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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秋柳园夜市街转角那个茶楼里,经常有票友自娱自乐,戚少商第一次听到并肩王这个词就是在那。那阵子茶楼里老头特别喜欢唱二进宫,戚少商觉得这戏真TM晦气,就去找他们说各位大爷我求您了给换个大闹天宫也行啊,这多喜庆,您这儿天天唱二进宫,还让不让兄弟们混了。

      戚少商那时候正是光华门外秋柳园一带小混混们的头,卷哥洗手之后也经常会被兄弟们叫一声老大,所以对进去出来这种事挺忌讳。

      他带着一帮小弟去茶楼的时候,正听到李艳妃的那段唱词,开言来叫一声定国将,哀家言来细听端详什么什么的。

      戚少商其实没怎么听懂那戏文,只是觉得封你一字并肩王这句挺神气。

      后来茶楼里大爷们终于换了戏码,改唱搜孤救孤,法场上看的人人恨,个个叫骂我程婴,我是个负义之人,咿咿呀呀的拖着老长的调子,特别销魂。

      再后来戚少商陪雷卷去喝茶,二楼先生拍案说着瓦岗寨,戚少商就想起了上次听到的那个戏文,雷卷看他一眼抿了口茶,悠悠道,并肩王?呵,再怎么相交莫逆,江山和美人这种东西,是不能分的。

      你说是不是,小戚?

      戚少商心里有些虚,被茶呛了一口,连声咳嗽,是是,是。

      雷卷给他拍背顺了顺气,继续悠悠道,江山给你了,美人也给你了,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

      戚少商额上沁出一层汗,卷哥,我那个……

      雷卷当初洗手走人的原因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移情别恋了自己兄弟,所以他老人家就把摊子一撂干脆江山美人都给了他,雷卷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江山和美人这种东西,是分不得的,既然他们都觉得你好,那我占着也没意思。

      戚少商低头给雷卷倒茶,强笑了一下,卷哥你又说这话了,你忘了上回你说完,红泪可是甩了咱俩一人一巴掌,她说她不是东西。

      雷卷抬眼瞧着他,淡淡道,你小子确实不是东西。

      戚少商解释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兄弟们将来打算,总不能就那么混一辈子。

      雷卷冷笑一声,眼镜片对着外面阳光一闪,戚少商突然就感到一股冷气爬上后背,果然雷卷放下茶杯就动手了。扣住他脖子抬脚就踹,戚少商后腰在旁边桌子上磕了一下,疼的直抽气,还没缓过来背上就又挨了一肘子。雷卷拿胳膊肘压着他道,你就是这么照顾红泪的?她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

      戚少商从桌子上抬起头,按着腰吸气道,赫连春水那小子虽然看着不是东西,但是对红泪是真好,我跟他打了好几次了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雷卷眯起眼睛,他家里是什么背景你知道?红泪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他父母能接受一个女流氓?

      戚少商趴在桌子上道,红泪不是女流氓。

      雷卷直起身子点起支烟,以前是。

      戚少商说不出话了,赫连春水家里那个阵势他见过,那样的高门高第确实不太可能让一个女流氓进门,就算是个漂亮能干高学历的女流氓大概也不行,戚少商问雷卷,那怎么办?

      雷卷吸了口烟喷出来,我也不知道,说完然后转身就下楼,戚少商追着他喊,卷哥!

      雷卷回头看他,以后打架记得还手,这么着没意思,你让着我这算什么,显你大度呢?

      戚少商揉着后腰笑道,你是我大哥啊。

      雷卷眼中也闪过一丝温暖的笑意,被平光的眼镜片映着照到戚少商眼睛里,指了指他,傻小子。

      戚少商低了低头,抬腿三步跳到他跟前,那红泪怎么办。

      雷卷到前台结了帐,出门拍着他肩膀,红泪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欺负的,倒是你,过的有点糊涂。

      二

      戚少商当年从雷卷手里接过那个摊子后,中间努力了好几年,一直琢磨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就跟他和雷卷说的那样,大家眼看着也都不小了,总不能混一辈子。

      为了让那帮兄弟都有点着落,戚少商可是费了不少劲,不过好歹没白费。当年秋柳园的那帮小混混,到如今也都人模人样的过起了小日子,老八在开出租车,红袍搞了个移动缴费的小门面,就连英子那个桀骜不驯的,也开起了租书的小店,大家也算都有了正经的手段谋生,多少可以混口饭吃,用不着像以前那样四处漂泊。

      戚少商自己也带着三乱那几个小家伙在美院后门那弄了个烧烤摊,跟英子的小书店隔着一条马路,只要不逢寒暑假,生意都还不错。

      雷卷说他日子过的糊涂,戚少商却不这么想,以前大家凑一起聚啸风云的时候看着是挺威风,可是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打打杀杀的,走过去都被街上老头老太太戳脊梁骨,戚少商老是想着他多混几年没关系,可红袍她们那些小姑娘还得嫁人呢,以前小的时候不懂,现在却觉得沉重,人都说长兄如父,他们家长兄撂挑子不干了,他这个二哥可不就跟当妈一样,操老心了。

      每年刚开学那阵子生意都是最好的时候,不管是老八的出租车还是红袍的收费点,入学的新生带着行李总得打个车吧,到了新学校总得换手机号吧,就连英子那也能办几个新会员,到了晚上出来吃烧烤的也不少。戚少商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觉得内心平静,觉得从前带着很多兄弟出生入死,为了一点地盘一点活路跟人动刀子的日子,有点不敢回首。

      这样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多好,戚少商没事最喜欢蹲在路边看三乱烤肉串签子给人叫啤酒,有时候也隔着马路喊英子过来宵夜,或者带点吃的回去给红袍,打过那么多架流过那么多血,可是兄弟姐妹一个都没折损,这是戚少商最高兴的事。

      有时候也有新聚起来的小混混来拜老大,戚少商就请他们吃烤肉说江湖现在都是你们的了我老了,烤肉一块钱三串。

      每次英子都说你这人不实在,不是三毛一串么怎么成一块钱三串了,戚少商就笑,我多赚他们一毛怎么了,黑吃黑犯法啊。

      三

      顾惜朝第一次见到戚少商是在英子书店的门口,那时候他刚开学,交过学费住宿费身上还剩七十二块零八毛,为了把生活费赚出来,顾惜朝弄了些台灯晾衣架什么的准备摆个摊。

      但是学校后门夜市街那一带一向比较繁荣,但凡能摆摊的地方都被占满了,顾惜朝背着个大包好不容易才找到英子书店门口这块宝地,刚把东西摆出来就被人踢了,几个染着红毛的小家伙特嚣张地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咱们老大罩着的地盘你也敢占?

      顾惜朝本来不想跟他们纠缠,但是台灯这个东西娇贵,踢坏了就不能卖了,顾惜朝看着地上碎了的零件一下就火了。英子本来正靠在门口看热闹,结果瞧见来找事的小流氓反被个学生揍了,给惊的瓜子皮都忘了吐,直冲着对面戚少商招手。

      戚少商被英子召唤过来的时候,顾惜朝正好一回头,两人目光对了一下,戚少商就被英子拉过去小声嘀咕。顾惜朝抿着嘴角收起地上东西,心想不知道坏成这样还能不能退,这个月饭钱没准就泡汤了,明天还是先找一份家教,要是管饭就最好。

      顾惜朝背着他那堆破烂正要走的时候,戚少商已经打发走了那几个红毛小子,几步过来叫住了他,顾惜朝还以为是找麻烦的,眼神里就很有些敌意。

      戚少商看着他的眼神不知怎的就有些亲切,可能是那种有点落魄的狠劲跟他当年实在太像,戚少商说别,我可不是收保护费的,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些东西多少钱,我赔你。

      顾惜朝打量他一眼,你跟刚才那几个人一起的?

      戚少商说不是,顾惜朝又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没理他赔钱那茬,本来么,没道理。

      戚少商却有些有趣的看着他背影,就算落魄那背也是笔直笔直的,仿佛随时都要一冲而起。

      从这天晚上后戚少商就一直有点惦记,总是隔着马路看他还来不来,得了相思病似的被英子笑了好几回。

      学校里没钱的学生不少,出来摆摊的也不少,可就是再没看见他,戚少商有点后悔,早知道那天就该说跟红毛是一伙的把钱赔给他,他知道这样的学生出来摆摊卖点东西很可能就是把所有钱都搭了进去,赔了就再没本钱翻身。

      戚少商有点心酸,有心去找找他,他却又突然冒了出来,还是在英子门口摆摊,这回再没人去找麻烦,他也就专心做着他的小生意,偶尔英子过去搭讪,他也会回几句。

      戚少商就很欣慰,好像走丢了的孩子又找了回来一样,只是看着就很欢喜。

      四

      可能老八他们都已经忘了,但是戚少商还记得,那是半年前,那时候英子才刚安顿下来不久,老八还在上驾校,戚少商正为了给他们凑钱头疼,那才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惜朝。

      背着画板应该是来考试的学生,但是却在校门外卖马扎,来考试的学生大多没有想的这么周到,或者是嫌麻烦,就在他这买一个,他的马扎生意就不错。

      看着他把那些或零或整的钱小心收好,戚少商心里莫名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生出来,都一样是为了活下去,生活何其艰难,每个人都不容易,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给了当时的他很多勇气,所以印象深刻。

      戚少商并不知道他考的是那一场,只是在学校外见过他两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也没想过还会再见,所以这一次意外的又重逢,就让他不得不感叹,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就在那么一眼两眼之间。当初来这里考试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果他没有看那一眼,也许今天迎面遇见了也不会知道,其实是旧相识。

      戚少商一边用小火的炭炉子给英子热着两串鸡翅一串蘑菇,一边听她抱怨,明明就冻得哆嗦,却死也不要她买来的羽绒服,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当然就是顾惜朝,英子打那天晚上看见就有点喜欢他,也是,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确实很招人。

      英子抱怨完了叹口气,一边吃一边伸手在炉子上烤着,我知道他是看不上我,我又没想怎么着,知道他是高枝,我攀不上,可也犯不着这么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戚少商就劝她,不定怎么回事呢,人家学生脸皮薄,别是让你吓着了。

      英子白他一眼,他那样的我能吓着他?

      戚少商笑了,想起他揍人时候那个狠劲,确实不太像是能被吓着的。

      第二天清早戚少商去进货的时候,发现路上下了霜,天气越来越冷,一口气呼出去就是一片白,在外面多站一会脚就有点僵。

      然后想起英子说他没有厚衣服,晚上戚少商注意了一下,看见他还是穿着学校发的运动服,背影单薄,顶多里面加了件毛衣。

      有了英子送衣服的前科,还有上次赔钱那事,戚少商就知道这人不是那么容易受人恩惠的,弄不好还会翻脸。

      真是,想给人点好处还得转弯抹角,这算什么事啊,少商一边打电话一边想,一边心里却有点雀跃,这么麻烦是为了什么呢,说不出来,不知道,就是高兴,愿意。

      五

      戚少商用的办法确实就比英子高明,他把顾惜朝叫过去说自己朋友那里压了去年冬天一批衣服,款式太旧一年了也没处理出去,低价给他问他要不要。

      戚少商说其实那批衣服质量挺好,你卖便宜点应该能赚,到时候分我一成意思意思,我这摊子不方便,不然我自己就要了。

      顾惜朝听他这么说就有点心动,跟他去看了货之后决定吃下这批衣服,但是他钱不够,虽说已经是很低的价钱,但是他也一时拿不出那么多,于是就跟戚少商借了两千,说如果赚了分他两成,戚少商笑说我又不是高利贷,真要想赚这钱我何必把生意介绍给你?

      顾惜朝承了他这个情,戚少商再叫他过去宵个夜什么的,就不好再推辞,哪怕有时候有作业没做,有时候有课,也会逃掉。

      戚少商只是看他终于换了厚衣服,觉得这心总算没白费。

      看他俩越来越亲热的样子,英子说戚少商你狡猾狡猾的,你这个坏东西。

      戚少商就摇头,英子小姐,你这个就不对了,我这不是在帮你么。英子就拿书扔他,放你妈的屁。

      转眼一个学期很快到了结尾,顾惜朝忙着考试不再出来做生意,校门外也有点冷清,只有晚上自习下了才会热闹一点,戚少商就嘱咐三乱给顾惜朝烤个饼夹两串蘑菇热着,等他来吃。

      顾惜朝功课一向没什么问题,考试很轻松就过去了,但是戚少商看他脸色却越来越不好,不由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才说,不想这么快回家,想先找点事情做做。

      戚少商就猜他可能还是因为钱上困难,于是就说我有个朋友那里刚好需要人手,你看要是有空就去看看?

      顾惜朝说好,但是第二天却没来,戚少商找到他宿舍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他有事回了家,不由失落之余又有点不高兴。

      走也不说一声,这算什么呢。

      六

      虽说是不大高兴,但戚少商也没太往心里去,很快就乐呵着跟红袍几个计划着办年货过年什么的,英子也把书店关了门去帮忙,几个人就只有老八还忙着。

      本来他们住的那个院子就有点旧,加上戚少商奶奶惦记着息红泪要回来过年,就嘱咐他们好好打扫打扫,戚少商上墙爬屋的跟红袍扫院子收拾,这么忙着忙着也就把顾惜朝那事给忘了。

      一直到过年前两天腊月二十八,红袍刚给一人交完费,桌子上戚少商手机就响了,戚少商本来正在院子里垒煤池子,听到红袍喊,两手乌黑的就过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顾惜朝,戚少商听到他声音先是挺高兴,后来想起他办的那事,就开始数落说顾惜朝同学你这就不对了,你一走不要紧,我那边跟人说好的事都给耽误了,回来你得请吃饭,不然我跟你没完。

      顾惜朝说好,我请你,然后又说对不起上次不是故意的,戚少商说别,你一说对不起我还不好意思了呢。

      然后顾惜朝就沉默,戚少商开始觉得不对劲,于是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顾惜朝才说是,我想跟你借点钱。

      戚少商问多少,顾惜朝说两万。

      戚少商咬了咬牙,问他什么时候要,顾惜朝说,越快越好。

      戚少商说好,没问题。

      顾惜朝沉默了一下回说嗯,我等你,然后很快地挂了电话。戚少商看着手机慢慢皱起眉,一颗心不知怎的突然悬了起来。

      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戚少商一时竟也拿不出来,前面赚的那点钱有的贴了英子有的办了年货,还有修房子啥的就给花的差不多,剩下的还得留着过了年当本钱。两万块还真就难住了人,戚少商想来想去还是去雷卷那拿了两万,然后说好年后去他的建材城给他打工还债,利息就按银行的算。

      雷卷撇嘴瞧他一眼说以后再说,然后问他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用钱。

      戚少商就说有个朋友有点事,雷卷摇了摇头说你这傻小子,小心被人卖了还是自己掏的钱。

      戚少商说我心里有数,没事儿,然后就着急忙慌的给顾惜朝打电话问他是哪个银行给他打过去,顾惜朝给他说了账户之后,戚少商才发现满大街的银行人都下班了,本来快过年也就中午开那俩小时,他弄到钱的时候又已经是六点多。

      戚少商想了想干脆买了张票连夜赶去了顾惜朝家,怕他急用。

      七

      顾惜朝家在靠近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坐火车过来可以看见很多轮船,戚少商到站给顾惜朝打电话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多,天还黑着,望过去乌沉沉深海也似的。

      顾惜朝接到电话还以为是他想说钱已经打好了让他去看看,却没想到是他人到了在车站不知道怎么走,听着他在那头问地址说要不我干脆打车过来吧,顾惜朝握着电话的手突然就攥紧了,然后低声说,不要,我去接你。

      过来的路上顾惜朝一直都有点恍惚,看着窗外晨曦,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轮番的就涌了上来,觉得好像有点在做梦,直到在出站口看见戚少商咧着嘴对他笑,才突然鼻子一酸,知道这不是做梦。

      戚少商是带的现金过来,揣在怀里也是不大不小一沓子,看见他就直接给塞包里了,然后才捶了捶后腰说我一夜都没敢睡,怕给人摸了去。

      顾惜朝抿了抿嘴说谢谢你,戚少商笑着看着他,请我吃个早饭,我都饿了。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戚少商才知道,原来是顾惜朝他妈病了,所以才这么急着用钱。

      顾惜朝说他妈身体一直都不好,这回突然犯了医生说很危险,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手术,但是他又没有钱。

      戚少商不知道说什么怎么安慰他,就说还有什么忙我能帮的你尽管说。

      顾惜朝说没有了,不过我妈妈想当面谢谢你,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我就带你去见她。

      戚少商说我不急,反正明天才过年呢,现在票好买,我去看看阿姨。

      两人在医院外面的时候戚少商死活买了一堆补品带着,顾惜朝说用不着,却拧不过他。等进了病房戚少商才知道顾惜朝说的没错,他妈现在确实用不着这些东西。

      临近年底医院住院的人也少,但凡还能动弹的都回家了,顾惜朝妈病房里就俩人,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出来进去的忙,不由有点奇怪,你爸呢?

      顾惜朝抿起嘴角没答应,过了一会才说,叔叔筹钱去了。

      叔叔?戚少商没听懂,顾惜朝小声对他说,他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后来妈妈带着他改嫁,所以……戚少商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顾惜朝摇了摇头,没什么,叔叔对我挺好的。

      两人在医院一直待到天黑,顾惜朝说我送你去车站吧,不然你该回不去了。戚少商又跟顾惜朝妈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离开医院。

      回程的票已经很松,两人没怎么排队就买到了票,在候车厅的时候顾惜朝接了个电话,戚少商听不太懂他们的方言,就有些无聊地四处张望,等顾惜朝打完电话戚少商的车也差不多要开了,检票的时候戚少商说你别送了,阿姨还在医院里等着呢,不用管我。

      顾惜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你一路顺风。

      戚少商对他笑了笑,说新年快乐。

      八

      回到家后戚少商心里怎么都有点不是滋味,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想着不知道顾惜朝怎么样了,吃饭了没,医院里能看晚会么。

      想了一会又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就算有晚会他有那心思看么。

      就这么走神一直到最后,就连他八十多岁的奶奶都看出来他不对劲,红玉就跟老八起哄说他是不是看见红泪姐又心思活络了,一桌人嘻嘻哈哈的很快过了十二点,戚少商跟老八挑着竹竿出去放鞭炮,隔壁有人放焰火,大朵大朵的烟花映在院子中央水池里,绚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除夕夜戚少商没睡好,因为放完鞭炮回来吃饺子的时候,他一走神结果让饺子里包的铜钱把牙给崩了,疼的直哆嗦,所以就没跟老八几个打牌守岁,自己先歇着了。

      好容易熬了两天到了初二,戚少商实在忍不住就给顾惜朝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样。顾惜朝说他妈病情还算稳定,都挺好的。戚少商听他精神还不错,就放心跟他瞎聊了几句,说起来自己本命年英子给买的红裤衩啥的,顾惜朝也跟着笑了几声,戚少商这才觉得不是那么闷了。后来要挂电话的时候,顾惜朝忽然问他年前说的他那个朋友还要人不要,他现在在医院帮不上什么忙,想回去看看干点什么,他们小城里实在没什么打工的机会。

      戚少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应承了下来,说你来吧,我保管让你有事儿干。

      就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戚少商立刻抖擞了起来,拿起电话就开始给顾惜朝找事情干,然后放下电话又开始给他收拾住的地方,想着他来这么早怎么着也不能住学校吧,人学校还没开门呢。

      第二天顾惜朝来的时候戚少商直接就把他带回了家,顾惜朝说不用了,我们宿舍楼开着呢,戚少商说门开着暖气没开呢,你去冻冰棍啊还是想自己也进医院给人添麻烦啊。

      顾惜朝说不出话,想着反正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欠了他那么多人情,也不在乎再多这一回。

      戚少商家住的地方是个老四合院似的院子,朝外的那一面墙被开了两个窗子,一个是杂货店一个是红袍的收费点,进去正对着门是道影壁墙,墙上画的画早就已经斑驳的不成样子,墙角砖缝里还长着青苔。

      转过影壁墙是个小桥,桥下面是个很深的池子,水是泉水,长年不满不溢,不见多也不见少,也不知道流到了哪里去。池子里养着一群锦鲤,花里胡哨看见人就一窝蜂的涌过来,一道道背脊在水面上划出波纹,顾惜朝走到桥上的时候停下看了一会,戚少商指着水底的硬币说小时候傻,我奶奶说扔钱下去许愿就能实现,我扔了不少压岁钱下去呢。

      顾惜朝低头果然看见很多硬币在水下发着光,不由笑了一下,那后来实现了么?

      戚少商嘁了一声,要是实现我早款了。

      顾惜朝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些,跟着他下了桥之后,戚少商介绍说堂屋这里是个关帝庙,有时候还有人来上香,以前我爷爷在的时候总想扒了这弄个厅出来还宽敞,但是管文物的那些人不让,说这个是什么遗产,就一直留着了。

      顾惜朝站在院子里看见雕花的木门外挂着副对联,木刻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倒还能认得出,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很漂亮的一副对子,就是不太像是关帝庙的调调。

      戚少商就说这哪是关帝庙的对子,这是我爷爷从大明湖边上一个亭子上扒下来弄回来的,你说这老头折腾不折腾。

      虽然折腾的挺闹心,但是有时候还挺想他的。

      戚少商拍了拍那木头对子说,然后笑了笑,不过要是他还活着看我这么混蛋,估计也早气死了。

      顾惜朝抿了抿嘴说你挺好的,不混蛋。戚少商哈哈大笑,你不就是该着我钱么,不用昧着良心说话。

      顾惜朝也笑了,我说真的,戚少商就搂了搂他的肩,指着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树说这是棵石榴,等明年秋天结了果子你来吃。

      九

      戚少商给顾惜朝找了两份工作,其中一份钱多点但是要初十以后才开工,另一个钱没那么多但是初五就能干活,戚少商说初五这个是我哥的建材城,我也要去他那,你要是乐意我们就一起。

      顾惜朝说好,我去。戚少商就侧脸瞧着他,这么信我,不怕我把你卖了啊。顾惜朝回头看他,卖了我值钱么?要是值钱我自己就卖了。

      看着他脸上那么认真的模样,戚少商心里不知道怎的就疼了一下,说你脑子里想啥呢,拐卖人口犯法的。

      顾惜朝就笑了笑,你当我不知道呢。

      两人坐在桥栏上看池子里的鱼,戚少商掰了块馒头一点一点的搓着往下扔,下面的鱼群就忽聚忽散的跟着游动,看了一会顾惜朝突然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戚少商手上停了一下,挠挠头,不为什么,投缘呗。

      顾惜朝沉默一会,才慢慢说,这回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着,我当时打电话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但是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就来了。

      戚少商拍了拍他,这算什么,朋友么,以后要是我有事,不定也得指着你帮忙呢。

      顾惜朝转头看着他,我肯定帮你。

      戚少商就笑了,说我有一回听人家唱戏文,说有特别好的兄弟连天下都一起坐,打了江山也是一人一半,那个叫并肩王,我以前跟卷哥说他还笑我,可是我要是有江山,就分你一半。

      顾惜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戚少商挠头说我是不是说的不大清楚,其实我就是想说,帮不帮什么的那些,都是我乐意,我乐意对你好。

      顾惜朝的眼神就慢慢深了起来,一直深到不见底。

      十

      顾惜朝跟戚少商一起在雷卷那干了十来天,后来开学就改成周末兼职,然后平时又找了几个家教,美术类家教市场没有文化课的大,但是报酬要稍高一点,这样顾惜朝就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再去摆摊,加上戚少商也去了雷卷那,英子就觉得有点寂寞。

      过年的时候息红泪匆匆回来了两天又很快走了,好像是说她们医院很忙,节前节后老八生意也不错,就是有一回酒后驾车差点出事,被红袍骂一顿后就再也没敢犯,这样对比着大家都这么忙碌,英子就越发觉得无聊,索性报了个自考学点东西,还能时不时的跟顾惜朝套套近乎。

      倒是戚少商总说她别去烦人家,他一个人打那么多份工都不够累的,你瞎折腾啥啊。

      英子就斜眼看他,你这到底图谋什么呢就说吧,说明白了我不就不折腾了么。

      戚少商摸她的头说你脑子坏了吧,我图谋什么啊。

      英子嘁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哼。

      戚少商就有点抓狂,你知道什么啊我都不知道!

      英子指了指墙角那架子漫画,戚少商翻开看了会开始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英子哼着鼻子说这叫玻璃耽美,就俩人男人的事,这玩意现在火着呢,我看你就有这苗头。戚少商一头黑线说这玩意火管我屁事,老子不是那么时髦的人!

      十一

      虽然嘴上是硬着那么说,但英子那话其实是在戚少商心里点了个炸药桶,以前不知道有这回事也就罢了,但自从知道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怎么看顾惜朝怎么好,怎么想就怎么上心,戚少商觉得自己坏了,这就是英子说的弯了吧,这可怎么好。

      从觉得自己弯了之后戚少商再见顾惜朝就有点不自在,以前没事还拍拍捏捏搂个肩膀什么的,现在都不敢了,就跟见了红袍几个一样,特别自觉地避免发生什么身体接触,免得犯错误。

      倒是顾惜朝没觉得怎样,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怎么就怎么,戚少商就想幸好他一直都没跟人摸摸碰碰的习惯,不然要是也来那么一出,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个学期就在一种特别累和纠结的状态中很快过去,顾惜朝暑假也没回家,还是留在学校打工,这回戚少商没敢邀请他回家住,想着保持点距离大家都好。但是有些事注定了却是谁也躲不了,他就算再怎么保持距离也没用,顾惜朝出了点事。

      他前前后后从戚少商那里一共借了两万二,虽然戚少商从没说过让他还,但是顾惜朝心里没有一天不记着这事,尤其是他下一年的学费都还没着落,就算加上减免的部分和助学贷款,他也有点上不起这个学,但是要退学却又舍不得,于是就有点好像想钱像疯了一样,什么活都敢接。

      刚接到那活的时候顾惜朝还挺高兴,因为要是做好了差不多能解决他下一年差的学费,但是等做完了顾惜朝才发现自己被人阴了。

      开始的时候是酒吧街有个酒吧装修,找人画墙,就在他们美院贴了广告,顾惜朝记下那个电话后就找了去,本来人家听说他才大一不太愿意用他,那老板说我们这档次的要求高,至少得你们老师来还差不多。

      顾惜朝费了很大劲才争取到,说好了四十平米的墙一共六千,一星期给画出来,要是画不完耽误开业就从工钱里扣。

      顾惜朝估计了一下一星期大概差不多,就跟他们说定了然后选了图案。

      画的过程倒还好,虽然老板挑剔点事儿多点,有几个地方返工了两次,但还是如期画好了。事是在结账的时候出的,顾惜朝跟他们结账的时候那老板跟他算了几次什么面积其实只有三十七没有四十之类又零零碎碎给扣了三百,最后结算给他五千七,顾惜朝拿着钱说不对,原料钱是我出的,你该把原料钱也给我,□□我还留着呢。

      那老板就笑,谁说这六千全是工钱,原料也在里头呢。

      顾惜朝一把火腾地就冒了上来,颜料壁纸什么的一共花了他近三千,再加上他这一星期没日没夜的赶工,到这时候居然这么说,这不明摆着看他学生好欺负坑人么。

      那老板说空口白牙说也没说当初这钱里头不包料啊,再说现在谁家干活不是包工包料一起算,单只工钱就六千,你以为你们学校教授呢?

      顾惜朝攥着钱大太阳底下跟他们理论了一个多小时,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砸那破店,想着赔不起,但是这口窝囊气着实堵得难受,回去郁闷了好几天。

      他都已经这么息事宁人了,那帮人居然还不肯给他安分日子过,头年因为摆摊打过的那几个混混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跟那酒吧有点瓜葛,前后居然到学校找了他好几回,搞的同学老师都知道他跟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有关系,顾惜朝给气的不行,本来还以为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却忽然有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不来找事了。

      顾惜朝还以为他们总算累了,却听英子说其实是戚少商给他出的头。

      其实老大已经好久没管道上这些事了,他也不想再插手进去,但是这回他们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也该收拾收拾。

      听着英子这么说,顾惜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觉得这个人情越欠越多越欠越大,不知道要怎么还。

      后来那天英子给他打电话说不好了,酒吧那边找了城西一伙人要跟老大谈谈,老大自己去了。当时顾惜朝正上课,听到后脑子里嗡地一响,什么都没说就赶去跟英子找戚少商。

      十二

      顾惜朝本来去的时候已经把事情想的有多么糟多么坏,想着要是戚少商有什么事他就跟那些王八蛋拼命,结果去的时候却瞧见两帮人居然好端端的正喝茶,顾惜朝看了英子一眼,英子却眼睛一亮就冲雷卷去了,卷哥我就知道你不能不管我们,我就知道你能来。

      满场的人眼睛都看他俩,顾惜朝就只看戚少商,戚少商就在雷卷身边冲他傻乐。

      那天的事后来看在雷卷面子上就那么结了,回去后戚少商还特得瑟地说我给你把他们坑你的钱也要回来了,高兴吧?

      顾惜朝瞥他一眼说我高兴个鬼。

      戚少商有点讪讪的,就换话题说你怎么去了,今天不上课么?

      顾惜朝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说,我要是不去,你今天要是怎么着了,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戚少商心里震了一下,那时候院子里的石榴树正开着花,火焰一样,却也没有他的眼神那么灼人,戚少商上前走了一步,摸摸他的头,怎么会呢,我还没亲过你呢,我老早就想亲你了。

      然后他的手就落在了顾惜朝脸上,再就亲了下去。

      十三

      后来顾惜朝还是照样回去上课,没课或者不重要的课就去打工,他欠戚少商的钱到他毕业都还没还完,戚少商也不着急,把他还的钱都存了起来,说留着作纪念。

      顾惜朝说那有什么好纪念的,戚少商说有,我说有就有。

      顾惜朝也不跟他争辩,把当年摆摊时候的那件棉衣也跟戚少商的存折放在了一起,说留着当纪念。

      戚少商就笑。

      再后来息红泪特牛地摆平了赫连春水爸妈,风光地嫁进了那个门口有警卫的大院,英子也读书上了瘾,喜欢上了在她的小书店玻璃门上贴自己考到的证。

      雷卷的建材城开了分店,老八也换了新车,红袍嫁了人,戚少商和顾惜朝的店开张,咖啡奶茶外加两个年轻的店主,很多附近的女学生都慕名来看。

      戚少商有时候总喜欢拉着顾惜朝说,我从当年看见你第一眼就忘不掉。

      顾惜朝看他一眼又看了店一眼,想起他那回说的那个戏文,什么并肩王,虽然他们还是没什么钱,虽然店也不算大,但是不管什么东西也好,有他的就有他的,有戚少商的就有顾惜朝的,什么江山天下,王不重要,并肩才重要。

      从没说过什么爱什么喜欢的,只是就那么谁也离不开谁。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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