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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知的思源 ...

  •   NO.1
      每年开学时正是盛夏之尾,依然热火朝天,但今年的9.1却仿佛比往年要寒冷一些。阵阵凉意袭来让我心里有些发毛,并不是因为这座北方小城过早迎来了萧瑟的秋季,而是我不想去上学。我从小就不想去上学,小时候因为学校没有妈妈时时刻刻的庇护,刚上一年级时我借着低龄的资本拿出生物的本能鬼哭狼嚎地抗议,即便这样也还是被五花大绑地送去监狱般的教室里。一眨眼九年义务教育过去了,我又真切地感到如当年那般对未知的担忧、对孤独的恐惧。原本考上思源是一件全家皆大欢喜的事,我开始也很憧憬能去到全市最好的高中学习。但当我听说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初中朋友都去了其他学校或思源的其他班,心情逐渐降温。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大捆稻草是红红告诉我,她没有和我分在同一个班。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我真的很想有一个能够和我站在一起的朋友,什么都不用说就足以给予对方巨大的勇气和力量。1+1远远大于2。更何况红红自小学以来一直是我的好朋友,而初中毕业时她给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赠言把我们的友谊送到至高无上的神圣巅峰,也把我对她的依赖拉近到有史以来的最紧密。
      当我一个人站在高耸威严的学校大门前,一阵沉重的恐慌又铺天盖地压过来。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新学校对我这样一个和陌生人对视都不敢的怂货善良一点。开学前三天,分班的信息就发送到了当时同学们各自预留的手机上,我在八班、红红在七班。虽然班级号相邻,但不知道位置是否相邻。我沿着校园的指示牌严谨地寻找高一八班所在的区域,表情严肃、目光犀利,不在无用的地方多停留一秒,书包都跟着我来去匆匆的脚步生风,仿佛一位刀光剑影下没有感情的杀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旦过程中出了一丝差错、走丢一个路口,我整个人就会乱到傻,随即陷入完全迷路的状态。典型的不错则已,一错全错。
      大概用完了跑八百的体力后,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八班门前。一边扶着肚子感慨校园好大,一边惊喜地发现七班就在旁边。我先踮着脚从七班后门望过去,红红还没到。接着再看向我们班,零零星星来了七八个人。还好还好,我庆幸今天起的足够早以及刚刚跑的足够快,让我不会遭遇众目睽睽之下接受着全班同学的注目礼踉跄进教室的状况。我静悄悄的找了个第二排的位子坐下,没有人特别关注到一个飘进来的人。
      青春期的觉永远睡不完。在确认了距离官方通知的到校时点还有半小时后,我决定先眯一会儿。随着刚刚找教室的紧张感舒缓下来,我趴在课桌上很快进入深度睡眠。等我被教室里嗡嗡的说话声吵醒时,周围已坐满了人。我赶紧坐正整理,确保形象正常,脸上没有哈喇子和衣服褶皱印。然后警惕地观察四周,果然没有一位故知甚至是认识的人。其实早就知道没有同伴了,却只有亲眼证实后才肯死心。人总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倔强在于有一丝希望一直牵引着自己。对喜欢的事物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希望就决不放弃,正如对讨厌的事物只要看到一丁点儿的绝望就决不坚持,固执的对称美学。
      我正郁闷着,突然座位被人踢了两下。不大不小的两下,既没有力壮山河到吓我一跳,也没有蜻蜓点水到让我瞬间忽略。说是无意踢到的,强度也合适。但这训练有素的节奏与“砰砰”两下的敲门声如此一致,让人难以无视它的预谋:是在跟我打招呼吗?我佯装被突然打扰到,低头看向凳角。上面挂着一双蓝灰色的运动鞋,鞋的主人,来自后方。还没等我抬头看清他的脸,就听到后方传来“Hi,你还认识我吗?”我懵了,我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NO.2
      北方的暑夏闷热又干燥,树上的知了们仿佛烧开的水壶盖,高分贝不间断的叫声加深了燥热。这样不温柔的天气本应躲在家里吹吹空调看看电影,但午后我却要走出门去赴汤蹈火,去红红家。昨晚红红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最爱的偶像组合正式宣告解散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因为追星而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电话通了一小时26分,抽泣声就没有断过。
      我一直觉得她比我成熟许多,不仅是单纯的年龄上大我两岁,她的性格相对同龄人也更沉稳,遇事相当冷静几乎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得出这个结论是在她告诉我她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那是刚升入初三时的一节体育课,我俩坐在操场看台上聊天,平时她总是话很多可那天基本没说什么,过了良久她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我爸妈离婚了,上星期离的”,她的语气没有任何高低起伏,只是在没有感情的陈诉一件冷冰冰的事。我怔住了,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她已拍拍屁股起身,准备转身离开的同时踢飞了一块石子。
      走之前她最后说了一句“她们说离婚后会比以前更爱我,对我更好,你说是真的吗?”在她侧面,艳红的夕阳正热烈地下落着。我对着她用力点点头,“是真的。”我说不出用其他虚假的保证做安慰的话,甚至这句“是真的”说出口时都不敢直视她。
      我只是很难过很心疼,一切付诸行动的爱和货真价实的好都来的有路可循,且不说加倍的爱和好是否是一句空话,即使是真的,也是因为他们对红红造成了需要加倍弥补的伤害。

      我背着很新的哆啦A梦书包出发了,这是我最大的一只书包,因为太大所以基本没用过,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昨天红红在电话里决绝地说要把她费尽心血收集来的所有专辑、写真等通通丢掉。说完她又有点后悔,但不好马上收回刚说的话。我明白她肯定舍不得丢掉,于是搭个台阶说人不能在冲动下行事,我来帮她收着那些曾经的宝贝,她感激地赞同了。由于她太放不下完整的五人舞台,我只能劝她将来他们一定会有再聚首的时候,而且娱乐圈那么小很快就会有合作机会也说不定。但事实上不是所有的厄运都能迎来否极泰来的转折,很多承载憧憬的事情在某个看不见的时点开始就一直一直走向万劫不复的黑暗了。把一切交给时间的无力者在多年之后还在讲着对多年以后的愿景,而那些不过早已变成幻影。时间救不了她们,时间只会害了她们。
      将来怎样不重要,我现在只想保护红红,帮她尽快从轰然崩塌的信仰大厦中安全逃离。
      一把沉甸甸的大阳伞和一只半人高的大书包把我衬托的异常矮小,走起路来也不协调,远远看去像一个滑稽的小丑。路过区里一个露天体育场,篮球铁架肆无忌惮地反射着新鲜出炉的阳光,走两步就以新的角度不停地直射眼睛。“后羿这是把太阳的九个兄弟都放出来了么?”我无奈的想。空旷的场地上杳无一人,也对,谁会在这样的天气出来运动,为了暴晒美黑吗?
      等我到了红红家,她已恢复到往日的正常,但比起往日还是太不活络。我希望能让气氛轻快起来,于是拿起巨型哆啦A梦“看!够不够大。”
      她适时推过来两只大箱子,眉毛囧成囧字“你估摸一下呢?”
      我石化了,想到东西多,没想到会这么多。
      “要不,咱走市内快递吧,它们的路费我付。”
      她噗嗤一声笑了,“哈哈骗你了,其实只有一箱需要交给你,我已经分类整理好了,这一箱是直接丢掉的,事已至此便没有太多存在的必要。”她指着大一点的箱子说。“这一小箱,装的全部是最美好的回忆,你帮我收好,珍藏吧。如果将来有机会,还值得再拿出来看看。”她的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但始终没有掉下来。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她递给我的小箱子,像捧着一颗怕被摔碎的心。装包的过程安静肃穆,原本燥热的空气都沉静下来,调到最适合告别的温度。我希望开学时红红就能把它们全部忘记,但怎么可能呢?我突然觉得红红很不幸,各种意义上的。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哆啦A梦的口袋渐渐鼓起来,等全装满时箱子里还剩四五张专辑,红红找来一个精巧的纸袋把它们装进去“辛苦你了,小雪。谢谢!”
      我摇摇头,走上前轻轻抱住她,“你还有我呢。”我感觉到她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紧接着紧紧搂住了我,然后绝望般的放任自己大哭起来。
      终于回到了昨晚电话里最真实的她。

      从红红家出门时已经五点多了,半路接到老妈的喊孩子回家吃饭call,于是从缓缓踱步切换成小跑。到了路口,看到人行道红绿灯还有六秒也毫不犹豫地赶上过马路人流的尾巴。成功卡着点跳到对面路牙子上后,我转身回望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两位老奶奶,忍不住嘚瑟地感慨,年轻真好。全然没在意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的身边一声嘶。
      NO.3
      又路过体育场,只看门口停放的几十辆自行车就知道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不爱运动的我觉得像这样晚饭吃饱喝足后主动跑来喂蚊子的行为很伟大。来不及驻足观看正在现场直播的业余男篮比赛,我正碎步快走时,比赛的焦点——篮球,竟360度转体翻过场地栏杆,飞到我面前十米远的地方。
      “这水平可真够业余的”我暗搓搓地在心里默念。此时我已经走过体育场出口,出来捡球的小男生从我背后跑过来,越过我时带起一阵清凉的风,接着在我前方熟练地把球捞起来准备折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像还有点帅?诶诶管他呢!他跑这么快可千万不要撞到我,我可是在负重前行。”我心想。
      但有时你越这么想就偏不是这么回事,他直挺挺地朝我大步走来。“诶?怎么还带球故意撞人?”我向左躲开,他也随即向左前方走来,还没等我接着向右躲开,他开口了“同学,这是你的东西吗?”
      一张非主流造型的专辑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歌手名字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红红的宝贝。我像被突然电了一下,也听不清他接下来还说了什么,开始慌张地反推正推:专辑掉了,说明纸袋破了,应该是在过马路那声嘶的时候破的,然后越破越大,大到一整张专辑都漏了出来。我低头看看手中的纸袋,果不其然,剩下的几张也岌岌可危地挂在破洞的边缘。粗心如我,不出意外的话直到家都不会发现。况且最要命的是,怎么一开始没想到纸袋本身不易承重呢?面前的人早已没再说话,仿佛一眼就看透了我刚刚的简单推理。太丢人了,这么白痴的行为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悉数收入眼底。我抬起火辣辣的脸,他正笑眼弯弯地看着我,不像是在嘲笑。
      “谢谢谢谢啊!这是我的东西,您真是好人”我飞快地道谢,甚至还鞠了一小躬,只为快点离开犯傻现场。
      他一下笑出声来,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我有塑料袋给你拿过来套上吧?”他指着破掉的纸袋说。
      “不用不用,您别麻烦了。今天真的感谢!”我边拒绝边收拾散装专辑,像组装武器的特种兵一样,把专辑往纸袋中间一怼,一手札紧破洞,一手扎紧开口,半捧半抱在胸前。
      “那好,那你小心点。”
      “嗯嗯,谢谢你啦!”我佯装轻松地跟他示意再见,可走出两步路后手就开始酸了,真够费劲的,早知道就借他的塑料袋一用了。但我没有回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球场了。不管怎样,一定要坚持到路口,等拐弯了再歇歇。
      NO.4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我身后的这位同学正是那位拾专辑不昧的篮球小子。没想到今天竟能在新教室里再见到他。他好像剪短了头发,看上去比那天更精神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感觉没变。没有眼镜,羡慕。笑起来依然眼睛弯弯,怪好看的。
      “又遇到你了,好巧。”他先一句抢走了我的台词。
      那我该说什么?“好久不见?”我根本不认识他,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太正式了吧,而且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既然说不出更好的开场白,那就要在气势上盖过他。
      “你好呀”我努力把脸上的肉挤向眼睛中间,摆出一个自认为不输给他的无敌甜美笑脸“你叫什么名字?”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报以弧度更大的笑眼。
      他拿出一张印满名单的A4纸,指着一个名字说“喏,这是我。”
      ‘丰年一’,这名字有点奇特,还有点,熟悉?
      我好像有话题跟他聊了。我看完名字抬起头,对他饶有其事地说:“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谚语?”
      “什么谚语?”
      “瑞雪兆丰年。”
      “然后呢?”
      “就是这一句呀。”
      “谚语一般不应该至少两句吗?”被他这么一问,我俩同时陷入了深度怀疑和思考的模式。我默认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在脑海中翻阅从小到大背过的所有古文名句,眼珠转了两圈后也没有搜索到‘瑞雪兆丰年’的下一句或者上一句是什么。只好没有底气地试探道“这句谚语是不是只有这一句?”
      一直眉头紧锁作苦思状的他听到这句话也得救一般地放松了表情,然后又挠挠头,好像在对他提的这个疑问他自己也没有答上来的状况表示道歉地说:“嗯,我觉得也是。”
      “你这张名单是哪里来的?我好像没有。”女人的跳跃性思维连我自己都叹为观止。还没解释为什么说谚语,我的关注点就跑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的确是重要的事,这张名单上记载的是班级所有同学的基本信息,对一名啥也不知道的新生来说堪比误入原始深林后获得的导航地图。我扭头回到自己的课桌上,一眼就看到了压在笔袋下的重要文件,大概是在我睡觉时发下来的。我刚转回身去准备和他一起研究下名单,发现对面的人正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所以,你是林瑞雪吗?”我忘了说完,可恰好他很快就懂了。
      “是呀,好巧。”这次换我说道。
      我不知道一件好巧的事发生在人一生中的概率有多大,我只知道一天内同时在两个普通人身上有两件好巧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大概是前者三万分之一的四次方。对已经坐满整个教室的其他同学来说,这一天只是稀松平常的开学日。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天是被上帝选中的幸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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