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依塔木湛青

7、文书阁

　　“酉时到！文书红楼一丈天！须臾琉璃镜中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大梦一场！痴离嗔怨！锁魂夜安亭！归去吧！释空吧！虚门枉界！隔山断湖！”两名守界安官不断敲打手中的铜锣，身材魁梧壮硕，斜肩红衣都快被撑裂开来，赤脚踩在虚湖上，扯着嗓子吼道，每念一遍敲响一次铜锣，又佳在随着靡靡叫喊声出了虚山，回头一看，虚门正缓缓关闭直至看不见一丁点儿缝隙。
　　虚山好似完整的山体，要不是知道虚门的存在是丝毫看不出山中央是空缺的，万丈红楼也因虚山的闭合消失在视野中。虚门关闭后虚湖瞬间断裂成两个湖泊，中间有一道巨大且长的裂缝，血红色的湖水顺着流向往裂缝里灌，好似吞人的血瀑布，场面极其惊悚诡异，再加上安官的叫喊声，又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魂都快被叫走，虚湖的水浓稠得像米糊，伴有极强的腥味，又佳强忍住内心翻腾，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原来文书阁是这么可怕的地方，她胆子本就小，平日里都不敢闭灯入睡，这下可真是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到了地界付了船费匆忙离开。
　　走了会儿缓过神来，想再到那日的湖心亭去看看，说不准他还在那儿，那日船家说他无父无母住在湖心亭多年，如若不是去了文书阁，那他一定还在那儿。又佳走街串巷地走了好半天，始终没找着那日去湖心亭的巷口，也因那天雨太大看不清路误打误撞去的，这下想找去再也找不着了，转了几圈后颓然地垂下提着竹篮的右手，叹了声气往家的方向走，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连身后的夕阳也显得格外寂寥。
　　“你怎么会在这儿？”到家关门之际，门口忽然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又佳又惊又喜，说话的语气带有些许兴奋，虽极力掩饰却仍能听到其中的小雀跃。
　　“我来还伞道谢，谢谢你那天救了我。”长晏把伞递到又佳跟前，连声谢道。
　　“长宴，我叫齐长晏。”还没待又佳问出口，长晏便知晓她要问什么自己先答了。
　　“又佳，你叫又佳！我知道！你手绢上绣着！”在又佳面前，长晏显得有些笨拙。
　　“你去文书阁找我了？吓到了？”自她走后长晏对她的思念从未断过，派流殇去查她的住址却一无所获，他便每天到文书阁等她，他总有一种念头，一种很坚定的念头：她会回来找他，见她焦急地询问安官时他就已经确定她的心中是有他的。
　　“我想去把你赎回来，我不该送你到那儿的，长晏，对不起。”又佳对要送他去文书阁一事懊悔之极，幸好船家未把他送去，否则她会无法安心地生活。
　　听到又佳唤他名字，长晏只觉心中有一股暖流经过，赫兰琮曾问他：“老九，你相信这世上存在着那么一个人，你只见她一眼，便是一生一世，从此风霜雨雪，喜怒哀乐，只为她一人。”
　　他当时还觉得可笑，世间怎会有如此纯粹又义无反顾的爱情呢？不计较她的过去，只盼余生与她同生死，共进退。也许，他错了，他真的遇见赫兰琮口中所说的那一眼万年之人，那种对她强烈的爱慕之情就快要抑制不住，他想每天都见到她，无时无刻地陪在她身边。
　　两人就这么在门缝中相互对望许久，直至有过路人好奇地驻足后又佳才回过神来把长晏请进门，他还是一袭红衣附身，腰间七彩串珠闪耀异常。趁又佳泡茶之际长晏迅速观望了她的家，那是一间隐藏在巷弄之间的四合小院，不大，两间卧室一个厨房加一个小院再无其他，与普通家庭的屋子相比要小上许多，却被她布置得很温馨，不仔细找还真找不到有这么一间小屋，隐蔽性极强，从她的生活轨迹来看只有她一人居住，另一间卧室的铺盖是掀起来覆盖住的，并未完全收起，说明偶尔会有人来探望她与她小住片刻，院里的百合花开得正盛，这也是那日在湖心亭她身上所带香味。
　　又佳卷起里袖炒了几个家常菜招待长晏，来得匆忙也毫无准备，但愿他不会嫌弃，长晏望着又佳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安定”这个词出现在脑海中，日升月落，寻常人家，三两心事，是他最为艳羡之事，端着碗筷享用着几道家常小菜，与元栖宫里的大鱼大肉很是不同，味道香浓有烟火气，饭后再在院儿里的槐树下喝几杯又佳酿的槐花酒，安安稳稳平平静静，令人舒适又温馨，连微笑都是甜的。又佳对他并无防备，本就打算把他赎回家的，她与长晏好似相识多年，对彼此都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依赖，原来只见了一面的人，真的会产生别样的情愫。
　　酒足饭饱，长晏主动要求涮碗，又佳虽极力劝阻却被他抱上槐树枝上，那老槐树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枝干粗壮高大，又佳下不去只能趴在枝干上看他在水池边涮碗，长晏偶尔会回头看她，说最近发生的事儿逗她开心，两人聊得不亦乐乎，已然不觉天色已晚。槐花落了一地，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点点荧光，长晏与又佳并坐在槐树上赏月攀谈，多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就此停止，留住无限美好。
　　“我在屋顶上陪着你，安心睡吧，忙了一天，你肯定累了。”长晏送又佳回屋歇息后径自飞上屋顶顺着瓦檐躺下，手指扒开一片屋瓦露出屋内亮光，也能看见她。
　　“长晏，你住在湖心亭多久了？”虽说已知晓他无父无母，却仍想亲口听他说，她想要了解他的一切，过去，现在和将来，她都想一一参与并知晓，在明确内心的想法后又佳不禁吓了一跳，她这是.......她这是喜欢上他了？？？？？
　　“十二年”他从来没有细算过，转念一想，原来他已经孤身一人十二年了。
　　“你的家人呢，他们不管你么？”就算失去了父母也应该有亲戚朋友啊。
　　“我没有家人。”长晏看着天上的月亮，孤寂又冷清，像极了他自己。
　　“长晏，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常来我这儿，我给你做饭。”看他今天把她做的菜肴吃得精光，猜想他平日里定是吃不好，虽然她手艺没有酒楼里的厨子那么优秀，但也不差，她从七岁就开始上灶台研究菜谱，也算小有成就。
　　“好。”什么是爱？爱就是此时此刻与她在一起，克制不住的喜欢吧。
　　这一夜，长晏睡得很安稳，与那日在湖心亭抱着她睡一样的安稳，没有半夜惊醒，更没有彻夜无眠的痛苦，就连心情也愉快许多，往日的暴躁怪戾也消失不见。此后长晏时常跟随又佳回屋，他发现在又佳的屋顶上睡得极为踏实，不知是因为这屋顶独特还是因为有她在，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长宴故意换了好几家寻常人家的屋檐却难以入睡，他是真的陷进去了，无药可救，他想得到更多，她的一切。
　　“又佳，你可有婚配？”长晏像往常一样挪开瓦片，对屋内的又佳施展笑颜，晚间与又佳长谈，是他最喜欢的时刻，两个人互相了解，慢慢靠近，再靠近。
　　“未曾。”又佳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话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与我成婚可好？”不知何时他已从顶上进到屋内，牵起她的手认真说道。
　　“长晏你定是槐花酒喝多了，说胡话，下次不让你喝那么多了。”今日他喝得比往常还要多，足足喝了三坛，定是醉了，可当她听到他如此说时，心中是悸动的。
　　“我没醉，又佳，我喜欢你。”长晏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倾慕之情，一把抱住又佳，他想要得到她拥有她，贴近她耳边说道：“我们成婚好吗？嫁给我！”
　　“长晏，我们这几日可能交往甚密，对不起让你产生错觉了，我........我们不适合，今后还是少来往吧。”又佳推开长晏侧身把头蒙进被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心好似被针扎疼得她喘不过气，她心里是有他的，喜欢一个人是不分贫穷贵贱的，即使他无功名利禄钱财府邸，她也愿意跟随他，但是他们不能在一起，她不配拥有幸福，更不想伤害她，也许这几天是她过于放纵忘了自己是谁，是时候放手了。
　　“你心里有事不愿和我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想明白那天。”长晏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逼她回忆从前，逼她忘掉过往，可不放下过去，何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