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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192章.恐惧 ...

  •   犯人是处决了,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城中的居民们与这片森林是否真的都染上了病毒,到底是什么病毒?未来苏卡兰纳心里其实毫无头绪,因此他不得不再次向流光人求助。但这也不全都是坏事,若是能趁此机会加深人们对流光人的了解,拉近彼此的距离,或许还能进一步消减他们对流光人存留的恐惧感。
      就目前而言,城里还没有人出现任何可疑的病状。但事不宜迟,未来让炎冗和默谛去安抚城中的居民,同时,还让他们有意无意地向人们透露出他去请求流光人帮忙的事实。炎冗和默谛自然明白他的用意,所以没有多问便点头应了下来。随后,未来匆匆启程,一个人赶到森林东部去向流光人求助。
      和意料中一样,流光人没有拒绝,拥有净化能力的西尔文祭司答应随未来一起去佳宁城。但由于流光人栖居在森林东部边缘,与佳宁城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未来只怕晚一步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于是又请求了拥有极速飞行能力的维洛奇祭司将他们带到城里。虽说拥有飞行能力的不止有维洛奇祭司,任何一位维洛奇人、瑟维亚人或是维洛奇形态的瑞瑟西人都可以。但当时维洛奇祭司恰好就站在西尔文祭司身旁,时间紧急,未来只好鼓起勇气请求这位令人畏惧的祭司帮忙,他现在只希望城里的人们不会被这位看似邪魔般的祭司给吓坏才好,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尽管在与桑比兰德人的那场战争中,已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流光人,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除了震惊和敬畏以外,几乎没有留下别的印象。因此,即便一直比邻而居,夜夜枕着流光人的歌声入眠,当获知流光人即将入城的消息时,佳宁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忐忑不安,既害怕又好奇。
      于是,在流光人抵达时,这里简直仿若空城,四周静悄悄的。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许多人躲在远处的墙角,或是树丛后面,或是从门缝中窥望,轻易不敢靠近。但孩子们则不同,他们似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全都跑出来围观,满眼惊奇地又叫又跳,毕竟这不是平时能够看到的奇观。
      维洛奇祭司犹如一只巨大的飞鸟,从天空俯冲而下,赤-裸的双足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将揽在臂弯中的西尔文祭司和未来苏卡兰纳放下之后,那群孩子竟“哄——”地一下子全都围了过来,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惊奇地打量着维洛奇祭司,甚至还大胆地伸手去触摸那对漆黑的羽翼,脸上尽是羡慕的神色。而躲在远处偷看的父母们却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呵,”维洛奇祭司也是首次遇见这种情况,低头望着围在脚边的一群小巧的身影,那对金色的眼眸突然闪了一下,邪魔般的面庞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轻笑道,“莱佩濂人的孩子,倒是比成人要敏感聪慧得多……”
      “祭司,这边……”未来苏卡兰纳指着旁边的人工水道,向西尔文祭司解释道,“这些狭窄的水道是城内的主要生活用水来源,流经每家每户门前,直至城郊的牧场。假如是被某种病毒污染了的话,将会殃及全城的生命。我们现在还无法查清究竟是什么病毒,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因此,还有城内所有的蓄水池,也需要全部净化一遍。”
      西尔文祭司点点头,随未来一起走到水道边。维洛奇祭司虽然也跟了过来,但并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观看。那群好奇的孩子,像小尾巴似的一直叽叽喳喳地跟在他们身后。躲在远处的居民们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迫切地想要知道流光人是如何净化水源的。
      许多人已经在上回的战争中见过了维洛奇人,但流光族的西尔文人却是首次看见,人们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在白天看到了月光。那身柔软简洁的白色衣袍,那头蓝中带绿的奇异发色,狭长的泛着青蓝色光芒的眼眸,皮肤下流动的神秘纹样,令他显得圣洁而优雅。只见他站在水边,缓缓地展开双臂,声音清凉悦耳,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宛如一场盛大的祭典。
      “我的太阳, 请允许我使用你所赐予的力量,还给溪流清澈与明净,让所有赖以他生存的生命得以循环,感谢他慷慨地滋润着这片土地……”
      除维洛奇祭司以外,这里没有人能够明白西尔文祭司口中吟唱的那段流光语的切确含义。但人们却从他优雅的肢体语言中,看到了庄严的虔诚,以及对自然物所怀有的珍视与尊重之情。他正是怀着这样的敬意,缓缓地俯下高大的身躯,单膝跪在水边,伸出一只洁净美丽且带有流光的手,慢慢地浸入水中……水面霎时荡起了粼粼波光,波纹层层扩散,迅速流向全城的水道,随后水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人们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洁净的气息正扑面而来。
      净化水道之后,又净化了蓄水池,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西尔文祭司的身影,眼中分明只看到几个简单的动作,回神时却仿佛已经过了千万年之久。那神秘的语言和优雅的举止,似乎揉和了无尽的岁月变迁和生命轮回的故事,又蕴涵着来自远古的智慧。

      “水里并没有任何能致莱佩濂人丧失生命机能的物质。”西尔文祭司对未来苏卡兰纳说道。
      闻言,未来十分惊讶:“祭司的意思难道是……水里没有病毒?怎么会这样呢?”
      “嗯,”西尔文祭司解释道,“只是投入了一些普通树脂、沙土和木屑的混合物罢了。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莱佩濂人的躯体机能,但此类物质融入水中之后,很快就会被冲淡或下沉,即便误饮误食,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水中的鱼类依然很健康。”
      “这……”未来困惑不已,他可以肯定,那个杀害了五个同伴、在“投毒”之后企图逃跑的赫里岚谛人,并不只是在吓唬他们,但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相反的结果呢?他实在想不通,于是又问道,“那森林呢?森林有没有问题?那人曾说他在森林里也撒了病毒,要让这里变得寸草不生。”
      “森林并没有受到伤害。”西尔文祭司说道,“若是受到了伤害,我们定会听见森林的悲鸣,他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是么……”虽然又多出了一个未解的谜团,但同时也令未来苏卡兰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早前饮过水的人现在都可以放心了。”
      “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西尔文祭司对未来轻点了一下头,维洛奇祭司随即走过来伸手揽住他,“哗——”地展开巨大的羽翼,箭一般地冲向了高空,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离开得如此迅速,未来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最后只能仰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天空,满怀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病毒事件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接连两日的紧张奔波及随之而来的谜团,让未来苏卡兰纳感到有些疲惫。夜里早早躺下,眼睛刚闭上就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但不知为何,半夜忽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他习惯性地伸手往怀里一摸,才想起那柄曾经珍视无比的小匕首早已不复存在了。
      “啊,真是的!已经不在一段日子了,怎么还是不习惯呢?”未来不禁暗自苦笑,“它现在已经完全与这具身躯融为一体了,根本不用常常检查,也无需担心会弄丢了。”
      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他独自走到庭院中,在石椅上坐了下来。抬起头才发现,现在已是双月时分,两个明晃晃的月亮正遥遥相望,微弱的星芒忽明忽暗地撒在四周,装饰着那片寂静无边的夜空。虽是冬季,但却不知为何,他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张开手指举向高空,借着温柔的月光,仔细地端详起了自己的手。
      思及那时,他毫不犹豫地杀掉那个赫里岚谛士兵的时候,也许没有人发现,这双手其实在颤抖。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当时并不是因为杀了人感到害怕才颤抖,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因为杀了人而感到害怕,这个事实令他不禁心惊胆战,以至于双手颤抖不止……
      在与桑比兰德人的那场战争中,他每杀掉一个人,心里都害怕极了。因为,生命流逝的感觉,一次又一次无比清晰地从剑刃传递到他的手心,但他不能不杀也不能逃避,被迫困在生死交替那一瞬间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本以为那种极度不安的恐惧感将会伴随一生,再也无法忘怀。然而,时隔一年之后,再次杀人时,他却猛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失去了那种在夺取生命时应该怀有的恐惧感。
      这时,隐居在纳博兰德山中的那位老者的话,又毫无预兆地从脑海中响起。未来苏卡兰纳止不住为之颤抖,暗自哀叹:“在一次又一次的掠夺生命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东西,终有一天,连身为人所应怀有的情感也会渐渐消失,到那时,恐怕就成功地毁灭了自己……难道,我已经开始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了么?”
      思及此处,未来苏卡兰纳思潮澎湃,悲凉之感不禁卷席而来,故人的音容不期跃上了心头。有多少懊悔就有多少思念,甚至连阿西那张总是带笑的脸庞,以及弯弯的蓝眸下那两颗泪状的红雀斑,也都清晰可见……可是,等等!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眸怎么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呢?昔日总觉得那双眼睛里只有淡漠和恶意,但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里面的神色竟是淡然和忧郁。为什么会这样呢?究竟是记忆出了差错,还是以前根本什么也没看懂?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
      未来记得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就是刚到斐氻人的船上生活的头两年里,施伽氻总是安排他做一些又脏又累的活,每天都要擦洗甲板,因为他不愿意干杀人越货的活计。他从心底瞧不起那些地位卑贱的斐氻海盗,由于自幼所受到的贵族教育的影响,以前他一直认为斐氻人是莱佩濂世界的叛徒,是他们引来了异族人,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千年的灾难。更何况,被逐出东大陆之后,斐氻人仍然不知悔改,经常在沿海地区偷盗林木与粮食,抢劫过往的东大陆船只。
      若要问起莱佩濂世界最令他害怕的人是谁,那毫无疑问就是阿西了。因为,阿西是斐氻族最深不可测的人,甚至连杀人的时候也都是一副笑嘻嘻的神色,就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恶魔。因此,在那段年少无知的岁月里,未来苏卡兰纳最害怕和嫉恨的人就是阿西。
      记得有一回,东大陆的贵族又载着满船的财物和护卫,到西大陆的斗兽场去赌博,但在经过西海时,却不幸被斐氻海盗发现并截住了。若是像半血商人那样,老实地交点财物,然后战战兢兢地离开也就没事了。但那位贵族可能是第一次去西大陆,首次在西海遇见斐氻海盗,再加上自持身份的优越感在作祟,以及身旁众多护卫而有恃无恐,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辱骂起了斐氻人,称他们为叛徒和下等民族,随后满船的莱佩濂人都跟着嘲笑起哄,扬言要让低贱的斐氻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些无知的谩骂彻底激怒了阿西,他一句话也没有反驳,静静地等他们都骂累之后,便独自冲到那艘贵族船上,笑嘻嘻地杀了个片甲不留。
      当时,年少的未来苏卡兰纳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既害怕又愤怒,望着阿西那双看似带笑实则冷漠的眼眸,忍不住指责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像个残酷无情的恶魔吗?像你这种人,一定已经麻木到不知害怕为何物了吧?”
      阿西并没有因为少年的指责而生气,反倒悠然地笑道:“当然害怕,每次杀人时我都害怕极了!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自己忘记那种害怕的感觉。”
      因为他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所以,当时那个只看表面的浅薄无知的少年,一点也不相信阿西的话,认为阿西是在故意说反话捉弄他。杀人时分明笑得那么开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于是,少年不依不挠地揭穿他:“你骗人!既然害怕,那你为什么还杀得那么开心?”
      “呵呵,因为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继续活着,这难道不值得开心么?”
      阿西总是毫不在意地说出一些令少年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话,因为当时的少年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阿西的。当然,即便到了今日,未来苏卡兰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仍旧敌不过阿西。因为阿西是真正的强者,是令未来苏卡兰纳渴望成为他却只能仰望着他的人。

      如今慢慢回想起来,阿西的话虽然听似冷酷无情,却没有一句不是真话。阿西说“只有他们死了,我才能继续活着”这难道不是事实么?阿西杀人时从不编织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他始终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我呢?未来不禁扪心自问:为何我却和大多数人一样,即使杀了人,也要给自己找个“正义”的理由,以便自我宽慰。所以,我始终都不如他……
      就像每次想起施伽氻,阿西的脸就会随之浮现一样,每当想起阿西,施伽氻的音容笑貌也会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在未来苏卡兰纳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到他们分开的场景,因而在回忆时也无法将他们分开思考。以至于到了今日,他都分不清自己所思念的到底是她和他,还是他们之间的羁绊?总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以一种他绝对无法抗拒的强硬姿态,霸占了他的整个灵魂,并在里面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也忘不了,也不想忘记……
      “曾经以为,只要我能为你开创一个和平的新世界,让你自由自在地探险,你就能得到幸福,我也能由此感获幸福,然而……”未来放下双手,望着夜空,但满心满眼却都是施伽氻那双温润的眼眸,以及阿西笑眼中隐含的忧郁。
      “然而,我现在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我是多么的自以为是。”未来不禁苦笑,“原来,我考虑得最多的,始终都是自己的感受。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我就越是羡慕阿西。阿西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何而做,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似乎从未走过偏路。而我,我却总是反复绕过许多弯路、浪费了许多时间之后,才一点点地意识到,自己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阿西的剑,其实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用的吧?我突然好害怕,害怕我会迷失自己……”未来不禁感到一阵难过,他仿佛看见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正坐在自己心底埋首悲鸣。“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绝对不能失去的‘恐惧感’。我真的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当你们再见到我时,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尽管我根本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却仍是止不住地感到害怕……”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直以来,阻碍我发现真相的,其实正是我自己的思想——是民族信仰、身份性别、世俗观念,等等,这些无关要紧的因素,阻隔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不能自由地爱我所爱,以致我们远隔重洋……”未来苏卡兰纳已然满心苍凉,悔恨不已。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星星?睡不着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未来苏卡兰纳从回忆的深渊中拖回了现实。他蓦然回首,只见身后昏暗的走廊下,站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他赶紧收起悲伤,迅速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故作平静地答道:“睡醒了,出来坐一坐。”
      “天还没亮你就醒了,坐在这里不冷么?冬季还没过完呢。”桑无披着一件外袍走过来,在未来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不冷,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季竟然没有一丝寒意。”未来轻声叹道。
      不冷么?不冷你的手为何发抖?桑无不禁无声地问道。那天,未来从他手中接过王者之剑时,桑无在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地颤抖,桑无肯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自那以后,他一直有些担心,但暗中观察了许久,却没发现未来有什么异常,昨晚似乎也早早就入睡了,反倒自己因为心存挂虑而难以入眠。半睡半醒之间,忽觉庭院传来动静,于是便起身走出来看看,这才证实了自己的担心果然没有多余。
      尽管心中怀有许多疑惑,但桑无并没有开口寻问,只是这样默默地陪伴身旁,一起在寒夜中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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