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栖》不致

6、夜里对酒

　　邺城七月底的夏夜，风还是不错的，昭月一路回来都不搭理顾子卿，顾子卿只装作不知。
　　回到长忧殿，昭月一直沉默，然后让宫女在长忧殿的侧楼中准备桑落酒，一个人自斟自酌了好一会儿，又派人叫来了顾子卿。
　　顾子卿来到翟月阁时，昭月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她屏退左右，示意顾子卿落座，然后就是好一会的沉默。
　　“殿下，小酒怡情，大酒伤身。”顾子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今夜本宫便好好怡怡情。”说着，昭月给自己加了一杯酒。
　　“本宫告诉你，本宫十五岁及笄那年，父皇曾经放下所有政务，带本宫在昭月公主府住了三天。在那三天里我和父皇就像世间一对最最普通的父女，他陪我玩耍，下棋，扑蝶，甚至父皇还为我煮了一碗面。那一天我才知道父皇会下面。”昭月醉眼朦胧，脸上难得的柔和。
　　顾子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昭月斟了一杯酒。他知道，一句不妥当的话就会把昭月从幻想中拉回来，她就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高贵的昭月大长公主。
　　“离开的时候，父皇问我，宸儿喜欢住在皇宫里，还是住在公主府啊？”昭月模仿着父皇当年的语气，顾子卿想，先帝对于昭月一定是个慈爱尽责的父亲。
　　“殿下选了皇宫。”顾子卿接了一句。
　　“我告诉父皇，我喜欢公主府。我问父皇，如果住在公主府里，父皇会日日这样陪伴我吗？以后一辈子我都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吗？”昭月又喝了一口酒。
　　“答案是什么，我其实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懂很多事了。”
　　“即便是父皇也不能庇护我一辈子，任何人都不能保护谁一辈子。”
　　“我告诉父皇，我想回宫。父皇与我一同上了马车。回宫后，父皇将长乐殿更名为长忧殿。自此......”昭月没有再说下去，顾子卿想她真的醉了。
　　昭月对着月亮看了好久，今天的月亮只有一点小小的尖角。
　　昭月又回头看了顾子卿很久。顾子卿不能否认昭月真的很美，她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水漉漉的看着他。她皮肤白皙，如今喝了酒，脸色格外红润，在烛光下，半梦半醒的摸样，顾子卿比平时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她一直都是不需要，也是不应该被怜惜的人。她有太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了。
　　“顾子卿，你恨我吗？”昭月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我感恩殿下。”顾子卿说得云淡风轻。
　　“如果没有本宫，以你的本事才能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如果没有殿下，我早就死了。这是，代价。”
　　顾子卿自幼被怠慢，他很清楚，很多人，很多事，好是没有理由的，要得到就要付出代价。
　　是啊，代价。
　　昭月转身倚着栏杆，“你知道，我父皇有多爱母后吗？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我想她一定很美。嬷嬷说，母后是一个典雅尊贵，气度不凡的人。父皇说，母后是一个光彩夺目，举世无双，值得得到世间最好东西的人。我见不到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很好，好到俘获了父皇一生的爱。就连静母妃，那样美好的人，在父皇心里，都不能取代母后半分。”
　　“母后也一定很爱父皇吧，爱到为他冒险生下了我。”昭月最后一句话很轻，散失在风里。
　　顾子卿才知道她今日为何情绪不稳了。当然，顾子卿以为自己是没资格去同情的，实际上，昭月也不需要同情。
　　“在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就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昭月吟唱着，顾子卿记得那是佛家的话。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
　　“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昭月换了一句，断断续续地念着，顾子卿只在一旁坐着。
　　鸡鸣将过，昭月似乎清醒了一些，尺素早已备下了醒酒汤，得了昭月的意思送了上来。尺素本来要将昭月送到寝殿，但昭月喝下醒酒汤后，就要去书房。本来计量着要在今夜处理的事务还没有处理。
　　顾子卿自己先行离开，他知道，昭月如今一定不会想见他。像昭月这样的人，向一个人展现了脆弱的一面，不仅不会拉近她心里与那个人的关系，反而会让她如鲠在喉。顾子卿后悔他应该也喝些酒，装作酒后失忆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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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