的阵势!”

      那闪电是青色的,响声几乎将天也裂开,老黄突然躁动不安,戚少商安抚着它的脖子,“不怕不怕,神仙打架而已。”

      原本苍茫的大地被暗紫色乌云笼罩住,苍穹下几乎只有他们一人一马,戚少商抬起衣袖挡住疾烈的风,另一手牵着马,嘴角微微勾起,看着热闹。

      这场风云来得快去的也快,戚少商还没看出什么名堂,竟就结束了,他才抱怨一句没意思,身后突然一声巨响,吓得他和老黄都是一抖。戚少商缓缓扭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一直看到第三眼才发现身后草丛里静静卧着一颗蛋。

      戚少商蹲在那颗蛋边上研究了半天,跟老黄说道,“我们刚才来的时候没有这个东西吧,你说它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就没碎呢?”

      老黄在他脖子上喷了口气,戚少商挥挥手,“别闹。”然后俯身把耳朵贴在那颗蛋上听了听,有细微的呼吸声时断时续地传出来,戚少商怜惜地拍了拍蛋壳,有点遗憾地道,“本来还想吃碗蒸蛋羹,这下只能吃烤毛蛋了。”

      二

      戚少商当然没有把那颗蛋做了烤毛蛋,因为觉得不划算,没有孵出来吃肉实惠,也因为他还不知道这蛋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万一有毒呢?戚少商跟老黄说,万一拉肚子呢。

      所以他仍然在朝着朱仙镇进发,只不过身后竹篓里多了一颗蛋。

      烈日照在头上,隔着斗笠也能感受到那种火辣辣的热度,戚少商担心那蛋被晒坏了,便在篓子上搭了件衣裳。

      因为旱灾的缘故,一路上十室九空,村子里都没了人,戚少商看着那些连皮都被剥掉了的枯树,叹口气,“真是作孽。”

      他是在第二天晚上到达朱仙镇的,投栈时已经是傍晚。镇子东头有官家设的粥厂,附近的灾民都聚在这里等候赈济挨着灾荒过去,大街上横七竖八都是人。

      戚少商小心翼翼牵着白马绕过人堆,来到估衣巷后面的一家客栈。戚少商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所以朋友遍天下。这家客栈的老板在很多年前同他喝过酒,戚少商自然要来找个折扣。

      用戚少商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出家人也没有余粮啊,能省一点是一点,何况他现在还要养一匹马,养一只蛋。

      他这次东来中原,自然是为了这场旱灾,隔壁那些和尚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清道门自然也有类似的训诫,何况戚少商还常常很自觉地以天下为己任,自然是要来拯救一下万民苍生的。

      他修行多年行云布雨本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若是擅自施法惹了本地水官却是不妙,解得一时困厄是小,留下无穷遗患才是麻烦。

      所以戚少商只能耐心等待,寻找因由。

      这么一场大旱绝不会是无缘无故,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就算东海西海那帮龙族再怎么胡闹不像话,也不至于这样。

      三

      入了夜也不见凉爽,戚少商在灯下研究着那颗蛋。说起来旱也有旱的好处,没有水洼湿地也就少了蚊虫,戚少商大敞着窗子坐在桌前,透过窗口可以看见远处夜色苍茫。

      那蛋壳白润可爱,偶尔杂着几点黑花,戚少商对着瞧了半晚上,悠悠叹了口气,“还是个没做好的松花蛋。”

      “屋顶那位上神,看够了就下来吧,上面也不见得凉快。”

      戚少商才说完,接着便看见一角青色衣衫拂过,再一晃眼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他对着来人微微一笑,“丢了这家伙急坏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若是七殿下有什么闪失,我确实承担不起。”

      戚少商把那颗蛋滴溜溜转了几下,笑道,“原来是东海七殿下。”

      顾惜朝按下他的手,“你别胡闹。”

      戚少商反手攥住他,道,“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顾惜朝看起来有些疲惫,摇头道,“不好,”过了一会抬眼看着他,“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戚少商拂了拂他头发,“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怎么跟西海的人打起来了?”

      “还不是为了……还不是为了洛水君和长公主的事,”顾惜朝坐下来揉了揉额角,一眼瞥见那颗蛋,皱眉道,“收起来放好,别砸了。”

      戚少商笑道,“这家伙结实着呢,”说着拿起抛了两下,“你看,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坏。”

      顾惜朝看他一眼,戚少商挑眉,把蛋收了起来放进篓子里,又用衣裳盖住,然后坐下道,“他们夫妻吵架怎么扯到你这里?又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是为了你才吵的?”

      顾惜朝嘴角抿了抿,轻哼一声,“跟我没关系,洛水君从前你也认识,天生就是个浪荡的性子,长公主又傲,自然看不惯他,这桩婚事本来就嫌仓促,他两个从成亲那日就开始吵,到现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又怎么会扯上我。不过是洛水君觉得长公主仗势欺人,长公主又嫌他轻浮没出息,夫妻的事,谁又说得清。”

      戚少商嗤地一笑,“我看你就很清楚。”

      顾惜朝脸色变了变,过会才道,“老了,脾气也小了。”

      “不然就只这么一句,你也就翻脸了吧?”戚少商给他倒了杯茶,“我可记得从前你是怎么对我的。”

      顾惜朝听他说起从前,眼中也微微有了笑意,语气却还是冷淡的,“翻脸对你有用么?”

      戚少商哈哈大笑,“自然是没有用。”

      顾惜朝接着道,“原本若只是吵吵架也就罢了,但去年的时候洛水君竟在外面偷纳了一房妾室,今年年初又怀了孩子,洛水君瞒的再紧,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最后还是被长公主知道,趁着他去洞庭赴宴的时候砸了宫室赶走了人,然后自己回了娘家。”

      “后来呢?”戚少商问道,顾惜朝苦笑一下,“后来等洛水君回去的时候,自然是人去楼空,他担心自己骨肉,没有先去东海接长公主,长公主自然更恨。他那个小妾受了惊又把孩子掉了,洛水君也就把长公主恨上了。”

      “还真是挺复杂。”

      顾惜朝点头,“偏巧那时西海三殿下也在附近,算起来西海同洛水君也有些亲戚关系,又同东海那边素来有嫌隙,这样两厢一闹一挑拨,最后就成了我的麻烦。”

      “两边互相打了几场,本地水官都怕被牵扯进去,这行云布雨的事就给耽搁了下来,”顾惜朝叹口气,“那天你碰见的时候我刚过来,西海那边不知怎的竟盗了七殿下出来,我不愿他们把事情闹大,就出了手,谁知道竟把……”

      “竟把人家七殿下的蛋掉了,”戚少商笑笑,“既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先去安抚水官把雨下了,然后去东海把蛋还了,最后再看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罢。”

      戚少商叹息道,“你这个神仙做的,还真是婆婆妈妈,什么破事都要管。”

      “既然嫌做神仙婆妈,你又何必要修仙?”顾惜朝反问道,戚少商微笑不语,直到要睡了吹熄了灯,才在暗影里虚无缥缈地回了句,“那还不是为了你。”

      四

      第二天清早起来戚少商被吓了一跳,因为他放在篓子里的蛋,哦不,那是东海七殿下,不见了。

      戚少商蹲在篓子边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不见了呢,就算他修为不够看不住,可是又有谁敢在顾惜朝头上动土的?除非是斗战胜佛来了。

      也许是被他带走了吧?戚少商想,站起来准备去洗脸,结果在脸盆那里又被吓了一跳。戚少商伸手戳了戳盘在脸盆里的那一坨龙,刚出壳角还是软的,鳞也是软的,睁开眼时眼珠湿漉漉的,说不出的柔软。

      戚少商看见它嘴巴边上还粘着块蛋壳,戳了戳它的头道,“原来是被你吃了,吓我一跳。”

      小龙蠕动了一下,软软的身体上撒着几朵黑花,戚少商忍不住笑起来,这小龙长的跟猫熊似的,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出去见人。

      吃过饭戚少商带着小龙出去溜达,也没有牵老黄,其实他压根就把老黄给忘了,这也算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了。

      虽然因为天灾不景气,镇子上也还有几家铺子零星地开着,戚少商给小龙使了个障眼法,然后让它盘在了自己肩上。走到西街的时候戚少商买了把折扇,又在隔壁称了半斤五香豆腐干。因为天太旱用的都是陈年豆子,所以味道就差了许多,戚少商给小龙喂了不少豆腐干,把小龙齁的直吐舌头,他又连忙给灌了半桶水。

      等回去的时候小龙已经被撑的肚皮滚圆,伏在他肩上一起一伏地睡着了。

      傍晚时顾惜朝回来,看见戚少商正在桌边逗弄一坨白花花的东西,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戚少商笑,“这不是你好不容易抢回来的洛水君的小舅子么?”

      “什么?”顾惜朝也吃了一惊,凑过来看见小龙漆黑的眼珠,“怎么长的这个模样?”

      戚少商低头看小龙一下一下轻轻吸着他手指,小小的尾巴在桌子上不时拍打着,道,“惜朝,你来的时候这个蛋不是被掉了包吧?”

      顾惜朝脸色一变,“不会,我绝没有看错。”

      “但是你看看它这样子。”戚少商拎着小龙在他眼前晃了晃,可能是被拎的不舒服,小东西细微地叫了一声,爪子也蜷了起来。

      顾惜朝把小龙从他手里救出来,放到桌上,看着它又蠕动着盘成了一坨,道,“就算是掉包,也是在东海就被换了,我现在没功夫管这个,你先跟我去一趟洛水。”

      “怎么?难道区区几个水官也敢不听你的?”戚少商看他皱着眉,不由奇道,顾惜朝按住桌角,“也不怪他们不敢,不过小小水官,两家龙宫他们一个也招惹不起。”

      戚少商含笑看着他,“你这脾气真是好了不少。”

      要放在从前,大概早就拿剑逼着人把雨下了然后走人了吧,还会管这些。

      五

      戚少商把老黄拴在了河边树上,想了一会才决定还是带着小龙下去,不然放在岸边肯定就晒成龙干了。

      顾惜朝使了个避水咒分开水路,看戚少商肩上还盘着那坨小东西,皱了皱眉,“带着它行么?”

      戚少商想了想,把小龙抓下来揣在了怀里,“这样就行了。”

      顾惜朝看了他鼓鼓囊囊的肚子一眼,嘴角抽了抽,当先走了。

      洛水君就算放在龙族也是个有钱的主,不然东海龙王也不会把掌上明珠嫁给他,两人一路下来看着周围遍地珠光宝气,戚少商道,“一会完了能挖棵珊瑚树不?”

      顾惜朝瞥他一眼,“你把你肚子里那个给他,就说是他小舅子,他一定还多送你几棵。”

      戚少商笑了笑,胸前露出小龙小小一个脑袋,嘴巴里还叼着五香豆腐干。

      因为先前长公主那一场大闹,龙宫里很多地方还是破烂的,门口守卫也都不知道撤去了什么地方,戚少商看着地上被砸碎的翡翠碧玉,心疼的直咂嘴巴。

      两人走了一会一直到了龙宫深处,才遇见几个慌张的龙女,顾惜朝拦下她们道,“铭启在哪里?”

      那几个龙女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都疑惑地看着他,戚少商上前道,“这位是长生帝君座下顾大人,找你们君上有事。”

      他说的一本正经,那几个龙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君上在紫珠殿陪砚夫人,奴婢给两位大人带路。”

      顾惜朝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戚少商指指他胸前,戚少商忙把小龙脑袋塞了进去,两人跟着那几个龙女来到紫珠殿外。

      洛水君铭启从前跟戚少商和顾惜朝有过一面之缘,听说是他们,也知道他二人是为了什么事过来,出来时就有些不情不愿。

      请他们进去时也是拉长了一张脸。

      他态度如此,顾惜朝自然也不会客气,板着脸说我这次来只是想请君上知会一下本地水官,你们私下那些争斗与他们无关,耽误下雨是要触犯天条的。

      铭启脸色变了几变,顾惜朝前日半路截去七殿下那颗蛋害他失了先机,他心里已经不满,现在又是这么个态度,他自然更加不悦,铭启冷淡哼了一声,顾惜朝又道,“明日午时我要看到下雨,就这么定了,你家里事还多,我们就不坐了。”

      顾惜朝说这话时微微带着嘲讽,有细微的哭泣声从殿后传来,铭启咬了咬牙,“顾惜朝,你什么意思!”

      顾惜朝转头看着他,“怎么,君上还要在下三拜九叩才肯通融?”

      整个天界顾惜朝也只拜玉帝和长生帝君两个人,铭启不敢自比,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戚少商偷偷笑了下,跟在顾惜朝身后正要走,这时他怀里小龙突然冒出头,细细叫了声。

      顾惜朝和铭启都脸色怪异地看着他,戚少商讪讪道,“莫不是它要喝奶了?不过我看豆腐干它吃的也挺高兴的。”

      顾惜朝恨他这种时候生事,铭启已然逼了上来,冷笑道,“这便是七殿下吧,倒没想到是这么一副模样。”

      小龙弱弱地抬了抬头,又望着戚少商,眼珠湿漉漉地不知是要说什么。顾惜朝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回身挡住铭启长剑,喝道,“铭启,本君面前你竟胆敢行凶!”

      铭启咬牙道,“是他们东海欺人太甚,我也不过是出一口气。”

      “你可知杀死真龙是什么罪!”

      两人交手不过电光石火之间,戚少商生怕伤了怀里那个小东西,便站在一旁观战,铭启剑法虽好,但却不是顾惜朝对手,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怀里小龙这时也蠕动着盘上他肩头,一蹭一蹭的很是亲热。

      铭启见他在旁意态从容,偶尔还叫个好拍个手,越发怒气冲天,竟不管顾惜朝一剑刺向了他肩头,戚少商躲避不及被他长剑刺穿了衣衫,顾惜朝的剑也随即而至,贴着铭启的脸钉在了柱子上。

      三人静了片刻,戚少商小心翼翼往外挪,“别伤了孩子。”

      顾惜朝瞪他一眼,铭启正待说话,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六

      开口的是个美人,看起来形容有些狼狈,眼圈微微发着红。铭启一见她出来早已抢了过去,戚少商跟顾惜朝并排站着,颇有兴味地看这美女一直盯着他怀里的小龙瞧,倒把身边的铭启没当了一回事。

      戚少商觉得挺有意思,对顾惜朝使了个眼色,顾惜朝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却有些疑惑。

      “那……个……孩子,能不能让我看看……”那美人果然对着戚少商哀求,戚少商轻咳一声,殿上顿时有些微妙地尴尬,顾惜朝稳稳站着不动声色,铭启却呆了。

      “阿砚,你看它做什么?”铭启脸上现出怒色,喝道。

      砚夫人不理会他,只是咬着下唇看戚少商,戚少商心软,往前走了几步把小龙拽下来给她看,小龙盘着扭动不太老实,戚少商还给她捋直了抻过去。

      “你别这么……它疼……”戚少商捋直的那个动作有点粗鲁,小龙吃痛,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戚少商一把捏住了它的嘴巴,旁边砚夫人一下忍耐不住,失口叫道。

      戚少商轻轻一笑,望着她,“心疼了?”

      砚夫人立刻抿起嘴不再说话,顾惜朝示意戚少商把小龙收好,望着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是长公主做的,还是夫人自己的主张?”

      旁边铭启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戚少商指了指自己怀里小龙的头,“这是你儿子。”小龙似乎感觉到铭启不怀好意的目光,怯怯地蠕动着缩了回去。

      铭启盯着戚少商胸前那一对小小的龙角,倒退了一步,“怎么可能?是我……我的儿子?!”

      顾惜朝轻嗤一声,“总不会是戚少商的儿子,莫非你以为东海七殿下真会生成这副模样?”

      铭启怒道,“难道我儿子就该长成这模样?!”

      这回戚少商和顾惜朝也是一呆。

      铭启原身是条青龙,按说是怎样都不会生出一条花龙来,事实上也没听过谁家龙族有生出花龙来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花龙,那也不该是黑花,因为砚夫人是条白龙,这孩子该是青花。

      他两人对望一眼,原本以为是铭启自作聪明去东海偷蛋,结果被长公主将计就计掉包了他自己儿子,可是现下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他们三人都望着砚夫人,砚夫人却望着戚少商,戚少商叹了口气,过去蹲下来道,“我让夫人摸一下孩子,夫人来给我们把这个惑解了,成么?”

      七

      砚夫人低头抚摸着小龙软软的角,手指有些发颤,沉默良久忽然对铭启跪下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还请君上绕了这孩子性命!”

      铭启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砚夫人,戚少商和顾惜朝也有些不大舒服,毕竟亲眼看着人做丈夫的戴了绿帽子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何况这个绿帽子的代价也有些大。

      铭启可是为了砚夫人得罪了权大势大的东海龙宫,气走了人家长公主。

      提起长公主戚少商倒想起一件事,便插话道,“夫人也先别急着认罪,既然当初夫人并没有小产,那么这个……这位小公子是怎么到的东海龙宫,莫非长公主是知情的?”

      铭启也一下热切地望着她,“对,阿砚,这都是那个泼妇逼你说的,这都是她的奸计对不对?”

      戚少商啧了一声,有鄙夷他昏了头这时候居然还心存妄想,顾惜朝却是冷笑了一声,砚夫人低声道,“君上切莫再冤枉公主,这孩子确是臣妾同他人所生,那日君上前去洞庭赴宴,臣妾推说身体不适不能同去,只是因为生产的日子到了,只是臣妾没有料到,公主会在那时来到紫珠殿。”

      “臣妾被公主撞破私情,心中惊吓,所以才病了一场,但是公主并没有为难臣妾,公主只是说报应,全都是报应,然后便决定回东海。”

      “这孩子天生异相,臣妾自知隐瞒不过,便恳求公主带了他同去,臣妾那时并不指望公主会答应,公主却说,难得你竟信得过我,那么本宫便帮你这回。”

      “全部事情就是这样,只是……”砚夫人望着戚少商,“只是不知这孩儿,怎么会在先生这里。”

      戚少商啊了一声,有些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称呼,又觉得说是路上捡的会伤了她的心,便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砚夫人说完便是出奇的平静,仿佛一切心事都放了下,微微笑着看小龙露出来的一对角,她身边铭启却早已气的抽搐,忽然拔剑出来道,“贱人,我杀了你!”

      顾惜朝出手挡住,冷淡道,“铭启,你先不要发疯!你也不想想自己待人是怎样,你心中爱的便是宝,不爱的就连草芥也不如,爱的时候花开千日好,如今翻脸了就要动手杀了,铭启,你对人的这一点真情真是寡淡的很呐,枉你还自以为情深似海,长公主走了倒是对的。”

      铭启切齿看着他,“你让开!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我对她那么好,百依百顺,就算是天上的月亮她只要说一声我也给她弄来,我为了她连公主也得罪了,为什么背叛我!”

      顾惜朝冷笑道,“人家心中另有所爱,你又何必勉强,你既有力气问这些无谓的事,倒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你以为有了西海龙宫撑腰,再加上钱塘君和洞庭君相助,就能同敖濬一战么?难道你没听过就连二郎真君都说,敖濬可是近三百年来最出色的战将,天下间是他对手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安抚水官把雨给我下了,不然再加一个我,我保证这天底下不会有你的活路。”

      顾惜朝说完撤剑走出紫珠殿,戚少商回头看了砚夫人一眼,对铭启道,“何苦为难一个女人,还是你喜欢的。”

      八

      顾惜朝虽然撂下了让洛水君隔天就下雨不然让他上天下地都没活路的狠话,但是第二天依旧是一个雨星也没掉,不是洛水君胆子大,而是他遇到的麻烦比顾惜朝的威胁还要大上那么一丁点。

      根据后来几天戚少商打听回来的消息,铭启这回确实是栽了,敖濬为了给妹妹出气,大开杀戒横扫洞庭君百万水族,就连西海龙宫也跟着大大的丢了面子,铭启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

      但是最难过的还是长公主在两军百万阵前给了他一纸休书,解除了这桩不太美好的婚事,其中之尴尬丢人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外人也就是看个热闹,比如戚少商这样的。

      戚少商回来之后跟顾惜朝说,“我倒是不小心知道了件别的事,你猜这孩子父亲是谁?”

      顾惜朝正站在窗前看天,听到这话回头道,“谁?”

      戚少商道,“我们去的那天不是他宫里都没人么?”

      顾惜朝点头,“他全部水族都去了钱塘跟敖濬打架,自然是不在。”

      戚少商笑,“那你知道他派去的先锋将官是谁?”

      顾惜朝一挑眉,“莫非……?”

      戚少商哈哈大笑,“正是这样,我那天在钱塘也见了那个年轻人,倒是生的不错,同砚夫人也可算一对璧人,又听说是自小的青梅竹马。”

      顾惜朝微微一笑,“生出这样古怪的小龙,这位将军莫非是条锦鲤?”

      “还是条很罕见白底黑花的。”

      戚少商说完,两人都往床上看去,床上小龙仍旧盘成一团,肚皮微微起伏着,睡的正香甜。

      也不是不想把它送回自己爹妈那里,只是它娘还在洛水龙宫被关着,他爹则在跟敖濬要儿子不肯回来,戚少商和顾惜朝也只好先替他们养上几天。

      又是一晃三天过去,天庭终于有消息下来,铭启因私殴斗耽误人间施雨,被剔筋去鳞脱去仙籍打下了轮回,敖濬平定钱塘之乱有功,被封赏了洛水一域加封洛水君。

      这里面曲曲折折不知道有多少人出了多少力,总之这一回西海是败给了东海,敖浔败给了敖濬,铭启倒做了个不折不扣的炮灰。

      新的洛水君上任,水官都被召去训话,有龙女送了敖濬的信来,说最迟明日午时便降雨解除这千里大旱。

      两人看完都沉默了一下,戚少商心里微微有点酸,“明天就回去了?”

      顾惜朝嗯了一声,“也出来一阵子了。”

      戚少商叹了口气,“我出去走走。”

      顾惜朝叫住他,“戚少商,”戚少商站住回头看着他,顾惜朝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斗战胜佛又砸了御马监,走了几匹天马,你当心一点。”

      “你捡的那匹白马,自己看着办。”

      戚少商温柔地看在他脸上,“你这回这么帮着敖濬,又是要拿他什么东西?”

      顾惜朝停顿了一下,才道,“等你用得着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戚少商笑笑,“糟蹋那么多东西,会遭报应的。”

      九

      戚少商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顾惜朝果然已经走了,戚少商看见小龙还在床上睡,就把它拎下去一起给老黄喂麻糖,小龙趁老黄没看见的时候在戚少商手心舔走一颗,结果被戚少商抖着脖子吐了出来,“小孩少吃糖,蛀坏了牙你不要给我哭。”

      小龙馋那糖,又被戚少商骂了一顿,就在戚少商怀里一拱一拱地别扭,害的戚少商大半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快到午时的时候果然聚起了乌云,戚少商骑着老黄出了朱仙镇,抬头往那乌云上面看,不知道顾惜朝正在哪里也看着这场雨。

      那还是很多年前,戚少商望着天上风云聚涌,想起第一次在人间见到他时的情形。

      他那时还是勾陈宫帝君座下大弟子,勾陈帝君主人间兵戈,那一年正是人间乱世,他被恩师遣往下界辅助乱世之君。

      长生宫同勾陈宫素来不和,一主生一主死,那合该是天生的对头。不过长生宫在南海,勾陈宫却在极西,所以戚少商对对头的这位大弟子总也是只知其名,而未见过其人。只是经常听人说,也不知两位帝君是怎么了,竟都收了性子截然不同的徒弟,主杀的那一位肆意风趣,主生的这一位倒是凌厉的很。

      早就听过顾惜朝是个脾气很大的人,手段也极烈,第一次见的时候戚少商还是吃了一惊。他那时在救人,一把长剑使的出神入化,死在剑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等他杀了马贼放走那些客商,戚少商从树上跳下来数了数,嗯,救的比杀的多一个……长生宫弟子果然有好生之德。

      顾惜朝站在一片血海里斜睨着他,你是谁,这话什么意思?戚少商便对他微笑,我是勾陈宫戚少商,有没有兴趣打一架?

      在顾惜朝的心目中,杀人也是救人的一种,这样的乱世只有雷霆一般的杀戮才是结束纷争的最好办法,才能拯救天下苍生,所以他选了诸侯当中最强大国家去辅助,希望可以尽快结束战争。

      只是不巧,他所选择的君主正是戚少商最大的敌人,所以那一场乱世到了最后,整个人间已经没有一寸完好的土地。

      他两人都是领天命下界,最后却弄成了这个样子,顾惜朝固然错处极大,戚少商却也不是无辜,至少是包庇着没有上报天庭,两人一起在玉帝面前领罚的时候,顾惜朝仍是坚持自己并没有错,就算对方是天命注定的乱世之君,但若不是戚少商从旁相助,他也早就已经结束那场战争救无数人于水火。

      言外之意竟是戚少商多管闲事多此一举,戚少商只能苦笑,他也是奉命办事没想跟他作对啊。

      这桩公案扯到最后两人的师尊也都出面维护,两位帝君都是护短的人,蛮不讲理自是更加厉害,到最后把玉帝气了个七窍生烟,拍桌子让他们各自领回去管教。

      长生帝君在外面是护短不假,对弟子却也极是严厉,顾惜朝被罚去了千年修为关在长生宫面壁百年,出来时戚少商已然不在天庭。长生帝君恼他脾气烈,从痴情司借了法宝锁住他七情,不得喜不得怒,不得悲不得欢,顾惜朝不服,同师尊强辩,每次都被那法宝折磨,到后来听说戚少商是为何被罚下界之后,更是吐血大病一场。

      原本勾陈帝君是没有打算怎么罚戚少商,只是戚少商自己承认了私情,对顾惜朝受到重罚很是不忍,被罚下界时也还对着人说过,其实师父冤枉了他,他对我并没有私,只不过是我对他有情而已。

      有情而已啊。

      十

      勾陈帝君主兵戈杀戮,下手从来都不留什么余地,他将戚少商逐出门户罚去下界,并锁住灵台令他无论如何修炼也再不能重返天庭。

      戚少商本以为这段孽缘也就这样了结了,却不想百年之后竟又见到了顾惜朝,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你好好修炼,戚少商却一下笑了,觉得这一生也都不枉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顾惜朝被锁住了七情,一时情动害他受了伤,就连顾惜朝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痴情之咒非但是不能动怒,也还不能动情,不能动心。

      果然那一对帝君是多年的对手,手段也是不相上下。

      乌云浓墨一样笼住了天空,风中也开始带着湿润的味道,风雨欲来,戚少商轻轻夹着马腹,想起他走之前的那几句叮嘱,不禁微笑,,加上他自己见过的几次,御马监也被砸了十来次了吧,其实天庭又有什么好?

      戚少商问老黄,“天庭又有什么好?”

      老黄甩了甩脖子打个喷嚏,小龙又继续往他怀里钻了钻,他被罚到人人间也已经有七世之久,每一世都苦苦修炼,最后死于天劫,顾惜朝就算把整个天界的法宝都给他弄来,也总是敌不过勾陈宫的九天烈雷。

      他每次被打死了事小,天界至宝却因此毁了不少,其实顾惜朝才是个败家子吧,戚少商有点得意地想,然后心中渐渐生出温柔。

      天庭其实也没什么好,但是他在那里。

      也就足够他义无反顾了。

      戚少商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乌云上面,就算他们之间隔了一整个天地那么远,那也没什么,“本座将来定是要成仙的,你说是不是,老黄?”

      老黄甩了甩尾巴,一道霹雳裂天而下,戚少商一人一马也渐渐走远。

      这场雨,总算是下下来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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