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76、第176章.赫里岚谛

　　赫里岚谛位于东大陆中部，占据着莱佩濂世界最早的文明发源地，于莱佩濂大历1000年建国，距今已有三百五十五年，比南方大国努兰德还早了四年，是当前东大陆历史最悠久、疆域最辽阔的国家。但是，自去年努兰德兼并了多罗多和桑比兰德之后，已经与赫里岚谛不相上下了。
　　和努兰德一样，赫里岚谛也是横跨了东、西两个海岸的超级大国。自东北部沿海的纳博兰德灭亡之后，与赫里岚谛北部接壤的国家就只剩下了两个，分别是西海岸的霍克兰德，以及不久前吞并了阿斯马拉的都隆。而南部的两个邻国则是，西海岸小国西西亚和南方大国努兰德。虽然位于中东部沿海、夹在南北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魔鬼森林，正在逐渐崛起，但那位森林之国的首领并未正式称王，所以，从名义上讲还称不上是一个国家，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赫里岚谛的统治者是赫里岚谛家族。这个家族和努兰德的金格勒家族一样，都是东大陆非常古老的贵族。而且，这两个家族的历史，都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古希尔帝国时代。事实上，赫里岚谛家族和金格勒家族，都曾经是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座下的贵族大臣。但在古希尔帝国没落之后，这两大贵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千年以来，金格勒家族依旧遵循祖训，不曾自立为王。而赫里岚谛家族的野心，却不曾有过一日的消减。

　　赫里岚谛是东大陆阶级最森严的国家，贵族们依靠严酷的等级制度和武力来维护社会秩序。
　　在这里，每个阶层、每个人的社会地位，都是在出生之前就已经严格规定好了的，任何人都不得逾越自己的身份。这种制度主要是为了维护贵族们的权益，同时也赋予了等级高的人更多的权力，去支配等级低下的人。并不仅仅限于贵族支配平民，同样也给予了雄性支配雌性、长辈支配晚辈的权力。地位相对低下的人，是不能违抗地位相对高的人之命令的。因为，服从于贵族或顺从于长辈，皆被视为一种美德，而违抗这些道德秩序的人，则会遭到周围人的谴责。
　　在这种极度森严的等级制度下所形成的道德规范，严格要求人们必须遵守“恩义”。所谓的恩义，就是“王恩”和“爱国大义”。王恩指的是统治者施与被统治者的恩惠，它迫使民众必须对国家（实则统治者）怀有报恩的感情。因为在赫里岚谛，国王是神圣的，他的权益凌驾于一切之上，是他赋予了臣民生存的权利。因此，“爱国”就成了衡量民众是否效忠于国王的道德准则。
　　“恩义”是这个国家所提倡的最高道德标准，它主导着赫里岚谛人的道德观，压抑了民众的个人意愿，把国民的个人追求和幸福贬为自私而无关要紧的“小义”。这不仅仅限于国家层面，在民间，长辈与晚辈之间的关系，也遵循着这个道德规范。无论长辈们的真实品性和才能见识，是否值得尊敬，晚辈们都必须承受他们的“恩”，还要懂得报恩，而“义”就是报恩的形式之一，即无条件顺从。
　　赫里岚谛人非常注重道德，而且社会舆论压力也会迫使人们违背心意，顺从于这种道德约束。人们终日谨言慎行，唯恐德行有失而遭到非议、蒙羞受辱。国家还为此组建了一支专门维护道德治安的军队，称为道德军。这支军队的主要任务就是，纠察那些违反道德的人，并绳之于法。虽然在名义上赫里岚谛是东大陆最富强的大国，但贵族与平民之间的贫富差距是非常巨大的，所以，道德军的任务中还包括驱逐城中的乞丐等等。因为乞丐有污国家的颜面，会让臣民或外国使者怀疑国王的治理能力。毕竟，在赫里岚谛，国王是神圣的，不能受到任何批评，因为批评会影响民众的意志，也可能会间接地削弱他的统治权，所以无论批评是否正确，都将会成为颠覆政权的罪状。国王拥有无上的权力，让他可以为所欲为，以至无限膨胀了他的“神性”，而逐渐消灭了他的“人性”。因此，他的颜面比国民生计更重要，是绝对不能玷污的东西，这亦属于“恩义”的道德范畴之内。

　　赫里岚谛国都——迦兰是一座千年古城，曾经亦是古希尔帝国时期的都城。
　　不过，这座被誉为“东大陆最华丽的城市”的都城，如今早已失去了千年之都应有的宏伟古朴的风貌，所有代表着历史的古建筑都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展示着这个国家的富强的——这些年陆续拔地而起的富丽堂皇的楼台屋宇。
　　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埋藏着被战争虐待的伤痕累累的土地。每个国王都企图建造一座炫耀自己的权力与功绩的永久性宫殿和城市，因此，他们大力捣毁了旧王朝所修建的都城，尽可能地抹去旧王的余威，以让臣民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谁才是他们的统治者。捣毁旧城的意义，就跟新主们致力于通过修改史书、诋毁旧王的目的一样，都不过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权威和正义而已。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够让自己流芳百世，但事实上，待他们死去之后，也一样会深陷在这个历史性的恶性循环之中。
　　那位被赫里岚谛人尊为智者的老贵族——威兹德姆·阿其拉，某日从城中经过时，曾经做过这样的评价，他说：“如今的迦兰看似很美，实则毫无动人之处。就像这满城的美人们所流行的装扮一样，早已失去了独特的韵味，从此变得普通无趣，再也难以令人惊艳了。”
　　但无论如何，迦兰城依旧被捧为东大陆最华丽的都城，是大多数莱佩濂人所向往的地方。东大陆最大的王宫就坐落在这座城市的正中央，大约占据了整座城市三分之一的面积。王宫四周环绕着各种奢华的贵族府邸，普通民居则几乎都分布在城郊地区。

　　这一日，国王费尔斯·赫里岚谛像往常一样，从议事殿离开之后，正打算返回自己的寝殿。但刚走没多远，议事殿门外的守卫就匆匆赶了上来，禀报道：“陛下，盖特大人回来了。”
　　因斯汀·盖特是赫里岚谛王的心腹，作为使者被派出去了大半年的时间，现在总算回来了。赫里岚谛王其实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听到因斯汀·盖特的消息，便立即命令道：“把他带到会议厅。”
　　会议厅的规模比议事殿要小许多，设在国王寝殿的范围之内，还要经过一段长廊才能抵达，那是赫里岚谛王和心腹们密谋要事的场所。会议厅小虽小，但相对比较隐蔽，平时除了近身服侍的奴隶和守卫以外，任何不经召唤的贵族都不允许靠近。
　　赫里岚谛王踏上会议厅门前的台阶，正打算迈进大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瞄见了廊柱边那个瑟瑟缩缩的小身影。大大的脑袋，瘦小的身子，睁着一双无辜的大蓝眼睛，满头凌乱的金发……那怯生生的小家伙，一边慌忙地往廊柱后面躲，一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乍见之下，赫里岚谛王顿时勃然大怒，猛地转身朝那小家伙重重地踢了一脚，暴躁地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滚！”
　　那孩子猝不及防地从冷硬的石阶上滚了下去……而赫里岚谛王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转身走进了会议厅，没再多看一眼。
　　隔了好一会儿，那孩子才从冰凉的地面上慢慢爬了起来，两眼泪汪汪的，就是不敢哭出声。因为他早已吓坏了，裤子登时就被尿湿了，毕竟只是个四岁多一点的孩子而已。
　　“啐，小疯子，谁让你不是嫡长孙呢？出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家，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他虽是国王，但并不代表他是仁慈伟大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道轻蔑的声音，说话的人弯腰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脸颊，嗤笑了一声，很快地从孩子身旁越过，然后踏上了会议厅的台阶。
　　此人正是赫里岚谛王的心腹，也是第一谋臣因斯汀·盖特。四十七岁的因斯汀是赫里岚谛贵族——盖特家族的次子，原本他是没有资格进王宫给国王使唤的，因为在这个等级极端严酷的国家，只有嫡长子身份的贵族才能继承家主之位，才有资格成为国王的近臣。但是，在三十年前的某一天，因斯汀因为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兄长——盖特家族的长子，差点被那位兄长当街砍死的时候，赫里岚谛王恰巧从旁边经过。当时的因斯汀满眼不甘地抬起头，谁知正好就对上了坐在骑兽上的赫里岚谛王居高临下的视线。也不知怎么的，那位赫里岚谛王突然开口道：“这个人，我要了。”
　　于是，幸运的因斯汀就彻底脱离了盖特家族的掌控，后来渐渐成为了赫里岚谛王的心腹，如今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在这种严酷的等级制度和“恩义”的道德规范下，长辈们会因为晚辈的顺从而感到骄傲，从而获得旁人羡慕的目光。长辈们有权教育他们的晚辈，而且教育被认为是来自长辈的一种恩情，无论教育手段如何残酷，晚辈们都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因为，反抗长辈们“施恩”往往被认为是不道德的，将会遭到旁人的谴责，那种道德压迫沉重得令人窒息，根本无处可逃。当时的因斯汀就是这样，原本也只能满腹愤恨地等死……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斯汀总是会忍不住回忆揣测，当时的赫里岚谛王究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什么？除了愤怒和不甘以外，还有什么呢？但无论如何，那样东西确实救了他一命。

　　“陛下……”
　　因斯汀跪在地上，一丝不苟地给赫里岚谛王行了个大礼。尽管在王宫以外的地方，他几乎可以横行霸道，但在这位脾气暴躁的国王面前，他绝对不敢放肆。因为，在赫里岚谛，只有这位陛下能赐予他荣华富贵，也能仅凭一句话就让他起死回生，或是死无葬身之地。
　　“起来吧。”
　　赫里岚谛王坐在王座上，冷漠地打量着那位大半年没见的心腹。他仍是一身色调沉闷的衣装，总是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但那两眼阴鸷的目光、满腹阴谋诡计的模样、不择手段的习性，倒是令赫里岚谛王极为满意。随即问道：“说说这次南行的收获吧。”
　　因斯汀起身，毕恭毕敬地禀报：“陛下，可农、丽西和汨罗都欢天喜地收下了我送去的财物，并承诺待我们兴师南下之时，也出兵北上夹击努兰德，分割土地。我正担心那胆小贪婪的丽西王将来食言，不料我刚离开，南方就开始连降暴雨，大水几乎淹没了整个丽西。这样一来，即便我们不再费力煽动，南方迟早也会乱作一团的。”
　　“哼，这样最好。不管是夹击努兰德、还是他们自己打起来，同样能折损南方的实力，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我迟早都是要将南方全部拿下的。现在就等着金格勒顾此失彼了，此时他大概正在为留守北线、还是南下定乱而苦恼不堪吧……”说到这里，赫里岚谛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不悦地问道，“还没找到那个小鬼的下落吗？”
　　闻言，因斯汀猛然一颤，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朝王座上望了一眼。只见王冠下那头金发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斑白了，曾经明亮的蓝眸似乎也开始有点泛灰了，只有那副唯我独尊的神色依旧不改当初。算起来，赫里岚谛王今年已有六十八岁了，应该是越来越着急了吧？于是，因斯汀谨慎地答道：“陛下，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当初返回的追兵，都曾亲眼目睹他重伤之后坠入大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早就……”
　　“哼，只要一天没有找到那个小鬼的尸体，我就不信他死了！”赫里岚谛王有些不甘又有些嫌恶地说道，“当初霍克兰德、都隆和西西亚都同时派出了追兵，若是真的死了，他们也早该捞到尸体了。”
　　唉！因斯汀不禁暗自叹息，他也不是不明白这位陛下缘何如此不甘。赫里岚谛王几乎在这件事上耗费了大半辈子的时间，但痴心妄想、精心策划、最后却一无所获的人，并不止赫里岚谛王一个。
　　虽然，四十八年前，刚即位的赫里岚谛王率军亲征、与霍克兰德一同分割临海小国莫比尼的时候，因斯汀才刚出生不久。但是，最近这三十年以来，他一直都是赫里岚谛王的心腹，对于当年的许多事情，都已经渐渐了解得差不多了。毁灭莫比尼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掠夺资源那么简单。事实上，是因为莫比尼的王宫中，藏着一件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但由于那件“宝物”的传闻，自古都只在王公贵族之间流传，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虽然持有“宝物”的人都会极力保密，但既然存在着，就不可能永远都是秘密。

　　四十八年前，赫里岚谛王比前任霍克兰德王先一步占领了莫比尼王宫，并将那件“宝物”夺了回来，此后一直藏在自己的宫殿里。那件“宝物”是一个金发蓝眼的雄性孩子，当时那孩子已经五岁了，他的母亲原是莫比尼公主。而孩子的父亲——那位年轻的父亲在赫里岚谛王抵达的时候，当众在孩子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突然拿起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当场就丧命了……此后，赫里岚谛王就将那个孩子带回了赫里岚谛。
　　被藏在赫里岚谛王宫内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但赫里岚谛王始终都没能从那孩子的口中，问出他父亲临死前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接着，二十几年又匆匆过去了，当孩子长成高大俊美的年轻人时，赫里岚谛王仍然一无所获。最终，他也不得不效仿莫比尼王，将自己的女儿——那位美丽的公主嫁给了年轻人，并暗自期待着年轻人能够彻底爱上公主，从而间接获得那个秘密。
　　但令赫里岚谛王始料不及的，却是公主深深地爱上了那个高大俊美的年轻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甚至愿意为爱牺牲一切。
　　此后，这一家三口就从未有机会离开过这座华丽的王宫半步。随着公主与年轻人的孩子渐渐地长大，赫里岚谛王突然又萌生了新的念头，他开始常常把他们的孩子带在身边，当成贵族子孙一般来教养。事实上，那孩子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小王子。直到七岁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常常受伤，伤情严重的时候甚至卧床不起，身体越来越虚弱。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渐渐地从父亲口中获知了自己的真实处境，以及那绝不平凡的身世血统。
　　但是，为了唯一真正关爱他的父亲与母亲，聪明的孩子乖巧地忍耐着，在赫里岚谛王面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几年之后，在孩子十三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频繁的严刑拷问而终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悲痛过度的母亲也跟着离开了他……
　　在同一年，霍克兰德使者正好来访。当使者在王宫的花园中欣赏美景时，那孩子突然出现，故意跑到使者脚边摔倒，当使者扶起他的时候，孩子悄悄地往使者手里塞了一样东西。那使者也很聪明，不管是什么，立即藏进了宽大的衣袖，闭口不提。
　　于是，在霍克兰德使者离开迦兰城的那一天夜里，赫里岚谛王才突然发现，那个一直被他深藏在王宫里十三年的孩子，竟然消失了！
　　当赫里岚谛王派出的亲信赶到海边时，不料又碰上了霍克兰德人，以及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西西亚人。三方一照面，不用解释，赫里岚谛王的亲信就立即明白了原委。原来，那个孩子故意跑到花园中跌倒，趁机悄悄地向霍克兰德使者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于是，霍克兰德人便偷偷地将那孩子带出了王宫，但万万没想到，途中那孩子又从霍克兰德人身边逃跑了。最后，在三国追兵的围攻之下，走投无路的孩子纵身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从那孩子跳入大海至今的十一年中，赫里岚谛王一直耿耿于怀。因为，那孩子是古希尔王弋万·苏卡兰纳唯一留存于世的直系后代，也可能是东大陆唯一一个知道传说中的那张通往“世界尽头不老之地”的航海图下落的人。
　　而那张通往“世界尽头不老之地”的航海图，才是过去的莫比尼王，以及如今的赫里岚谛王所追寻的真正的宝物。